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MC（暗物质资本）总部，多媒体会议室内座无虚席，高旻召集多名行业分析师和北美M&A（企业并购）团队开视频会议。
高旻身体前倾，双肘撑着桌面，十指交握，麦克风将他的声音明晰地传达给现场以及太平洋彼岸的听众。
“DMC现阶段的问题在于，拥有庞大的现金流，却受制于有限的投资和收购机会，换言之我们‘有钱没处花’！因此，我不得不敦促各位开拓新的思考方式，研究行业动态、寻找优质项目，分析和发掘有潜力的方向，关注各国的创投动向，多参加行业会议，与行业内人士沟通，获取第一手信息——先生们，要明白，DMC的战场在全世界，如果我们比竞争对手慢一拍，那么我们将损失的不仅仅是一桩生意，还很可能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会议室前方的LED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位金棕色头发的白人，他是暗物质资本北美并购业务的负责人，Jaden·Hall。
“嗨，高，我要为你的前瞻性战略眼光喝彩，你说的对，我们的竞争对手太多了，华尔街的同行就不提了，连苹果这样的科技公司都加入了投资行列，他们手中持有上千亿美元现金，财大气粗，买什么都小菜一碟。苹果收购公司，投资供应链，此外还购买专利，因为买现成的技术可以减少研发成本……苹果的做法提醒了我们，那就是‘专利’这个热门金矿十分值得投资！Hey，伙计们，DMC有新的金矿可挖了！”
“当我们无法在规模上与其抗衡时，那就在速度上超越它！”高旻扬手做了个下切的动作，“我们行动一定要果断快速——所以，Jaden，你们跟进的两个项目现在情况如何？”
“闪存控制芯片制造商基本搞定了，目前正就具体可行的并购方案谈判；另外一家电信设备供应商不肯出售通信技术专利，尽管到了破产的边缘了，负责人依然放狠话说我们‘What a stupid bit of wishful thinking’！”
“呵……”高旻靠回椅背，“骂我们痴心妄想？好吧，既然他们不接受善意收购，那就让Money talks”
“命令收到！有钱是老大，哈哈哈哈”，伴随着旁若无人的大笑，LED显示屏上的人影消失了，越洋视频连线切断。
在座的行业分析师对此早就熟视无睹，淡定地向老板简述行业研究报告。
高旻一一听完，沉思了片刻说：“我希望你们交给投资经理的报告必须客观，相信大家对一句话有共识：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公司，在不同时点优势也会变成劣势，众所周知，高杠杆意味着高回报高风险，尤其在行业周期向好的时候放大增速，而在衰退中则加速下滑。某些行业当前的竞争优势和高增长驱动力，很可能也是未来推它往下坡路走的反作用力。我的建议是针对行业特点，严密论证推演投资目标面临的不确定性，揭示外部变量风险和内部经营风险！”
“诸位还有要补充的吗？”无人应声，高旻点头，“好，会议到此结束”
行业分析师们闻声收拾好各自的笔记本电脑回办公室去了，会议室重新变得空旷，高旻轻触按钮，智能遮阳百叶帘刷的开启，玻璃幕墙外是阴霾的天空。
高旻站起来走向窗边，伸手触碰玻璃，沁凉的触感经由指尖的末端神经传至大脑，他不由地朝冰冷的玻璃呵了口气，指尖在变的雾蒙蒙的玻璃上无意识地写出两个字母：SL——舌尖卷翘，那两个音节呼之欲出……
乔航敲门进来，高旻转身，背后玻璃幕墙上水雾弥漫，遮蔽未宣之于口的名字和幽曲难明的心事，他挑挑嘴角暗嘲：你过界了。
高旻脸上的讥讽一闪而过，乔航思忖难道开会时哪个行业分析师提交的报告数据出错惹老板不快了？那接下来的消息他听到岂不是要火冒三丈？啊，不对，老板绝少发火，他常说有发火的时间不如找找对策。
乔航迟迟不语，高旻双臂交叉环抱胸前，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老板的身体语言传达出否定的态度，乔航立即醒悟，抬头坚定地说：“时代精神方面已经完成上市辅导的申请及备案工作，下一步要进行企业内部规范重组，只是……只是楚总不在，组织协调工作有些棘手”
上市工作正式启动，涉及到的审计、法律、券商等外部服务中介机构有五六个之多，同时工作的人员多达几十人，需要多方协调好，正因为如此，上市筹备小组的作用十分重大，眼下，多项纷繁复杂的工作等待落实，楚西作为上市筹备小组的领头人却不见了踪影，协调工作还怎么开展下去。
高旻眉头紧蹙，酌量了多时后说：“让我们的人即刻进组，接替楚西负责时代精神整个上市进程中所有重大问题的决策，领导、指挥筹备工作小组实施上市工作计划”
乔航颔首领命，本想退出去布置老板下达的任务，不料被他叫住，问：“楚西人哪儿去了？”
“据闻楚总到京西草原散心去了”
“他还真是任性而为呐，这都到月底了，爱比邻发行初刊号，时代精神从公司层面不应该表示一下吗？”
乔航心说楚总连公司上市的大事都丢开手了，哪儿还管得着爱比邻发不发刊，临走前记得叮嘱邢睿不找舒主编麻烦就不错了。但对老板又不便直言相告，只好换个讲法，“其实用不着时代精神出面表示，舒主编早就准备好了庆祝节目，还拉来了赞助——她的客户为了答谢对他们的广告优惠，前两天请爱比邻全体工作人员到杭州玩了两天，唱歌、吃饭、赏景，活动安排地挺满当，我看大家蛮开心的！”
高旻忍俊不禁，“她脑袋挺机灵的，想来有心做生意估计赔不了。要不是她前领导把爱比邻卖给了我们，咱们舒主编，不，舒老板凭借爱比邻的平台拉来大笔投资不成问题，届时鹏程万里不可小觑。可惜她时运不济，只能寄人篱下当个区区顾问，到底有些委屈，时代精神方面不做表示，我们作为爱比邻的买方不能坐视不管，让人家寒心。这样，你安排好进驻时代精神的工作组人员后，咱们一道去趟爱比邻，聚餐也好，出去玩也行，看他们的意思”
乔航想想是这么个理儿，也就不再多言，出去着手处理老板下达的任务。
高旻回办公室取大衣，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口腔清新喷雾，张嘴喷了几下，双手拢住嘴巴呵气，闻着没异味才满意地披上大衣走出去。
乔航忙完匆匆搭电梯下楼，老板的车静静等在门前。
看乔航走近，高旻示意司机降下车窗，探出头去对他说；“坐后排”
老板估计路上有话要和他谈。
上车坐好，车子没发动，乔航纳闷，高旻侧眼瞄他，“系安全带”，等他把安全带系上，倒视镜中的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才移开。
开车的是老板的保镖兼专职司机，此人寡言少语，身上带着肃杀之气，乔航有时挺怵他。
“楚材，可以走了”，高旻吩咐。
车子启动，转过弯道，平稳地汇入车流。
高旻忽然问：“你怎么知道爱比邻去杭州搞团建了？”
“舒主编有发微博，上传了他们在杭州玩的照片”
“你有她的微博？”
“呃，我加了舒主编好友”
更详细的没必要说明，实情是他加了路璐金好友，然后又在共同关注的人中找出舒楝，互相关注成为好友。
“哦，她微博账号是什么？”
“solo独奏者”，乔航说着，打开公文包拿出平板电脑，点开自己的微博，从关注中调出舒楝的微博，“呐，就是这个”
高旻接过平板电脑，第一眼看向舒楝的微博头像，一张黑白侧脸照，她眉目低垂，面部线条凛冽，掌镜摄影师捕捉到她桀骜不驯的灵魂。
最新的一条微博写着：新的开始，爱比邻出发！两张配图，一张是倒映着天光云影的西湖和岸边璀璨金黄的银杏林，另一张是余晖下吴山城隍阁浩瀚云海中的剪影。
往下翻，连着三条微博都与爱比邻团建活动有关，KTV唱歌、茅家埠吃炖鱼头、游西湖……看来玩了不少地方。
屏幕上滑动的指尖微顿，停在一个特殊日期，那天高旻记得很清楚，他约了舒楝到DMC商谈，居高临下地抛出橄榄枝，自以为舒楝无牌可出，除了接受他的提议别无他法，岂料被这位失败者反将一军。
当时他觉得舒楝沉得住气，却未曾想过事业上遭遇滑铁卢的人心里会有多难过，这种沉郁的憋闷在这条昨夜玛德琳入我梦来的微博有所体现：
玛德琳的笑无谓又残酷，她美的如同黑色大丽花。生活本来就是残酷的不是吗？你只要走过生命设置的关口，游戏宣布结束就可以了，所以可以漠视痛苦，忍受孤独，可以一个人走向终局，就算世界末日也不在乎，谁在乎呢，玛德琳的泪眼会告诉你，我们生活在孤岛上，谁也不是谁的救赎。
原来那天她情绪低迷，退守一隅，消极地独饮苦楚。
高旻感觉胸口共鸣般的滞痛，他退出微博客服端，将平板电脑还给乔航，便扭脸看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默然沉思。
有句话叫世事难料，高旻奔着舒楝去了爱比邻，谁知却扑了个空，编辑余田田望着不速之客奇怪地问：“高总，你不知道吗，我们主编和楚总商量好的，每周一周二来上班，今天周五，她不用来的！”
高旻转头去看乔航，乔航觉得舒主编上班时间无关紧要，不需要报告给老板，这件小事就被他过滤掉了。
然而他们以资方的身份来之前就已经和时代精神打过招呼了，打着犒劳上市筹备小组和爱比邻工作人员的幌子，邀请大家下班后聚餐。
聚餐常有，但聚餐时由投资方老板陪同不常有，爱比邻的几个工作人员可能没什么特别感受，但对于筹备组的外部机构人员来说无疑是撞大运了，无论是做审计的还是投行做债券承销的，投资圈的人多少对DMC有点了解，知道它是航母级的对冲基金，能和暗物质资本的掌门人共赴晚餐，这可是花钱也买不到的好事，且不说拉拢关系为未来的合作探路，单单是碰个面，在圈内也是吹嘘的资本。
临时反悔不太好，乔航为难地看着老板，等他示下。
“大家想想去哪儿吃，想好后告诉我，我让人订位置”，高旻笑着说，心中虽郁闷，面上却丝毫不显。
一般吃吃喝喝的事还是女孩子在行，余田田和几个女同事合计后决定去滨江广场吃饭，那里是一站式商业中心，吃喝玩乐购物一应具全，想续摊接着嗨压根不用换地，太方便了。
男人们无异议，又不是去特殊服务场所，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有酒喝，在哪儿吃饭都行。
“咱们吃烤肉吧，新开的韩国料理餐厅，人气特别高！”余田田忽闪着大眼睛盯牢一众男人。
软妹子的要求最难拒绝了，爱比邻的俩男人和筹备工作组的仨男人齐声称好。
既然意见统一就等下班开路了。
舒楝最近两天写完专栏写楼书，还不完的人情债，忙的昏天黑地，三餐都顾不上好好吃，在家里吃泡面，出门就吃便利店的盒饭，好不容易完工了，她琢磨着去超市买食材今晚好好料理一顿有营养的晚餐补补，怎么说也小三十了，身体健康还是要好好管理的，经常看社会头条的方女士不是说了吗，如今猝死的都是小年轻，她可得悠着点。
下午快五点的时候，舒楝穿着宅家必备款的运动服，提着购物袋，慢悠悠地往家附近的滨江广场走去。
穿过一条马路滨江广场就到了，舒楝直接乘扶梯到负一层的超市，从入口进去直奔生鲜蔬菜区，她买了一条鲈鱼，请售货员清理干净，又去买了点新鲜蔬菜，姜葱看着买了点，工作不忙的时候，她在家开火基本不囤货，随吃随买。转念又想到家里没酒了，做清蒸鱼的话搭配起泡酒比较好。
购完物，舒楝从超市出口乘上行扶梯，听到她前面的一对夫妻说楼上一层正举办美食节，全国各地的小吃特产都有，妻子表示想吃湖南安化腊肉，多买点回家给老公做小炒腊肉。丈夫说那他能就着小炒腊肉吃下两大碗白米饭。
俩人说说笑笑的，舒楝听得很是意动，也想去买点特产尝尝，好的话多买点给方女士和老家的亲戚们寄回去让他们也尝尝鲜。
话说回来，家常的温暖很令人向往，舒楝望着陌生夫妻俩的背影静静地微笑，闽南语有一句对人生的感叹，叫人生海海，大意是人生像大海一样茫茫然，没有固定的去向，总是会起起落落，总是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但俗世中总有抵消变幻无常的坚固存在吧，就像眼前的这对夫妻，从简单的一饭一蔬中感受真切的幸福，那么人生一时的起伏又有什么可怕的。
她的福建同学在毕业晚会上唱了一首闽南歌《欢喜就好》，当时体会不深，现在想来歌中的寓意真是至理名言：
人生海海甘需要拢了解，
有时候清醒有时轻采。
有人讲好一定有人讲歹，
若甭想那多，咱生活卡自在。
归工嫌车无够帕，嫌厝无够大，
嫌菜煮了无好吃，嫌某尚歹看，
驶着好车怕人偷，大厝歹拼扫，
吃得尚好惊血压高，水某跟人走。
人生短短，好亲像在乞逃。
有时候烦恼，有时轻可。
问我到底腹内有啥法宝？
其实无撇步，欢喜就好。
是啊，做自己，欢喜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