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夕无意去前堂扰了他们,转了个弯朝偏殿走去,这里有个较为小的佛堂,堂中的佛像一尘不染,带着宽容众生的慈悲微笑。
堂内正对着佛像的地上放置着这三张蒲垫供人跪拜,其中正中央那张蒲垫前还留有一个木鱼未来得及收起,敲木鱼的人应当是暂时离了身去。
艾夕跪拜于右边的蒲垫上,双掌合并置于额前,闭眼认真祈福。
若说她现在还有什么所求的,大概就是母亲身体健康了,盼望她能早日康复,接她出院好早日安详天伦之乐。
清晰的木鱼声在耳畔一下下的响起,离去的方丈不知何时又返回,正坐于艾夕身旁,大抵出家人心无杂念,所以眉目看起来都十分祥和。
艾夕睁开眼睛微微朝他点头,便继续回过身子正对佛像虔诚祈祷。
“施主心中可有什么解不开的郁结?”方丈混着木鱼的声音从耳旁传出,连同他的面相一般,安静,祥和。
艾夕有瞬间微怔,尔后笑笑,“有所求,但没有解不开的郁结。”
木鱼一声接着一声,从未停顿,“施主所求何事,能否说与老衲听听。”
“不过是寻常人家的祈求,愿我母亲能够健康长寿罢了。”艾夕答。
“此为亲情,柔软且刚,但它应该是助你摆脱困境的利器而不是将你牵困的牢笼。这位施主,你应当好好审视自己的内心。看它,是否已经多了些什么。”方丈拿起木鱼,敲着朝门外走去,
“万物皆有缘,缘起缘灭,缘深缘浅…”
木鱼声已随着方丈的走远而渐渐匿了声响,艾夕仍跪立在蒲垫上,只是再无心祈祷,神色怔怔。
是否,已经多了什么吗。
孩童的心性的符小月向来喜欢热闹的地方,对这古刹庄严幽静氛围的不免有些畏惧,一到熄灯时刻更是胆战心惊。
她不敢一人独睡一床,只好捧着枕头战战兢兢的站在艾夕床头,央求她让她与她一同睡。
艾夕哭笑不得,“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害怕,况且我们还是一个屋的。”
符小月撇着嘴不管不顾的就钻进了艾夕的被窝,把她往一旁挤去,双手还顺势抱住她的臂弯,哼哼道,
“这古刹好是好,可我总觉得太过诡异。艾夕姐姐你有没有看过恐怖片啊?越是这深山恶鬼就越越多….”她说着说着自己先抖了起来,又往艾夕身上挤了一些,“艾夕姐姐,你不怕吗?”
艾夕啐她,玩心渐起,“这是寺院里,哪来的恶鬼,而且恐怖片里的恶鬼都是人演的,你还怕那个啊,真是胆小鬼。我见过更可怕的呢,你要不要听?”
符小月心里既怕又惊,可依旧抵挡不住内心如猫挠般的好奇心,“艾夕姐姐,你说说,我要听。”
“在我小的时候曾有一次随着母亲去乡下看望过一个远房亲戚。你知道,乡下废弃的房子特别多,我母亲虽然对着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到处乱跑,可那时的我哪儿听的进去。很快随着新结识的朋友到处瞎晃,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废弃的寺庙,里面一片漆黑,对了,就和这古刹差不多。
“小时候不懂事,只觉得异常新奇,我们便推门进去打算一探究竟…门方一推开,一阵阴冷的风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直接扑面而来,我们还没来得及走进去,你猜后来怎么着?”
“怎…怎么着?”符小月听着她绘声绘色的描述,仿佛自己就置身于那座废弃的寺庙前,连说话声音都开始颤抖,只觉得那股冷风正朝自己背后吹来,脊梁骨都是凉飕飕的。
“后来我妈就刚好在那个节骨眼找到了我,把我这个带头瞎闹的人给拎了回去,好一顿教训。”
艾夕哈哈笑了起来,符小月被她耍了一回,气得直往她身上锤去,“艾夕姐姐你怎么这么坏,你骗我!”
同样睡不着,在廊道外透气的萧年,听着她的故事,想起她小时候的顽皮模样,薄唇微微弯起,呈现一个温柔的弧度。
熄灭手中的烟头欲要回房中休息,隔着木门的客房再次传出两人的对话,他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
“艾夕姐姐,你和萧总,你们两个,今天,究竟怎么了?”符小月将在心中憋了一天的问题道出,有些小心翼翼。
窗外偶有夜风拂过,吹得山间树林沙沙作响,静谧的夜晚似乎格外适合吐露心事,她止不住想起今天在佛堂遇到的那位方丈,他道,缘起缘灭,缘深缘浅。
“小月,有一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可以很简单的说爱就爱,可是我不行。在经历过那么多丑恶后,我已经不敢轻易将一颗真心送出。”
“我害怕它再次被折磨的鲜血淋淋。所以我只能选择将它封锁起来,这样,便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伤害,小月,其实我才是真正的胆小鬼。”
她的声音在寂寥的黑夜中响起,没任何语调起伏,似平淡,却满含着悲怆。
一颗尽是创伤的心,一个不敢爱的人。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廊道外的萧年听得清楚,一个字,都不曾落下。
内心顿时被巨大的痛楚与愤怒包围,浑身的血液顿时冷凝,他憎恨自己为什么姓萧,他憎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接手盛世,也不至于,不至于…
可如今,说什么都已经太晚。
在长久的相处中,符小月对艾夕的身世已经略知一二,但不知道原来在她心中留下了这样大的创伤。
她心疼的搂着她的腰身,用自己的方式安慰道,“艾夕姐姐,你别难过,小月的家就是你的家,以后你经常来我家吃饭好不好?我爸妈可热情了。”
艾夕笑了笑,“好,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与你抢肉吃。”
“才不会,我最喜欢艾夕姐姐了….”
她的声音已渐渐低了下去,被均匀绵长的呼吸替代。
除却符小月总爱将被子扯掉以外,艾夕觉得,这一整晚也勉强能算得上是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