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好一阵子,苏宁菲突然问道:“你知道有一种花叫荼蘼吗?”
杨思明答道:“知道,所谓的‘如火如荼’,所说的不就是荼蘼吗。”
苏宁菲道:“荼蘼春天开花,壮观、热烈,可惜花期很短,花开的时候看不到叶子,有叶子的时候,又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杨思明本来心无杂念,从没想过男女之间的情事,只把她视为姐姐。决心要用心去爱她、呵护他、去保护她,绝不会再让从前的一幕发生在她的身上。
但自前夜与苏宁菲赤身同床之后,已知毁了她的圣洁、她的名望,甚至一切……自己理应担当。
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来自于真情。那尘封的心弦如被春风拂动,时而跳跃出欢悦而变调的颤音。
大漠深处意外相逢;无眠的夜晚仰望苍穹,谈心聊天;送我兵马,圆我幻梦;沙河门共商良策,平定一方;伏龙山上临行前的蜜吻;以致这次……如大潮汹涌,海啸奔腾,一重重、一阵阵地冲击他的心门堤坝。
听到她把爱情用荼蘼来比较,心中一痛,激动地说道:
“我不允许你把我们之间的爱情形容得如此悲凉!我认为爱不仅仅占有,有时也需要放手。得到的是爱,埋藏在心里的也是爱,即使我不能把全部的爱都给你,那我何不选择放弃呢?”
“不要!”苏宁菲失声惊叫,珠泪夺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心底森寒,周身冰冷,彷佛瞬间沉入北海冰洋。
颤声说道:“真的!我不需要你的全部,也不需要什么名分;更不想让给玲儿痛苦。可我爱你爱的是晕头胀脑,死心塌地,不能自我。我知道不该这样,可我控制不了。如今事以到此,我只有一点点的请求,就是从玲儿那里,把爱分享给我一点!”
“行啦!别说了!”
杨思明的心碎了了一般,将她紧紧抱住,想要出言安慰,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不能回避,无力阻止,只能暗暗祈祷上天,别再折磨这个多灾多难而又痴情的女人。
四周昏暗苍茫,寒风彻骨,他们的未来会是怎样呢?
他突然觉得自己与她,就像是夜色中的通天河,从僵硬寒冷的雪山顶上逐渐融化交汇,彼此纠缠着,撞击着,在迷茫的黑暗中流向不知终点的未来。
前途险恶,焉知会不会在烈日沙漠中,被炙烤蒸腾得无影无踪呢?
夜色深沉,大漠上的风暴骤起,杨思明轻轻地把她推开,然后挽过她的手,轻声叫道:“苏姐姐,沙漠风暴来了,咱们回去吧,路上边走边说。”
苏宁菲点了点头,手挽着手走下沙丘。
风声呼啸,迎面劲舞。苏宁菲一路自怜自伤,心乱如麻,沉浮跌宕。
事情并非几句话就能解决,再多说也是徒劳。二人一路沉默不语,默默地回到了驻地。彼此都擦拭一下脸上的泪痕,满脸微笑,看上去一切如故,如同平常。
客房里灯光明亮,二人走进一看,老大一张桌子,桌上摆了二十余盘菜肴,许擒虎、于天龙、四个卫士和驻军的头领,都围在桌前。
“你们这是在搞什么名堂?”苏宁菲笑着问道。
许擒虎手托着腮帮,满脸笑意,大眼扑眨扑眨地望着他们,用逗趣的方式问道:
“你们两口子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有什么事不能在做?非得跑到渺无人烟的大漠去!神兮兮的,好像初恋情人似的!”
苏宁菲指着许擒虎,不禁哈哈大笑:“你这叫什么大伯子!在弟媳面前竟开这种玩笑?”
许擒虎脸一红,连忙摆手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伯子!我许擒虎就是一个土匪!大家伙可别笑话我啊!”
于天龙见他脸上有点挂不住劲了,急忙打圆场,指着满桌子的菜肴说道:“菜都凉了,赶紧入席!”
杨思明在此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啥做这一大桌子酒菜?”
镇守大五家子的头领叫阿里汉江。他急忙站起身子,抱拳施礼道:“苏城主、杨总兵,事情是这样的:中午我与许将军聊天时得知你们明早要走,早上时间紧,故此今晚略备薄酒,为几位首领饯行。请坐!”
杨思明拉了一下苏宁菲,笑道:“盛情难却!咱们也就别愣着啦!坐吧!”
众人围坐在桌前,觥筹交错,大肆狂欢,瞬间把所有的苦恼、忧愁、惊恐、余怖……统统的抛到九霄云外,欢笑喧腾之声远远地传到大漠深处。
明月当头,灯油耗尽,众人在欢笑声中散去,纷纷回到各自的房中休息。
一觉醒来,已经日出三竿,六个人简单地用了一些早饭,纷纷跨上战马,挥手告别。
此次跟随的大多都是伏龙山的兄弟,来时马匹成队,回去时稀稀落落,许擒虎想起死去的弟兄,不禁黯然神伤。
傍晚时分,飞车穿过荒无人烟的万里沙漠,渐渐接近断亲山山脉。绿草斑驳,下方大地逐渐过渡为黄绿色的草原。
湛蓝的长河在夕阳照耀下,闪烁着刺眼的金光。落日如金,暮云合壁,漫天的飞鸟叽叽喳喳的呜叫,御风横空归巢。
大军与小泽湖的匪寇交战不久,唯恐他们前来报复。齐彪、付天英派出无数探兵。远探、近探、流星探……
探兵快马如梭,赶回伏龙山禀报,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山寨。齐彪、付天英、于天成带着大军下山来接,见他们平安归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齐彪第一个奔了过来,双臂舒张,紧紧将他抱住。死里逃生,惊喜激动,泪珠从笑靥上倏然滑落。
付天英远远地奔向许擒虎,兄弟俩相拥相抱,相互问好;于天龙、于彩珠也奔向了于天龙,一家人互道衷肠,悲喜交加。
苏宁菲派四个女护卫去迎清风山的大军,此刻都不在山上,她身旁已无近人,加之又是个女的,众多头领只是为她牵马问候,没有一人敢与她纵情拥抱,一时间略显尴尬。
在众人的簇拥下,几位凯旋的英雄陆续走进山寨,唯有杨思明没有动,抬头看了看西面这座大山,脚步一偏,向山上走去。
于彩珠本想问候几句伯父之后,就去向杨思明表达一下感激之情。转身之际,却见杨思明从人群中脱离出来,飞也似的向西面的大山上跑去。
她噘嘴跺足,骂道:“这个死孩子!一点也不老实!”
苏宁菲也止住了脚步,大声喊道:“小鬼头,你干什么去?”
杨思明没有答话,向她做了一个禁口的动作。动作优美,姿势好看,郑重中还带着一丝滑稽,令苏宁菲怦然心动。
许擒虎、付天英止住了脚步,见他兔起鹘落,一会儿的工夫,就爬上了山顶。
许擒虎一笑道:“这情种跑到山上想啥魂去。”
杨思明站在高高的山顶上。放眼眺望,但觉心旷神怡。想到劫后余生,心里极为敞亮,他心中兴奋,丝毫不觉倦意,倒想站在山巅上仰天狂呼,纾解一下狂喜之情。
他面对着夕阳,远远地望见西边熊熊晚霞之下,一座高山孑然而立,在绵绵群丘之中鹤立鸡群。
天地苍茫,那山气势陡绝,雪岭如冠,映衬着暮色,更宛如孤高桀骛的仙人。
山的东南面是一座土石山寨,城墙低矮,寨门洞开,当时寨子里空空荡荡,人影全无,竟似一座空寨子。
他环着山寨看了许久,始终瞧不见一个人影,想必都已如那许擒虎所言,大青山的土匪见大军一到,尽数觅地潜藏身去了?
断亲山共有三股绺子,眼下看到的是大青山,却怎么也找不到飞虎峪,四下看了好半天,也没见到哪里有寨子,坐在山顶歇息了一会儿这才下山。
今晚山寨大摆酒宴,杀牛宰羊异常的热闹。
许擒虎、付天英正带着山上众位兄弟,在后山的小庙里,为死去的兄弟摆上灵位,烧香祭拜。
举办了一个简单的仪式后,返回了山寨。让库管打开密室,取出大量金银,当即派人下山,去抚慰死去弟兄的家人。
一切吩咐完毕,就等杨思明回来,与大家伙团聚。
杨思明一入寨子,迎接他的不是许擒虎、齐彪、于天龙等人,而是给于天成的看家护院的家丁。
苏宁菲也笑吟吟地站在寨门口等候。
杨思明随和无拘,极具亲和力。虽然与这些家丁们相处时间不长,但都把他当成熟稔的朋友。一入寨门,这些家丁立刻围了过来。拍拍打打,问这问那,显得极为亲热。
苏宁菲站在一旁掩口偷笑。
“你们都滚一边子去!和元帅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
杨思明抬头望去,见于天成和于彩珠迎了过来。众位家丁听到主人的训斥,都蔫蔫的退到了一旁,让开一条道路。
于天成满面春风,笑脸相迎,远远地挥着手叫道:“杨贤侄!不,杨元帅!你对我于家恩重如山,老朽真是感激不尽啊!”握住杨思明的手,一直晃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