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一声轻笑响起。
石璿转头看向发出笑声的北阙,却见他颇有兴味地看了自己一眼,便满脸揶揄地对公子昶道:“宗主这个徒儿收得真好!这样的心性与性情,合该是宗主的传人。”
这话说得似褒似贬,意味不明。公子昶却丝毫不以为意,全当是好话照单全收,得意洋洋地说:“那是!本座用了近五百年的时间,才觅得这么一个合心意的徒儿,又怎会不好?”
北阙失笑:“那便恭喜宗主,喜得佳徒了!”
他二人相处倒不像是上位与下属,反而像是多年的损友。再想想阿墨长老在公子昶面前的诚惶诚恐,石璿觉得,南坛长老北阙是邪极宗宗主左膀右臂的说法,至少有七成是真的。
公子昶故作不悦:“小北的恭喜,诚意很是不足啊!”
北阙一脸的无奈,从须弥镯里掏出一个荷包,在里面掏摸了半晌,也没掏出合适的贺礼。公子昶索性一把夺过荷包,丢进石璿怀里,理直气壮地说:“质量不够,数量来凑。找来找去的多麻烦!”
北阙瞪大了眼,看了看已飞入石璿手中的荷包,又看了看公子昶,神情里满是不可置信:“宗……宗主,原来你是这样的宗主!”
“唉~没办法呀!”公子昶无奈地摸了摸徒儿的发髻,一脸的心酸,“从今往后,本座也是拖家带口的人了,不能不精打细算呐!”
北阙嘴角一抽,他竟无言以对。
偏此时,宗主的爱徒一脸淡定地补刀:“多谢南坛长老厚爱,弟子不才,日后若有不解之处,还望长老不吝赐教!”
北阙心头一堵,但看见一旁虎视眈眈的公子昶,他只得深吸一口气,笑得一脸牙疼:“多谢小公子赏识。阙虽不才,于剑道却还有些心得。”
石璿瞳孔骤缩,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北阙是特意提起“剑道”,还是凑巧?他知道我是谁?是公子昶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查到的?
手背上一热,她转眸一看,却是公子昶握住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石璿便知晓北阙并不会到处乱说,让世人都知晓玉虚宫剑道长老首徒叛门而出。
心中有了底,石璿便自如了许多,一脸惊喜地说“弟子便是以剑道入门的!日后,怕是叨扰长老的时日多了。还望长老不要厌烦才是!”
北阙皮笑肉不笑:“不会。”
有了北阙打头,许多人都主动送了拜师贺礼给师徒二人。这些礼物,公子昶是看都不看,尽数都丟给了石璿。
这场大殿用时不长,等石璿将该见的人都见了一遍,公子昶便挥挥手,叫人都散了。石璿又见识到了魔道与正道的不同之处。
——在玉虚宫时,便是元韺道君对宴会、庆典再不耐烦,最多也就是自己告罪先走,绝不会似公子昶般,不耐烦便挥手赶人。
等师徒二人回了半山腰的竹楼,石璿正要俯身告退,却被公子昶叫住。
石璿问道:“不知师尊有何时吩咐?”
公子昶径自往三楼去,淡淡道:“随为师来。”
石璿有些莫名,但师尊有命,她也不得不从,只得随他上去。
公子昶三楼的客厅是不待客的。上首的宽大的竹椅上铺了厚厚的黑色兽皮,公子昶脱了外衫,仅着内里的白色箭袖,斜斜倚坐在兽皮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石璿。
石璿在在厅中,等他先开口。可等了半天,他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什么也不说。石璿被他盯得不自在,蹙了蹙眉,干脆自己开口打破了这氛围:“不知师尊叫徒儿来有何吩咐?”
见自己想要的压迫效果并不理想,公子昶讶异地挑了挑眉,暗赞了一声徒儿的胆色,也不再和她兜圈子了,直接便道:“我的儿,为师叫准备拜师誓词,你就是这么准备的?”
石璿一脸不解:“誓词有什么问题么?我看门中许多长老都很满意呀!”
“别装傻。”公子昶无语地说,“说什么‘敬之如父’?我且问你:你一个天生地养的灵物,哪来得父?还爱之如师!如什么如?本座就是你师父!”
石璿有些尴尬:“咳咳!徒儿不是想不出来,参考了旁人的誓词嘛!”
公子昶笑睨着她,见她眼神乱飘才无奈地笑了笑:“好了,为师叫你来,也不是为了这个。你过来,来为师这边。”
石璿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
公子昶从竹椅旁边的桌子上摸了一块椭圆形的古朴的铜镜,轻轻对着镜子吹了口气。那铜镜迎风便长,长成一人多高的穿衣镜落在两人面前一丈处。
石璿疑惑地看着他,他伸手指了指铜镜:“你且看。”
他话音方落,铜镜上便出现了水纹般的波动,片刻后,便显出了清晰的画面。
石璿瞳孔一缩,身体下意识地前倾:“陆师姐!”
铜镜中显示的是间简约而雅致的卧房,碧玉珠素绫帐,三重纱帘一一用银勾挂起,露出一张锦绣铺叠的架子床。床上仰卧着一位双目紧闭的佳人,乌黑的长发铺撒在枕头上,秀发中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她的脸色本就毫无血色,在如墨般浓黑的秀发映衬下,更为苍白脆弱,仿若一触即碎。她纤细的身体裹在红绫纱被里,胸脯却毫无起伏。
石璿霍然转身,紧紧盯着公子昶,急切地问:“这是哪里?”
公子昶道:“接着看。”
一双黑色绣金纹的靴子出现在镜面之中。随着靴子的主人越走越近,逐渐露出青色的衣袍,和那张正气凛然的脸。
石璿眸光一寒,冷冷道:“果然是他!”
来人正是南坛长老北阙。
北阙脚步匆匆,急切地走到到内室,在床边坐了下来。直到他的手贴上陆持盈冰冷而苍白的脸颊,那股显而易见的焦躁之气才逐渐沉寂下来。他抚过榻上佳人婉约的秀眉、紧瞌的双目、秀气的鼻梁,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流连了片刻,便滑到她苍白而纤细的脖颈上摩挲。
“唉~”
他沉沉叹了一声,俯身将唇贴在佳人面上,不住吻啄:“我好想就这么手上用一用力,将你真正变成一具尸体。这样,便再不用担心你那一日突然醒来,对我露出恐惧厌恶的神色,弃我而去。”
“可是,”他微微支起身子,双唇离开了陆持盈的面颊,却仍将她纤细的身体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不知为何,我竟舍不得了!呵!你说可不可笑?”
他轻轻将佳人扶起,伏在自己膝头,拿出一柄犀牛角的梳子为佳人梳理那头乌黑厚重、光可鉴人的秀发,一边梳,一边往上涂抹一种极难得的护发药水,口中低喃,似是在问人,有似在自语:“阿宝,你到底是谁呢?今日,宗主新收了一个弟子。那女子原是玉虚宫的剑道首徒。她是不是为你而来呢?你可也是玉虚宫的弟子?若有一日,你真的醒了,会不会回到玉虚宫去?”
“呵!会的吧?毕竟,在你们正道之人眼中,我们这些魔道众人都是卑鄙无耻、阴险狡诈之辈!”
“阿宝,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阿宝,你干脆就不要醒了,可好?”
“欺人太甚!”石璿勃然大怒,抬步便要往外面走。
“诶,”公子昶连忙拉住她,手臂一转将她困在竹椅上,问道,“你要干嘛?”
石璿怒气冲冲:“自然是去救陆师姐!这北阙分明是要将陆师姐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困住!我怎能容他如此?”
公子昶嗤笑:“逸阳峰那么大,只有他一个主子,你知道他将你那前师姐藏在哪里了么?就算知道,你不过一介天仙,你打得过他么?人家可是实打实的金仙!”
“再说了,”见她冷静了下来,公子昶松开了困住她的双臂,无辜地问,“你又是如何肯定陆持盈在他那里的?”
“当然是从……”她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指着那铜镜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在用这个铜镜偷窥?”
公子昶懒懒道:“错!不是我在偷窥,而是我们在偷窥!”
“我……这……好吧!的确是我们在偷窥。”石璿泄气道。
公子昶摊了摊手,得出了结论:“既然是偷窥,当然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所以说,你还是不能肯定陆持盈就在小北手中。”
石璿无言。
——的确,至少在明面上,我只是怀疑而已。或许,再过几天,我可以到逸阳峰去向南坛长老请教一下剑道!
这时,门框上的传音玉符一亮,一道恭敬的声音传来:“禀宗主,佳肴宗宗主送了了请帖,请宗主携小公子于三个月后到佳肴宗赴宴。”
“佳肴宗?”公子昶挑眉一笑,对石璿道,“看来,这张屠是想掂一掂你这个第一宗门首徒的斤两啊!”
石璿却是蹙眉:“赴宴?赴什么宴?该不会是全人肉宴吧?”
想起佳肴宗最著名的《人肉百味》菜谱,她就有些恶心。身为一个原型行动不便的石头,人形是她最常用的形态。吃人什么的,感觉好像在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