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有理的话,舒楝自然从善如流。
她老实地刷牙上床,安静等待睡神降临,然而失眠的意志不可违抗,睁眼到天明。
当东方破晓,她内心是崩溃的,脑海中不期然冒出一首粤语老歌——黎明不要来!
哼着歌起床洗漱出门买早点。
胡琳也一脸的晦气,黑眼圈比舒楝这个连续熬夜的还严重。
可以理解,亲眼目睹老公和陌生女人的激情直播,晚上还能安枕而卧,那真是超人一般的心理素质,平常人都会难受地摧心剖肝吧!
未免高堂挂心,胡琳提出回家,舒楝开车送她。
多余的话不必问,她心里指不定多乱呢。
即使再担心,她也帮不上忙,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有理也扯不清,鼓动胡琳离婚?她没工作,还怀着孕,千头万绪,一时半会儿也离不了。或者劝她既往不咎,就当吞了苍蝇,若无其事地继续过日子?
不过她也没空瞎琢磨了,项辉替她安排了新活,给一本科普向的杂志写一篇云南边境人民生存纪实的稿子,出发前把爱比邻今年最后一期交给美工排版设计,等她回来差不多就能送印刷厂了。
临走时到底管了闲事,舒楝把一个律师的名片给了胡琳,“他专门打离婚官司,不管用不用得上,有备无患嘛”
几天不见,胡琳双颊凹陷体重骤减,一向灵动的双眸也没了往日的神采,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啊,妹,如燕和孟源那里就别提我的事了,你也安心去工作吧,不过,听说你这次要出去很久,孟源的婚礼能赶上吗?她不是请你做伴娘吗?”
“来得及,孟源的大日子我怎么敢耽误,胡琳姐,你好好照顾自己!”
看着胡琳抑郁难舒的模样,舒楝明白,她说再多安慰的话也无济于事,想把这道坎儿过了哪儿那么容易!
难道每个人命中都会有一次飓风过境,把生活搅得天翻地覆?舒楝带着满腹心事奔赴云南。
蓬山此去无音讯,高旻始终没找到机会邀请舒楝温居,因为几度联系她未果,无奈之余只好打给她的工作单位。
爱比邻方面回复说舒主编到外地出差,至于去了哪里,他们也不清楚,反正爱比邻今年的任务已经完成,开年刊也快做好了,大家都优哉游哉地等着欢度元旦呢。
高旻握着电话听筒发愣,不甘心,他再次拨打舒楝的手机号码,扬声器再次传来一板一眼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不在服务区……难不成上火星了?”高旻感觉荒唐,一走半个月不说,手机还打不通,这种程度应该算失联了吧。
撩眼儿瞅乔航,他站在一旁神色纠结,分明知道点内情的样子,高旻抚摸下巴,冲乔航微微一笑,“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舒主编去云南红河州了,如果她在某个深山老林的寨子里,附近又没有通信基站,估计不太容易联络到她!”
满世界找舒楝的不止高旻,还有路璐金,她的助手误删了舒楝的来稿,垃圾箱也一并清除了,眼看新一期的楝木专栏就要开天窗了,路璐金赶紧联系舒楝,她比高旻运气略好,舒楝仍在通信服务区,只是手机无人接听。
前天晚上乔航正和路璐金温存,舒楝打来电话说,听了语音信箱的留言,她又重发了一次专栏稿,让路璐金查收。当时开着免提,他们听到夜风声中夹杂着一两声鸟鸣以及辘辘的车轮声。路璐金大感好奇,问舒楝是不是穿回古代了,听声儿像坐着马车似的。
舒楝更正说坐着牛车,正往一个哈尼族寨子赶,让她有事一次说清,不然到了山深处,手机有没有信号还两说呢。
乔航把自己了解到的一五一十地说给老板听,暗中埋怨自己没早点告诉他,也许老板找舒主编有急事。
高旻半晌无语,心中的担忧有增无减,相比之下,舒楝不告而别对他造成的情绪波动可以忽略不计,她可千万别掺和危险度高的新闻调查,年关将近,就怕出事。
舒楝的云南边境之行有惊无险,毕竟与内地不同,这里地处金三角,毒品泛滥,走私猖獗,边防缉毒、缉私警察面对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
然而最让她感到心情沉重的是那些吸毒者,他们当中有老师,有医疗工作者,有生意人,有上班族,只要沾染上毒品人生就此结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剧比比皆是。
完工后返回,舒楝将将赶上孟源的婚礼,化妆的小姑娘说:“姐,你长得太洋气了,穿秀禾伴娘礼服不太合适”
舒楝心道小姑娘真会说话,翻译成大实话意思是你的脸和婉约的中式服装不太配套。
左右照了照镜子,舒楝对化妆师说:“你给我画个淡妆,突出衣服就行了,今天我的任务除了挡酒就是烘托新娘子,脸不是重点!”
新郎新娘是婚礼上的绝对主角,舒楝作为伴娘,战斗经验十分丰富,新人走上舞台时,她和伴郎站在舞台的一侧候场,接下来的流程烂熟于胸,点蜡烛,递香槟、捧戒枕、拿捧花、迎送宾朋,闹洞房时还要挡驾。
孟源的中式婚礼办的非常喜庆,婚礼致辞写得跟单口相声似的,婚宴厅一片欢声笑语,男女双方的亲戚代表轮流上台发表演说,简直是方言大荟萃。
闹洞房部分就是自由玩耍时间了,舒楝的任务是做好陪客,端茶倒水上水果,打扫满地的瓜子壳,或者帮上卫生间的人代玩一局斗地主,体力脑力轮流使用,累散架了都快。
舒楝拖着千斤重的身体从孟源的新家走出来时,差不多快凌晨一点半了,街边路灯下停着一部深宝石蓝宾利,不是舒楝车牌认识的多,实在是一个B字两边一对翅膀的车标太鲜明,目测是慕尚,国民老公王思聪同款,前阵子上了微博热搜,她瞄过几眼,印象有一点。
高旻坐在车中看到舒楝从远处走过来,他嘴角扬起,下车迎上去,从她手中接过行李箱,笑着打趣:“我说你这伴娘当的也太不走心了,里边穿民国的裙子,外边罩一运动羽绒服,风格太混搭了,怎么说你得披一貂才显得有诚意嘛!”
“还貂儿呢!”舒楝一手揉腰一手绕过脖子按摩颈部肌肉,她现在浑身酸疼,“天气不好,航班延误,我差点没赶上我姐们的婚礼,前脚下飞机,后脚就往婚宴会场跑,连家都来不及回,上哪儿找合衬的衣服搭配?”
感觉把筋骨都抻展了,舒楝才把目光移向高旻,他穿着胸口带褶裥的法式暗扣白衬衫,葫芦形的黑色领结散开垂在衣领两侧,露出西服袖口的双折袖饰有镶嵌缟玛瑙的白金袖扣……啧啧,瞧瞧高总的着装打扮,有型有款,品味这玩意儿,真不是金钱能砸出来的,你买得起高级定制西装,学识、气质、涵养可买不来。
蓝蕊心守着现成的优质男老板不追,去追大叔刘闻,也是思路清奇,虽说刘闻长得也不差,但就人品来说,高旻同志实力胜出好吗。一个背着女友偷吃成性,一个被女友劈腿还大方地给予祝福,选谁还用想吗?
还是说应了那句老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高旻发现舒楝的黑眼珠滴溜溜的一个劲往他身上瞅,忍不住开玩笑,“怎么,看上我这件羊毛大衣了?要不要我把裁缝师傅介绍给你,他们家也有女装定制,你要喜欢的话,干脆我送你一件同版型的女款大衣,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舒楝呵呵笑着,心中却哼了一声,鬼才要和你穿同款呢,往背后一瞧跟孪生兄弟似的,傻不傻啊!
“天冷,你先上车”,高旻替舒楝拉开后车门。
舒楝朝驾驶座瞄了瞄,没看见司机,于是推辞,“你开车,我坐后边不合礼仪吧,主要是对你太不尊重了!”
“朋友之间不讲究这个,后排宽敞,你坐着会舒服点,不是累了一天吗?”
“多谢体谅,那我就不客气了”,既然高旻都发话了,舒楝也就不端着了,赶紧钻进堪比飞机头等舱的后车厢,脱掉羽绒服,伸直腿,懒散地斜靠着椅背。
空调口吹着暖风,舒楝不顾形象地打了个呵欠,用手去擦眼角沁出的泪水,被前座的高旻伸胳膊挡住了,“你今天迎送宾客,手上不定多少细菌呢,不洗手擦眼睛,小心得角膜炎,来,用我的手帕,新的,消过毒了!”
舒楝从高旻手上接过一条灰色斜纹方巾——擤鼻涕都用爱马仕,真是壕无人性啊!
她捏着丝巾左右为难,下不去手啊,私人物品,还是新的,怎么能大剌剌的拿上就擦呢。
“不想用,嫌不干净?”高旻回过头问。
“哪里话,就是太干净了,我用纸巾擦擦得了”
“没关系,你留着用吧”
我留着演西厢记呀?舒楝的心声不便说出口,高旻眉眼带笑,转过头开车。
亿万富翁当司机,舒楝心里那个美啊,好像代表劳动人民反攻了一把,过完瘾才记起有正事要问,“诶,高总,有什么大事不能在电话里说,还非要见面谈,劳驾你等这么晚,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老实说,舒楝很疑惑,她在昆明机场登机前,高旻一再地打来电话,向她确认航班到达时间,听说她下飞机后还要参加婚礼,就派了车到机场等她,他本人也在参加商业酒会后亲自驾车来找她,甚至不惜等了3个小时——想想看,事得多大啊!难道爱比邻那里捅娄子了?
“大事?”高旻叫舒楝问懵了,很快他反应过来,随便扯了一个理由,“唔,元旦DMC员工组织去大溪地度假,你去吗?我可以加你一个名额”
“就这事啊?我以为多十万火急呢,恐怕去不了,时代精神元旦举办年会,我们爱比邻要准备表演节目刷一下存在感!”
“你也上台?”
“那当然,我是头嘛!”
“弹吉他?”高旻看了眼后视镜。
“保密!”舒楝冲后视镜眨眨眼睛。
高旻这回很好地克制了强迫症,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他淡淡一笑,“那我拭目以待!”
“你不和你的员工一起去大溪地玩?”
“我另有安排”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大会儿功夫到了滨江十八号,舒楝准备下车,被高旻拦住了,他降下车窗,窗外飘着一层蒙蒙的雨雾,“我送你进地库”
“最讨厌冬天下雨,既潮湿又阴冷”,舒楝说着捂住肋部,旧伤处隐隐作痛。
高旻将舒楝的小动作看进眼中,他不动声色地开车入库,将车停到舒楝的楼下。
舒楝下车,高旻从后备箱替她拎出行李箱,待她道谢后,不知从哪拿出一个保温瓶塞到她手里,“醒酒汤,用灵芝炖的,回家趁热喝”
“不会是从宴会上给我打包的剩菜吧?”
“那不能够,我特地拜托后厨做的”
“高总,不,高旻,谢谢你”,舒楝收起嬉笑,态度转为真挚,“你对朋友真没的说!”
高旻敏锐地察觉挡在他和舒楝之间无形的阻隔消失了,同时心头涌上一阵害羞的情绪,他装作不在意地说:“我的待友之道一向如此……”
舒楝暗暗发笑,也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哦,那好吧,我走了,再见”
“诶,等等——”,高旻急得往前追了一大步,“咱们撞车时你不是伤到肋部了吗?阴雨天会疼吧?家里有贴剂或膏药,睡前记得贴一片,没有的话,用毛巾热敷!”
舒楝没解释此伤非彼伤,她只是感到温暖,身在异乡被人关怀的感觉。
这样一个下雨的冬夜,有人挂念,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