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
“别对我们说道义,这东西从来没有!你们这些幸福的蠢猪!”
阿尔瓦沉默了,同时又明白他的沉默是致命的,对埃弗里。埃弗里早已垂下头不再看他,而此刻他弯曲的脊背更像一把尖刀,刺向阿尔瓦方才想要对施暴者说的道义。他究竟不同在哪里?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也许他曾经做过,只是不知道当时的选择是否和现在一样。
“抱歉。”短短一个词,阿尔瓦却听见自己内心的轰响,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完全封闭了。他只来得及怀疑他之前做过相反的事,那么结局呢?铁链的脆响打断了阿尔瓦的思考,施暴者在他开口的瞬间砍断了阿尔瓦手铐和脚镣上的锁链。
“对不起,我们所说的抱歉指的是奴隶的礼节。”施暴者对自己的同伴眨眨眼,令他放开埃弗里。然后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走到一只箱子上,端正地坐在上面,伸出脏兮兮的鞋,“奴隶,做你该做的事。反正,你已经试过一次了,总不会半途而废吧?”施暴者不愧是施暴者,只一瞬间,阿尔瓦孤立无援。当施暴者命令同伴打开阿尔瓦头顶的灯时,阿尔瓦的小腿不由开始抽筋。他知道这是他同施暴者的战斗,但期待的远不止施暴者。阿尔瓦拥有常人的善良,所以他能感受到同伴以及围观者。同伴的命需要他拯救,围观者则需要他的行为给自己一个未来。没有人记得他们的愿望正好相反,而此刻这道巨大的意愿鸿沟在阿尔瓦身上裂开——他宁可施暴者已经放下的鞭子继续落在他身上,为什么他们不会处于这样的境地?!
“我不可以代替他么?”明知道无用,但阿尔瓦仍然这样说道。不仅是为了自己的两难,也是为了日后的蜚短流长,抚平自己内心的恐惧。他紧紧掐着手里残余的铁链,明白自己不舍得刚刚的付出,却也无法接受日后崇高到接近虚伪的褒奖。
谁会喜欢所谓委曲求全?谁想要后人在耻辱上竖起纪念碑?如果不是……阿尔瓦的思绪戛然而止,他毕竟只是个善良的奴隶。所以他只能逼迫自己将全部原因归咎为缺少力量。
如果他,阿尔瓦拥有力量……他的眼前浮现出这些施暴者陷入地狱的景象,然而现实中的他却只是双眸火亮地来到施暴者面前。他已经完全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因此忽视了身后发热的手掌。
低头、卑躬屈膝、然后……阿尔瓦忽然很想咳出一口血,可惜他的喉咙中只有火热一片。在麻木自己的呓语中,他慢慢低下头,连血也在燃烧……
“阿尔瓦!”埃弗里忽然冷冷推开身旁的施暴者,叫住了阿尔瓦。他沉稳的语气居然令施暴者忘记了挥动鞭子,而他凶狠的眼神更是令施暴者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腰。大概,这是面见主人时,他们常常做的事。
“够了,现在我知道你对我的善良。”埃弗里从容地走到阿尔瓦面前,不顾他脸上的血污亲吻了他,而后踱到仍坐在箱子上的另一施暴者面前。
“你,我想,在动手前,你应该有兴趣会看看这个!”埃弗里假装亲昵地揽住了施暴者的肩膀,令他转过身去,而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在施暴者面前晃了晃。而后,埃弗里收起了手里的东西,慢慢退到阿尔瓦身边。
阿尔瓦好奇地盯着施暴者,只见他肥壮的身躯仿佛突然间灌满了冰冷的水泥,变得僵硬而灰暗。虽然不停地抖动着,但施暴者身上的汗水如同突然贴在冰壁上一样迅速褪去,并且变得惨白。片刻后,施暴者才慢慢扭动身躯,滑倒在地上,像一头即将病死的家猪。
“我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做。你明白,是吗?”埃弗里扯起嘴角,蹲在施暴者面前,轻拍着他的头。施暴者的头不断地上下摆动着,不知道是回答还是惊恐。但显然他明白埃弗里的话,他的同伴也明白。因为他们纷纷退到了墙边,甚至扭断了身旁奴隶的脖子,以免他们打扰了埃弗里,即使那些奴隶还在呻吟。
“很好,我们走吧。”
埃弗里对那些识时务的施暴者点点头,只将目光盯在他们身上,而忽视了他们身后的“血色背景”。而阿尔瓦则越过施暴者,看清了那些奴隶失去生命的脸。但他却只能将这番景象记在心中,埃弗里扶着他的手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触碰他的伤口,不知道是不是在提醒他违逆自己的后果。也许阿尔瓦没有必要回到地狱中——只是做一个灰色的无视者而已。
他,阿尔瓦,只是个懦弱无能的普通人。阿尔瓦开始记得这一点,在他尚无其他记忆的心里。
可耻,但苟活。阿尔瓦痛恨着自己,却开始跟上埃弗里的脚步,不违抗、不询问。无形中,埃弗里成了阿尔瓦在这个世界的领路人和……王。
跟随王的奴隶很可耻么?阿尔瓦随着埃弗里一起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慢慢从荒凉进入喧嚣,从孤寂进入街道,成了路人眼中的风景。他们盯着阿尔瓦身上的每一条伤痕,赞叹着埃弗里自信的脚步——虽然脚印上还带着血。他们的目光将阿尔瓦曾经坚持的化为一场笑话,也将阿尔瓦紧紧压在埃弗里身旁。当然,英雄从来不会真的狼狈,只不过不一定每个人都有一双火眼金睛。
这本是普通人的常态,但阿尔瓦却切实感觉到了埃弗里的温暖,尽管它同时又非常锐利。而埃弗里的安慰又加剧了阿尔瓦心中的混乱,他感到身上的血渐渐变成了泪,又冻成了冰。也许人们都是这样慢慢学会保护自己的,但阿尔瓦倒在栖身处的时候却感到精疲力竭。不过,没有了种种猜测的世界,他还是感觉到轻松了许多——尽管他的栖身处只是一间漏顶的废弃储藏室。
埃弗里的母亲在他们刚进门时还很热情,阿尔瓦记得她将手放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但很快她就莫名其妙地冷淡下来,自顾自地走开了,只让稍微温和些的长子将阿尔瓦带去储藏室。
所以阿尔瓦得以平安到达储藏室,而没有昏倒在半路上。并且,他很感激埃弗里的哥哥没有和他最小的弟弟一样掩住鼻子。至于他们的态度为何变化,阿尔瓦已经无暇去想。高烧已经将他的意识带离了身体,倒在地上的瞬间,他已经看不清周围。
或者其实这并非他停止思考的原因,只是他逃避的借口。阿尔瓦,你会一生如此不敢面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