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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舒楝和高旻在觅园吃过午餐,出发去第二站黄山。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中途舒楝提议换她开车被高旻否决。

闲着也是闲着,开聊吧,还能提神活跃气氛。

如果副驾驶坐着一位聊天高手,长途开车不用担心犯困,因为她总能三言两语把人逗笑。

用简洁明快的语言讲述工作以来目睹之怪现状是舒楝的拿手好戏,轮到前任上司老闫,鉴于他的奇葩程度,必须浓墨重彩地好好说道说道。

“别人请客,老闫点最贵的,他请客,就点一样,红烧羊肉面,肉呢绝不超过三块,就这还美其名曰盛情款待大伙,更可气的是,说我们伙计跟着他这样的老板就像老鼠掉进了白米缸一般享福,哎哟喂,脸皮厚的能拐弯!”

“开车翘着二郎腿,为了以表对他高超驾驶技术的认同,你得将生死置之度外,说什么也不能拴安全带,拴了就等着挨说吧!”

“功劳全是他的,过失全是伙计的!”

“搞阴谋诡计的行家里手,习惯性插刀,那叫一个稳准狠!”

高旻听得直乐,舒楝如此“关照”前任上司,足见身受其害之深,但也就避重就轻地讥讽几句过过嘴瘾,真正将她逼至绝境的恶行却未曾多言,这种心理没人比他更懂,当年在硅谷的那段黑色岁月,比起憎恨搭档的背叛,他更恨自己毫无警觉心以至于面临最坏的情况时束手无策,断送了深爱的事业。失败了要认,矫饰和推脱不过是自我安慰。

不过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良禽择木而栖,上司有失厚道,你大可以甩手走人,何必忍他?”

“高总,咱们从打工者的角度出发,你觉得什么样的工作值得做呢?有竞争力的薪酬待遇,公司发展前景看好,上司人品佳,厚待下属……除了最后一条,前两条城投集团都满足我的求职需求,至于最后一条,老闫善于钻营,手腕灵巧,为我做的不少项目争取了空间,自由是我想要的,名利是他想要的,对此我们心知肚明,平时他喜欢搞小动作抢功劳随他去,只要不干涉我做事就行,但他打破了我们心照不宣的默契,还甩锅让我背,以为给点好处我就给他当枪使,真是小看人!所以忍不忍他的关键在于他有没有触犯我的底线,我这个人原则之外的东西不太计较,与其说忍他,不如说我喜欢‘便利’的工作方式!”

舒楝解释得足够清楚,高旻也知道她吃一堑长一智,被师兄利用的教训在前,同样的事自然小心提防。城投集团目前乱象丛生,短短时间内领导班子更迭两次,她离开未必是坏事

“听说你前任领导日子过得不大舒心”,高旻想告诉舒楝一件让她高兴的事。

“哦,他怎么了?”舒楝是个向前看的人,挥别了过去就不会再关心,老闫是发达还是潦倒都不关她事,可为了将谈话进行下去,她象征性地问了句。

“当初城投集团被挤兑走的瞿董,有家房地产行业的拳头企业请他做高级经理人,想是能量不小,将瞿董运作进协会兼任轮值会长,他当值期间对城投集团的某些人格外‘照拂’,其中就包括你的前任领导,我想他进协会的打算恐怕要泡汤”,高旻说完翘起嘴角。

舒楝有些奇怪,城投内部的事,高旻了解得未免过于清楚,像他这种时间用金钱来计算的人,不会把精力浪费在无关的事上,再者跟老闫有过节的是她,对于高旻,老闫还是很够意思的,爱比邻连同线上平台大白菜价处理给他,怎么看都不是敌对关系,老闫倒霉,额手称庆的该是她舒楝才对,高旻没道理跟着幸灾乐祸呀。

“高总,你该不会要进军地产行业了吧,不然的话行内的事知道的有点多哇”

高旻差点忘了舒楝敏锐的洞察力,他含糊其辞说:“最近在考察一个地产项目,和业内人士碰过几次面,席间听他们说的”

这话半真半假,高旻的确在跟进一个文化地产项目,合作对象正是瞿董的新东家,他们计划推个人进协会,高旻捎带手地帮了点忙,把瞿董送上了房协会长的位置,不为别的,单为给有意进协会的闫某人制造障碍,他对舒楝的卑鄙所为自己最好也尝尝滋味。

舒楝没兴趣细究,于是乎换了话题,“后花园那座绣楼以前谁住在那?”

“我姑姥姥”

“你姑姥姥……也就是你外公的姐妹?”

“我外公的妹妹,她一辈子未婚”

闻言,舒楝微微讶异,那个年代一个大家闺秀选择独身不寻常也不容易,是出于信仰还是另有原因?

“我外公姓施,姑姥姥叫施佩玖,生于1930年”

“1930年日本占领东北,全面侵华战争一触即发,你姑姥姥出生没赶上好日子”

“岂止我姑姥姥,当年所有的中国人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但托福,我外公家尚有瓦遮头不至于流离失所,亦有余力送子女进学堂接受教育,秉持读书济世的家训”

舒楝没插嘴,静静地听下去。

“10年内战,8年抗战,3年解放战争,30年代出生的人,童年、青春都是在战火中度过的,新中国成立,眼看有好日子过了,美国介入韩朝战争,轰炸丹东地区——”

舒楝几乎能背出历史书上的这段历史,1950年10月8日,朝鲜政府请求中国出兵援助,中国应朝鲜政府的请求,作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决策,迅速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赴朝参战。

高旻这是准备和她回顾历史?铺垫有点长呐,舒楝心想。

“响应号召的青年踊跃参军入伍,其中就有我姑姥姥,她瞒着家人偷偷报名,成了志愿军文工团的一名文艺兵,在前线慰问演出时,认识了坦克团的一名战士,他们相约胜利后一起返回祖国……”

舒楝刚刚还有些玩笑不恭的态度转为严肃,她猜战火纷飞中的约定大抵没能实现。

“他们有没有互表心意?”

高旻知道舒楝猜出了结局,深有所感地说:“无论哪个年代爱都不容易说出口”

“那,那个战士他——”,舒楝觉得自己之前问得有点多余,结局已定,表不表明心意,都将终身遗憾。

“在一次反击战役中牺牲了,遗体就地掩埋,长眠于远离故土的异国他乡。我姑姥姥最大的心愿是将他的遗骨带回家,为此一直寻觅打听他牺牲的具体地点,但天不遂人愿,由于信息匮乏,能查到的朝鲜和韩国墓地资料很少,所以有生之年都没等到要等的人魂归故国”

挺悲伤的,可高旻平铺直叙过于……舒楝瞄了瞄一侧开车的人,把感想憋了回去。

“怎么了,有话说?”高旻逮住她贼溜溜的偷瞥,含笑问道。

“我觉得吧你讲自家的事有点置身事外,情绪不到位,换个人讲,包管就是一出比肩好莱坞大片的凄美爱情故事,哪像你干巴巴的!”舒楝心想她讲那绝对跌宕起伏荡气回肠,高旻这位理科生大概不了解文学上的渲染手法。

“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有几个没有‘故事’?远赴异国祭拜烈士伏地恸哭的家属也不止我姑姥姥一位”,高旻眉眼沉下,语调微冷,“寄托哀思,怀念逝者固然应当,但以未亡人自居,禁锢感情,克己守节地度过一生,岂不令亲者痛心?”

“这——”,舒楝语塞,感情这事可说不太准,又不是度量衡能够精确测量,有人一眼定终身,也有人孩子都生了转头对另一半说不好意思我遇到真爱了,咱们分手快乐吧。在高旻看来,他姑姥姥断绝所有可能,了无生趣地活着无异于自虐,但不是有种爱情叫“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吗,凭啥认为人家心里一定很苦,就不能心怀爱恋充满勇气地活着?

当然不能对高旻说实话,这事换她身上,有人对方女士讲,你闺女一个人过日子蛮好,反正房也买了,收入也不低,强过冤家聚头吵闹一辈子!你说方女士听了会怎么想,肯定觉得对方在说风凉话,完全不会有宽慰的感觉。

只消一眼,高旻就知道舒楝有不同见解,但并不点破,而是意有所指地说:“有时候人要给自己和别人机会,不该过分固执,抱着执念过活未必是一种幸福”,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你不是问我那两枚玉钩为什么保存地那么好吗?是因为庆伯”

“庆伯?”咂摸了下高旻话里话外的意思,舒楝醒过味儿来,莫非二老还有过一段?有也可能是单恋。

“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回国前,觅园年久失修,基本上就是块废地,墙体倒塌,野草丛杂,假山缝隙里积满鸟粪,还有你绝不会靠近池塘一步,那里的水绿的发臭。外公的亲族远在国外,他们差不多放弃了觅园的继承权,如果政府能将产权收归国有,进行专业的保护,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即使被列入《苏州园林名录》,修复资金仍是问题,所以得知我接手觅园,他们松了口气”

虽然不明白高旻此番话何意,舒楝照旧捧场地说:“因为你有钱修缮觅园,断不会卖掉营利,保住祖居,他们不放心才怪,况且无利可图,自然也不会有争产的纠纷,再说了,天高皇帝远的,他们也管不着吧”

舒楝下意识的偏心令高旻感到分外熨帖,他笑着看了舒楝好几眼,被人支持的感觉挺上瘾。舒楝不解其故地也回看了几眼,难道她说错了?

高旻无意替亲族辩解,基于事实说:“我外公的亲属有半个世纪前就移民的,觅园跟他们关系不大,还有部分人在国外生活富足,也不缺卖房那点钱,关键加入移民国国籍,国内的身份证明和户籍都注销了,不方便处置原来的不动产,即便不嫌麻烦证明了身份,不动产得以出售,也需要两边交税,认真算算,有点得不偿失,因此大家达成共识——祖居谁也别卖,主要是继承权在我这儿,他们也没话说”

“早说哇你,害我以为你给人当冤大头了,毕竟是外甥!”舒楝不满,暗忖自己想太多,显得特别小人。

高旻稍稍绷住笑意,打圆场,“你也没说错,国内还有外公的旁亲,本来他们觉得外公一脉都在国外,觅园的私人产权会落到他们手上,哪知道我姑姥姥辞世前把觅园的继承权写进遗嘱公证,交给庆伯保管,不然有的扯皮”

以前高旻相信人终其一生都将孤军奋战,无舟可渡,然而舒楝不问缘由地站在他一边,令他心生暖意。

话绕了一圈又说了回来,舒楝提醒高旻言归正传,“那对玉钩和庆伯有什么关系?”

“扯远了——觅园当时破败的程度我看了都有推倒重建的心,可后花园姑姥姥的绣楼却保护完好,专家评估团说有了这座明代结构的古楼做参照,就能进行抢救性的整体修复。后来我才知道姑姥姥的房子,庆伯从未假手于人,几十年如一日地看顾打扫,还拿自己的钱贴补觅园开支,刷墙盖瓦……见到我,老人家十分愧疚自责,说有负我外公所托,荒废了园子,他力量有限,只能选最紧要的保护”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舒楝似乎理解庆伯的“最紧要”意味着什么,只有对心爱之人才会将有关她的一切妥帖收藏,睹物思人。

“庆伯为什么没能和你姑姥姥在一起?”舒楝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

高旻挑眉,并不介意舒楝的唐突,笑笑说:“两个原因吧,庆伯过不了自己身份那一关,姑姥姥嘛——一方面旧情难忘,另一方面她也过不了年龄差距大的关口”

舒楝一脸的“你在说什么”,咱中国打土豪斗劣绅,字面意义上早就实现了人人平等,就算现如今门当户对的老观念依然盛行,归根结底那也是钱阻止了有情人不能在一起,但凡有钱撑腰的爱情,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问题、距离不是问题、性别没有关系,长相那更是浮云了,总之实力决定一切!

高旻笑着解释,“解放前,庆伯是施家在乡下的长工,外曾祖父看他机灵,就让他进城跟着外公学做事——你也说老观念根深蒂固,在庆伯的观念中他始终是施家的帮工伙计,不敢肖想主人家的大小姐,至于姑姥姥,她比庆伯大十岁,就是有想法也不会表露”

“你不会瞎猜的吧?”舒楝瞥了眼高旻,“庆伯喜欢你姑姥姥挺明显的,稍微有同理心的人都能看出来,你姑姥姥对庆伯有没有意思那可说不准”

“我记事早,四岁那年我在觅园住过一段日子,那时候庆伯也才四十来岁,长得一表人材,说媒的人很多,每次姑姥姥都劝他相亲,但他每次也都有理由把亲事搅黄,见完面回来他说没戏,姑姥姥的神情会随之一松,笑嘻嘻地准备丰盛的晚饭安慰他”,高旻抿唇微微摇头,“互有好感的两个人就这样你骗我我骗你,相依为命了一辈子。他们本有幸福的机会,可惜……”

“也不能说他们不幸福”,舒楝琢磨了会儿说,“就像开放式结局,不够圆满,多少有点遗憾!”

由开放式结局说开,让人心口憋闷的电影、小说、现实中的真人真事一直讲到日暮西山,黄山在望。

岂料山脚下的酒店现场向他们示范了什么叫不圆满。

“客人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请问您有预定吗?”

酒店前台的接待用语,舒楝一一应答,谁知键盘噼里啪啦响了一阵来了个神转折,前台说:“我们酒店目前只剩下一间大床房和一间至尊山景套房,您看您喜欢哪种类型的?”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你们酒店房间有这么紧张吗?”舒楝不信一家以奢华著称的酒店在景区淡季会客满,听着像骗人。

“我们酒店接待了几个东南亚的旅游团,他们特地飞过来看冬景,所以才会房间紧张”,前台陪着笑解释。

高旻从休息区走过来,低声问:“怎么,入住手续办的不顺利?”

前台一看是同来的,温声细语地又把情况说了一遍,预定酒店一向由行政秘书或乔航代办,自驾游不过是想和舒楝独处的借口,没制定什么计划,本就打着走到哪儿玩到哪儿的主意,洒脱出行。住宿倒不必费心,酒店的总统套房总不至于客满。

舒楝干瞪眼,还有什么好选的,自然她住大床房,高旻住至尊套房,他开了一天车,说不累是假的,赶紧办入住手续,回屋歇脚。想好不再犹豫,当机立断说:“我们分——”

话还没说完,一对青年男女冲过来,气喘吁吁地问:“还有房间吗?”

前台不厌其烦地再次重述房间紧张之类的云云,让他们四位商量。

商量,怎么商量?求人家先来的让给他们后到的一间房,最好还是大床房,顶级套房超出了预算……男孩脸憋得通红,打好的腹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女孩转头埋怨男友,“都怪你,我说住客栈就好,你非要住山脚下的酒店,多贵呀!”

男孩声如蚊呐,“我不是想让你住舒服点吗,客栈的房间不隔音,你昨晚不没睡好吗?”

女孩含羞捶打男友的胳膊,心里既甜蜜又感动,知道他脸皮薄难开口,索性替他出面求人,至于求哪个……男人到底好说话些,她对着高旻双手合十,语气殷切,“先生,你和你妹妹能不能把大床房让给我跟男朋友,我们放寒假出来玩,预算有限,拜托拜托!”

“妹妹?”高旻怔了怔,扭脸去看舒楝,她抱着胳膊,施施然地看戏,目光交接下冲他眨眨眼,扬眉窃笑。

前台也一旁帮腔,“先生,他们是情侣,你看……”

高旻不言,修长的手指递出一张黑卡,前台的两位服务人员接过对视一眼,同时在心里惊呼:运通百夫长黑金卡!稍后麻利地替他们办好入住手续并免费升级总统套房,舒楝不禁感慨黑卡持有者的权益就是多啊!

礼宾部的服务员在贴身管家的指挥下将行李箱送往顶层的总统套房,高旻往前走了几步停下,回头问前台,“我和我‘妹妹’很像?”

舒楝脚下踉跄,我去,还真问的出来,将错就错不行吗?

“啊?”前台服务员许久才反应过来,笑着说:“二位脸部的轮廓很像,但又不同姓,所以……”所以她也不确定这两人什么关系。

等高旻和舒楝走后,小情侣拿出证件办入住手续,女孩向帮了他们的前台道谢,男孩感激之余也有些过意不去,讷讷地说:“他们让出房间,咱们也没有谢谢人家,是不是不太好?”

前台挺喜欢这对恩爱的小情侣,温言安慰他们,“那两位客人持有黑卡,本就可以享受酒店套房升等的礼遇”

他人口中关系扑朔迷离的二人组已经到了房间,坐在沙发上喝着热腾腾的姜茶驱寒。

高旻放下茶杯,仔细打量舒楝,舒楝也大方地任他观察。

“你觉得咱俩长相……像吗?”高旻疑惑。

舒楝摸摸下巴,重重点头,打趣道:“咱们的情况挺像前世夫妻缘分脸,这一世没成为仇人真是谢天谢地,不然论财论色我都不及你高总,铁定被实力碾压!”

“夫妻”两字高旻听着着实顺耳,能与舒楝谈笑无所隔证明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步,舒楝也有同感,旅行果然是熟悉一个人的不二之选,脱离工作环境,能够轻松无负担地相处,开几句玩笑无伤大雅。

晚餐有酒店大厨亲自负责,舒楝与高旻相对坐在长长的餐桌两侧用餐,被360度观景落地窗包围,远眺云海中的险峰孤绝一线,赏景吃饭两不误,十分享受。

舒楝消食后径自去洗澡,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她住在高旻家不止一次,没道理换了地方独处就矫情上了。

见识过高旻的豪宅,任总统套房再富丽堂皇,舒楝也觉得不过尔尔,当然也不是没有亮点,漩涡浴池强烈推荐,谁洗谁知道。

舒楝穿着浴袍,用干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和刚洗完桑拿浴的高旻碰了个正着。

啧,细看高老板还挺有姿色,潮湿蜷曲的头发搭在白皙的额角,一双丹凤眼又亮又黑,像夜空最深处划过的星子,面带薄红,唇若涂脂……舒楝眼神放肆地把高旻从头看到脚,视线在他脖颈突起的喉结逗留了一瞬,又贼溜溜瞟了眼浴衣交衽处露出的一小片结实的胸肌,不得不承认高旻生的精致,美的古典,可就是距离她的审美差上那么一点,唉,遗憾。

高旻现在的心情就像被人吃了豆腐,吃的人抹完嘴给了差评说味道不怎么样——很崩溃,很狼狈,在舒楝逡巡的目光兴味索然地离开之际,他忍无可忍地问:“在下面目可憎到令你不忍卒视?”

“咳,咳……”舒楝吓得呛到口水,见鬼,要不要那么敏感,不就瞅了你几眼吗?

高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舒楝,等她回答。

舒楝败阵,满脸堆笑地补救,“说的什么话,高旻,自谦也要有个限度,你面目可憎,那我这张脸算什么?自然灾害?”见高旻不为所动,再接再厉,“我就觉得老盯着人瞧不礼貌,其实心里在想,你的长相挺讨喜挺耐看的,我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呢?思来想去这其中的缘故只有一个——”

高旻嘴角抽了抽,明知她的夸奖毫无灵魂,还是禁不住当了真,兀自欢喜,一颗心鼓荡不已。

察言观色,趁高旻心情转好,舒楝一鼓作气地拍马屁,“智慧是最高级的性感,与此相比,那些肤浅的层面统统不重要!”

“喔——”,高旻沉吟了片刻并不买账,“不过肤浅的层面好像更招你喜欢……”

舒楝矢口否认,“谁说的,我从来不看脸!”

高旻揶揄,“你的电脑屏保足够说明问题”

“嗐,那不是为了愉悦眼球吗,为了耳朵我还听郭德纲呢,欣赏而已,懂吗?”舒楝为自己挽尊。

高旻想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未免太直白,他换了个问法,“什么人符合你的审美观?”

全球的帅哥样板雪片一样飞过舒楝的脑海,选一个符合她审美观的集大成者太难了,各有各的好……非要挑一个代表的话——

“看样子还挺多,一时难以抉择吧?”高旻调侃。

“符合我审美取向的男人金城武算一个”

拥有全球通行美貌的面孔并不多,高旻知道舒楝提到的男人是谁,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话题到此为止,舒楝摆摆手,“你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上山玩吗?”

万事不放在心上的人大概会长命百岁吧,高旻失笑,同时也庆幸她的感情世界无人涉足。

第二天,高旻谢绝酒店的私人定制旅游计划,拉上舒楝兴致勃勃地登山去。

钉鞋、雨衣、手套、登山手杖、羽绒服又是同款,高旻提早准备好的,穿上这一套行头,俩人更像双胞胎了。舒楝打赌高旻日后恋爱结婚一定是情侣装的超级拥趸,前提是他得弄清楚情侣装和亲子装的区别。

老实说舒楝比较喜欢酒店的定制旅游,有专人开观光电动车沿着景点路线带他们游览,怎么看都比在冰天雪地中跋涉强。

高旻跟第一次踏青的小学生似的,别提多兴奋了,他撺掇舒楝务必舍轻松模式,靠自己的双脚征服巍峨的高山。

晶莹多姿的雪景并没激起舒楝登山的豪情,她就觉得高旻这种八百辈子没出过门的劲头不应该啊,他可是五大洲四大洋飞来飞去的主,风景早看遍了,至于么。

于是本着八卦精神旁敲侧击,“高旻,你多久没出来玩过了……”她想了想加了个限定词,“和别人?”

垂挂着积雪的树枝旁逸斜出,高旻略略挡了下,待舒楝安然无恙地走过,他才放开树枝,回忆着往昔说:“在硅谷创业时,拿到了风投,夜以继日地努力取得成果,我们很高兴,决定好好庆祝,然后就去了一千公里之外的黄石公园露营,一帮搞科研的书呆子的荒野生存能力可想而知,被大自然彻底地征服,都觉得不如联机打魔兽快乐”,他望着银装素裹的群山,微微眯起眼睛,露出怀念的神色,“我想那就是青春吧,即使一败涂地,也从不后悔开始”

舒楝点点头,深有同感,“人生是由许多第一次组成的,第一次独立旅行、第一次创业、第一次恋爱……就仿佛刻在生命中的纪念碑,充满了仪式感,被赋予特殊意义,所以才那么令人难忘!”

高旻含笑赞同,“你说的对,后来我做对冲基金赚到100亿美元时,DMC的员工们举杯庆贺,我的心情却出奇平静,再也不复当年第一次创业成功时的激动”

暗物质资本现在的规模绝不止100亿美金,当一个人或组织富可敌国,当然有资格风轻云淡地说钱不过是符号而已,金钱入账已不能够令他们的神经中枢亢奋,就像比尔盖茨的金钱观,他说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谈论钱的问题,显而易见,钱对世界首富而言当然不成问题,对包括她在内的大多数人来说,没钱才成问题。

是以高旻感怀时,舒楝不予置评,一个人的能力和眼界造就了他的格局,也决定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人以群分这个道理她需牢记,假如两人不在一个层面,还是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吧,除非你是邓文迪。

高旻回首往事,给自己的过去客观定论,“我被董事会从一手创立的公司赶出来,严格讲,第一次创业并不算成功。第一次恋爱……”他蹙眉想措辞,“开始得轻率,过程潦草,以分手告终,结局谈不上美好”

苍天可鉴,她提及“第一次”可完全没有让高旻自揭伤疤的意思,舒楝勉强笑着说:“快乐的事没记住多少,痛苦的回忆却很难忘记,人类的记忆系统有点怪”

“那是因为生命的止损机制告诉我们,记住痛,才能规避痛,要不怎么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呢。那两次的事,与其说痛苦,不如说得到的教训更多,尽管我被逐出董事会,黑镜陷入困局依然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和艾丽莎的那段感情,我想我错的更多,真心喜欢一个人,大概不舍得漫不经心地对待她”,高旻眼中笑意能令冰雪消融,“这是我学到的!”

要是有最佳前任评选的话,高旻一定力拔头筹,关于双双背叛他的前搭档前女友,没听他说过一句难听话,舒楝表示服气,反正她做不到,老闫那类阴险小人就应该被吐沫星子喷死。

千沟万壑经受冰雪洗礼,雪凇、冰挂漫山遍野,宛如琉璃仙境,树木和古藤被冰层包裹,像一件件形态各异的冰雕艺术。高旻在前方探路,确定安全无虞,才让舒楝跟上来。

不时有清脆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舒楝站住侧耳倾听,问走在前边的高旻,“诶,这什么声音啊,难不成树林里挂满了风铃?”

“你听说过‘黄山四声’吗?”

舒楝很干脆地摇头,高旻昨晚突击景区介绍,他肯定要现学现卖。

“落冰声与泉瀑声、松涛声、云海声合称‘黄山四声’,其中的落冰声只有在冬季才能听到,也最为美妙”

落冰声,顾名思义,冰落地的声音,舒楝抬头,太阳当空,看样子到正午时分了,气温上升,阳光照耀下,冰块融断坠地之声不绝于耳,美妙虽美妙,可爬了半天山,体力消耗了不少,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虽然煞风景,好在高旻一听了然,当即打了通电话。

高旻收线,从背包中拿出面包和一瓶矿泉水递给舒楝,“呐,你先补充下体力,离山顶不远了,我让酒店的人在后山的云谷寺等咱们,你再坚持下,待会儿咱们坐车下山吃饭”

矿泉水和面包的包装市面上没见过,不用想也知道是土豪专用品牌,舒楝拧开瓶盖,喝了口,味道甘甜,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面包的馅料倒是很美味。

打住了饥荒,舒楝也不好意思磨洋工,相比负重的高旻,她轻装上阵,更应当一鼓作气爬到山顶。

高旻很记挂舒楝饥肠辘辘,问她要不要吃巧克力,一般甜食越吃越饿,舒楝理智地克制住食欲,说等下山后再甩开腮帮子好好吃一顿。

真到峰顶了,舒楝才觉得这趟山爬得不亏,她扶着膝盖喘气,耳边朔风烈烈,云海浩瀚磅礴,黄山松玉枝垂挂,像珊瑚盛放,俯视,大雪满山峦,群峰披玉,灿烂的阳光中,流花飞琼,晶莹闪烁。

舒楝摘掉手套,摸了摸冰封的山体,跟丛生的水晶洞似的。

“不虚此行吧?”高旻在她身后笑嘻嘻地问。

“太美了,美到语言难以描摹”

“嘘,听”,高旻在她耳边说。

风吹树动,漫山遍野的冰挂撞击,发出轻灵悦耳的声音,恍如天外梵音。

直到坐上酒店的观光环保车舒楝仍在回味万籁有声的刹那,林间的短尾猴听到动静,从枝桠后探出头,看到不是投食的和善游客,又顶着满头落雪缩了回去。

舒楝看着有趣,暂时忘记饿肚子这回事。

酒店服务VIP客户很尽心,绕远路把他们送到高旻吩咐的地方。

舒楝有些佩服店家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自信,七拐八绕不说,连块招牌都没有,高旻喝瓶水都有名堂,应该不会找家黑店吃饭。

高老板光顾的地方不仅不是黑店,且噱头十足,据说一天只接待一回客人,也只做一桌菜,祖上是御厨,家传的手艺,端上桌的菜看似平常,做法却独此一家。

数了数一共五道菜,腊八豆腐、醉蟹、一品锅、土鸡汤、黄山双石,并一碟皇印烧饼。

“同样的菜品,别的店也做,但风味不如这家独到,我提前三天预订的,你多吃点!”高旻给舒楝盛了碗鸡汤,让她先尝尝鲜。

运动后吃东西往往胃口大开,舒楝全然没有女孩吃饭要矜持的概念,筷子夹到什么送进嘴巴都一副好吃的要命的模样。高旻看着她不觉也多吃了一碗白米饭,恍然记起能吃是福的老话。

晚上泡温泉,落雪潇潇,一阵夜风吹散了彤云,雪停了露出漫天星斗,舒楝惬意地靠在池边,任身体沉浮。

真舒服……这趟出游,她占便宜占大发了,吃穿住行全由高旻承担,哪怕朋友,也不能一味沾光,回赠点什么好呢,舒楝闭着眼睛模糊地想。

在黄山玩了两天继续回家之旅,沿路的好风景走马观花看了个遍,高旻意犹未尽,说来年再安排个西部自驾游,看看黄土沙漠别样风光。

再长的路终有尽时,快到家时,舒楝再三向高旻道谢,说一路辛苦他了,然后她多余问了句,“你回北京怎么过年,走亲戚吗?”虽说他祖母不在了,总归还有些亲人吧。

高旻笑笑,“我父亲三代单传,祖上人丁不达,到我一辈几乎没什么近亲让我串门走亲戚”

舒楝愕然,半晌冒出句,“那你回北京干吗?”

“参加同学会,十年聚首,挺难得的”

“同学会一般都是年后,年前你做什么?”

高旻摸着下巴,斟酌着说:“年前我就找家酒店对付下”

阖家团聚的日子一个人住在酒店里,听着有点凄凉呐,这几日高旻好吃好喝招待她,看他孑然一身,心里怪不落忍,舒楝合计掂量好几个来回,终于下定决心将邀请说出口,“高旻,要不要去我家过年?”

求之不得……高旻展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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