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次醒来,清杳在一个山洞中。
四周石壁粗糙,和天香牢中有些相似,却又不是天香牢。阳光从洞口照射进来,照在清杳的脸上。她还没有从地府的昏暗中缓过来,这突如其来的阳光十分刺眼。
她赶紧别过头,伸手挡在眼前。这么一动,她的胸口好像有万千藤蔓疯狂地向外挣扎,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鲜血溢出嘴角,喉中尽是腥甜的气味。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恍惚中似乎有一个黑影闯进她的视线。
“谁?”
慢慢适应了光亮,清杳发现果然有一个黑衣人背对着她站在洞口。他很高,可是那背影却透出了无限寂寥,仿佛在黑暗孤寂中生活了千万年之久。
“你醒了?”黑衣人转身。
看清楚那张脸后,清杳着实吃了一惊。因为身子虚弱,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是你?”
魔君破天?为什么会是他?这么说来,是他把她带到这里来的,也是他伤了她!
“是我。怎么,你很惊讶?”
“你想做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受了伤,最好不要乱动,话也最好少说几句,否则不小心丢了性命就别怪我了。”
“是你伤了我?”
“这还不够明显?”破天嘴角勾起,邪魅异常,“没想到你少了一缕魂。魂魄不全,杀了你她也不能复活。算你运气很好,我就容你多活几天吧,等你找回那丢了的魂魄再杀你了不迟。”
这番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清杳猜到了,原来破天想救活的人是未?,居然是未?!他早就知道自己是未?的转世,他想杀她,就是为了夺走她的魂魄,让未?复活!
清杳觉得好笑:“少了一魂,我照样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我要去找回来。”
“你伤得不轻,一年之内如果找不回那一魂,也是死路一条。”破天冷冰冰的,“你很像她,要杀你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不过你终究不是她。”
清杳默然。
半晌,破天转过身去,低声说:“浮云灵主,回蓬莱好好养伤吧,后会有期。”
“等等――”
“还有事?”
清杳有些难以启齿,“……这是哪里?我不认识回去的路。”
“天魔渊。”
“天魔渊?”
“对,悬崖上面就是天界了。”
“可是……”清杳实在不愿意说这句话,又无可奈何,“我伤得很重,我,我现在不能飞天了。”
破天轻笑:“这就不是我的事了,再见。”
“等一下。是你把我打伤了,也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你把我丢在这里不管?”
“你见过哪个小偷偷了东西还会送回原处的?”破天不屑地回答。
“可是也没有谁偷了东西之后会丢在半路的。”
这确实不像清杳这般清冷的人会说的话,清杳自己也愣了,自从在三生石上看到前世的那些事,她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俨然就是另一个未?。
为霜说过,她骨子里还是以前的样子。
破天似笑非笑,那样的语气更像是无可奈何:“那是因为,小偷发现他偷到的东西不是他想要的。”
说完这句话,破天大步跨出山洞。清杳叫了他几声,他置若罔闻,那背影依旧无比沧桑,无比寂寥,看得清杳一阵恍惚。她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人究竟还是不是叱咤六界的魔君。
疼痛无所不在,清杳稍微动一下,骨头像是要硬生生被抽离,疼痛如万蚁啃食皮肉,万虫吞噬骨血。清杳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还能撑多久。这里属于魔界,若是有妖魔出现,她肯定是没有抵抗的能力的。
袖中的宝螭笛冰凉,紧紧贴在她的肌肤之上。清杳露出了侥幸的微笑,幸好,她还留了一手。
瑶姬让她去君山借宝螭笛,除了引魂之外,也是怕她在凡间遇到意外。宝螭笛中封印着神兽螭龙,离开君山前女英曾把解印口诀告诉过她,万一遇到危险,只要将封印解开,螭龙护主,足以保她一条性命。
清杳没有把握驾驭得了螭龙,既然她都用了激将法破天还是不肯送她回蓬莱,她只能试上一试,再不济也比在这里等死强。敖宸没有醒来,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这里。她不仅要回去,还要从明绍那里把原本就属于她的魂魄找回来。
她不是未?,他也不是宣离,凭什么她要用自己的灵魂为他守剑!
想到明绍,清杳的心不禁往下沉了一分,好不容易她才勉强把关于明绍的一切从脑子里赶了出去。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开始念解印咒。
慢慢的,宝螭笛绿光闪动,雕刻在笛子上的螭龙扭动身躯飞了下来,瞬间变大了数十倍。许是被封印了太久的缘故,得到自由的它就像是在沙漠中饥渴难耐的人忽然发现绿洲一样,兴奋地围绕着清杳转圈,一边飞一边发出欢快的吟唱。
清杳也被它感染了,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见螭龙这般,似乎它也没用想象中的那么难控制,它看上去并不讨厌自己,反而很亲切,和瑶姬的坐骑白玉一样。白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对着她又是蹭又是叫的。
“碧儿,你叫碧儿是吗?”清杳慢慢伸出手,想摸摸它。
女英说,螭龙的名字叫碧儿,那是她的丈夫舜给它取的名字。舜离开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把碧儿放出来过,见到它会勾起对舜的无限思念,既然相忆不能见面,不如不忆。
碧儿听到清杳叫它,乖巧地在清杳身上蹭了几下,算是回应。
“呵呵,碧儿,好碧儿,你能带我上去吗?”
碧儿欢快地叫了几声,它俯下身子,示意清杳坐上去。清杳右手撑着石床,一点点挪动着。才几步的距离,她仿佛走了千万年那么漫长。当她终于倚在碧儿身上,绷起的心弦一下子得到了放松,她很想永远这么靠着再也不要动弹一下了。
万丈深渊之中,云雾深沉,一眼望不到边际。清杳俯靠着碧儿,闭上了眼睛。耳边风声呼呼而过,带着森冷的寒气。她看不见,可她知道碧儿带着她飞过了很长一段距离。传说果然是真的,天魔渊连接着天界和魔界,何止万仗。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声没了,萦绕在周身的寒气也消失了。清杳睁开眼睛,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书“天魔渊”三个大字。
“原来已经上来了,谢谢你。”清杳从碧儿身上下来,带着几分不舍,她摸摸碧儿的翠色鳞片,“碧儿,这里毕竟是天界,你若是就这样带着我回去太招摇了,被其他人看了去不好,没准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乖,先到笛子里好吗,等到了君山,我一定让女英姐姐多放你出来透透气。”
碧儿蹭了清杳几下,似乎放心不下她。
清杳笑了笑:“我没事的,休息一下就能恢复灵力了。”
碧儿这才晃了晃脑袋,同意了。
清杳把它重新封印好,然后在石头后面慢慢调息。离开魔界她暂时安全了,天魔渊边几乎不会有人出现,而且她也不用担心会有妖魔循着仙气找来。只要休息几个时辰,她就能恢复三成灵力,足以飞回栖芳圣境。
可是事情往往都不会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清杳忽然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是向天魔渊的方向来的。她赶紧往后缩了缩,用刚恢复的灵力织了一个结界护住自己。
脚步声越来越近,清杳已经听出了那是一个女人,可她没想到的是,闯进她视线的这个女人居然是本该在青要山修养的霜灵。
“为什么,为什么……”霜灵扑通一声跪在天魔渊边,泪如雨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从清杳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见霜灵的侧面。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流泪,在风中浑身颤栗,那娇弱的模样就连清杳看了也忍不住心疼。
“你以为你是天孙就了不起吗,你以为你是天孙我就要非你不嫁吗!我霜灵堂堂北天神阳泉帝君的女儿,天界第一美女,岂能由你这般侮辱!想娶我的人从天界可以排到凡界,我还不想嫁给你呢!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再也不要……”
霜灵声泪俱下,清杳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在凡间的时候她默许了谨逸对她的感情,谨逸一定是对霜灵说了什么。霜灵这样的女子,从小被保护得滴水不漏,丝毫不比帝王家的公主逊色,她岂能受谨逸如此侮辱。
一种报复后的快感从清杳心中蔓延开,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愧疚和不忍。一边是在痛苦中煎熬了三千年的母亲碧槿,一边虽是仇人之女但又是被无辜牵连的霜灵,而她被夹在中间,无论选择那边她都会痛苦。
清杳在矛盾中挣扎了好久,等她把注意力再次转移到霜灵身上,却发现霜灵已经晕倒了。
“霜灵!”她不禁喊出声来。
霜灵本来就很虚弱,和谨逸吵过架之后她太过激动,又在天魔渊边吹了这么久的寒风,也难怪会受不了昏了过去。清杳忍痛挣扎起来,她走过去探了探霜灵的鼻息,还好不是特别弱。
一个邪恶的想法突然蹿出来:如果霜灵死了,那个人一定会痛不欲生。
清杳身子一颤,她被自己的这一想法吓坏了。她冷笑,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变得这么邪恶了。难道因为她身体里始终留着那个人的血,所以连他的冷血无情也一并继承了?
她就像被那股邪念控制了一般,想到那个人痛苦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慢慢覆上霜灵的脖子。
才触到霜灵温热的肌肤,她赶紧缩回来,手僵在半空中。
她怎么可以这样?她可以不承认霜灵是她的妹妹,可是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她和那个人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了,这不能怪我,你应该去怪你的父亲。”清杳淡淡地吐出一句话。她已经决定了,她非但不能伤害霜灵,她还要救她回去。
“霜灵――清儿?”冰冷又带着三分焦急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打乱了一切。
清杳回头,对上那双比寒冰还要冷的眼睛。他一定听到了刚才她对霜灵说的话,而她的手,此刻正放在霜灵脖子的上方。
她冷冷一笑。她知道他误会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全都知道。
(二)
明绍奔上前从清杳怀中一把夺过霜灵,确定霜灵没事以后他松了一口气,眼中蒙上了失望透顶的悲哀。
“清儿……”明绍回头看着清杳,声音低沉沙哑,“她是你的亲妹妹!”
“我早就说过,她不是我妹妹,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清杳勾起嘴角,笑意中包含着不屑,轻蔑,还有更多的是痛心。既然他已经认定她是残忍无情的,她也没必要解释。她和他,本来就不该有任何瓜葛。
“这不是你的本意,我知道不是!”
“抱歉,让你失望了将军,这就是我的本意!你也别这么叫我,天界仙人都管我叫浮云灵主,你若是嫌这个称呼太长,可以像魔君那样叫我一声浮云,这样我听着自然,你心里也会……”话未说完,喉中涌起一股腥热,清杳还来不及捂住胸口,鲜血便从嘴里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
“清儿――”
“清杳――”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谨逸天孙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赶在清杳倒地之前将她接住了:“清杳你怎么了,别吓我,你怎么了……”
他的眼中满是心疼,此刻除了清杳,他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她就是他的所有。
“谨……”
“别说话,我都知道。”
“你受伤了?”说话的是明绍,带着万分诧异。
谨逸回头狠狠瞪他一眼:“将军,这是拜你所赐,你若不激她她又怎么会弄成这样!”
明绍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天孙,别忘了霜灵才是你的未婚妻。至于我和清儿怎样,那是我们的事。”
“我只关心我喜欢的人。”谨逸抱起清杳,他低下头,“清杳你会没事的,我知道你不想见到他,我这就带你走。”
经过明绍身边的时候,清杳的目光又和他对上,她赶紧移开,心瞬间变得更加冰凉。
明绍眼睁睁看着谨逸把她抱走却无可奈何。阳泉帝君对他有恩,他是不可能丢下昏迷不醒的霜灵不管的。他抱起怀中娇柔虚弱的女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不愿往前走一步,他不愿往后退一步,明明近在咫尺,却远过各在天一方。
九重天阙。金色的凤凰拍着翅膀在云层中肆意穿梭,毫不遮掩她们的高贵与美丽。乐曲声如天籁,从玉阙仙宫飘出。她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姿态完美,尾羽在风中轻柔地摆动着。
摘星抬头望了一眼正随着音乐起舞的凤凰,心想,不愧是天孙心尖上的女子,不仅相貌绝色无双,就连琴技也远远超过了天界的其他仙子。她在玉阙仙宫当值这么多年,除了司掌乐曲的桑云仙子,还从未有人能引凤凰飞天。然而自从清杳来到这里,只要她一抚琴,成群的凤凰便徘徊在玉阙仙宫的上方,直到曲终人散,她们依然流连不去。
当最后一个音调从琴弦中发出,尾音颤颤远去,摘星才如梦初醒。
摘星慢慢走到正坐在湖边石桌上抚琴的清杳身边,把手上小巧的青花瓷瓶递过去:“仙子,天孙出门前交代过,要你把这南冥甘露服下。”
“谢谢,放在这里吧。”
自从三天前谨逸天孙把清杳抱进了玉阙仙宫,天宫可谓是炸开了锅。消息一经传出,几乎所有神仙都知道天孙带了个比霜灵还要美的仙子回来,千般疼万般爱的。谨逸却一点都不避嫌,依旧我行我素。他怕清杳收到外界烦扰,不能安心养病,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踏进玉阙仙宫半步。
这三日来,清杳过得也算清静。那些神仙们见不到清杳长什么样子,各个暗自揣测,能得到天孙青睐的女子,自是不凡。
清杳被魔君打伤了心肺,非一般仙丹能够医治。谨逸也不知从哪里搜罗了一大堆珍奇药材,东海的鲛珠,西山的龙参,北荒的鹏羽,南冥的甘露……清杳昏迷的时候,他还渡了自己三百年的灵力给她。在这么悉心的照料下,清杳想晚点恢复都难。
一树桃花被风吹得往下飘,落在清杳的头上,肩上,裙裾上……那样美丽的画面连摘星都忍不住看呆了。
摘星不知不觉开口:“仙子你真好看,难怪天孙这么喜欢你。”
话一出口摘星马上后悔了。她向来本分守礼,主子的事不敢多插半句嘴,唯恐说了不该说的话。
清杳也没想到摘星会说得这么直白。她拂掉青丝之间的花瓣,说了句谢谢。
摘星知道她不以为意,又忍不住说:“摘星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摘星在玉阙仙宫伺候天孙这么久,从没见天孙对哪个女子这么上心过,就连对霜灵仙子也没有。若不是天孙与霜灵仙子是指腹为婚,他一定会娶仙子你为正妃的。”
想了想,她又补充:“摘星僭越了,不过有句话摘星不得不说。天孙他是真心待仙子你的呢,他曾下令要让我们向对天孙妃子一样对仙子……仙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清杳摇摇头,收起茫然的眼神。
和摘星处了三天,清杳大致了解她的性子。这个小仙娥倒是挺善良的,心直口快,藏不住话。她是希望自己和谨逸能有一个好的结果。可是这样的结果,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她究竟想要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这时候争吵声突然从外面传来,把清杳和摘星的思绪都吸引走了。
先说话的女子声音像黄莺一样婉转:“我养的金穗鸟飞进了玉阙仙宫,我只是想带它回去。”
“期梦玉女见谅,天孙出门前交代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踏进玉阙仙宫,玉女还是请回吧。”
“天孙所指的任何人是说那些外人,我家玉女怎么算是外人呢!她可是天孙未来的侧妃,也是你们的主子,你们一个个睁眼可要看清楚了!”
“彩儿不得无礼!”期梦玉女连连道歉,“是期梦唐突了,彩儿口无遮拦,各位仙子莫怪。既然天孙有话在先,我也不好坏了规矩,告辞。”
“恭送玉女。”
摘星脸红红的,赶紧向清杳解释:“期梦玉女是上元夫人宫中的十二小主之一,聪明善良,深得天帝陛下欢心,陛下下旨让天孙和霜灵仙子完婚一年后就娶她为侧妃。不过这些都是天帝的意思,天孙他……”
清杳朝她浅笑,温和地说:“我知道的。摘星你先退下吧,这甘露我一会儿就服下。”
“是,摘星告退。”
总算又安静了,清杳站起来,面对被风吹皱的湖面。而她的心也像是被风吹皱了,再也不复往日的平静。她很怀念在栖芳圣境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如果可以,她愿意倾尽所有去交换。可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场天魔之战改变了一切,那一切再也回不来了。
七百年前,魔君为血前耻向天界宣战,撞毁了西海以北的天魔两界边境处的钟山。被封印在钟山的神兽烛阴受到刺激,狂性大发,在海上掀起狂风巨浪并且吞食了西海水族赖以生存的泉眼。
西海骁勇善战的蟹族将军为了夺回泉眼,丧命于烛阴之口。龙神不得他法,只好向天帝求助。可当时天帝一心要在六界之中重新树立威信,他派出所有天兵追随明绍和魔界交战,根本无暇顾及西海之事。
七公主凌波少不更事,鼓动清杳陪她去钟山取回泉眼。她们一起追着烛阴到鬼神崖,若不是敖宸及时赶到,恐怕她们早就命丧烛阴口中了。
最后敖宸为了救清杳的性命形神俱灭,这成了清杳心中永远的痛。归根结底,一切源于那场战争。
敖宸……
想到敖宸,清杳的心痛上一分。而记忆中敖宸的脸和谨逸的脸重合,居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或许她不排斥谨逸对她的百般关爱,这也是一个原因吧。
七百年前清杳的世界里没有明绍,更没有谨逸。所有人都以为她长大后必定会嫁给敖宸,除非她终生不嫁,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尽管那个时侯她就明白自己对敖宸的感觉不是爱,只是一种依恋。
命运是在和她开玩笑吧,敖宸走了,谨逸出现了,那么相像的两个男子……
“清杳仙子?”身后有人叫清杳的名字。
清杳转身,蓦地对上承元殿下和善却不失威严的脸,她诧异。不知为何最近总是很意外地碰到他,在巫山的时候也是这样。
“瑶姬还好吗?”承元殿下开口却问了这样一句话。
对于他的身份来说,这确实有些冒失了。不过清杳还是点点头,回答:“她很好。”
“是啊,她怎么可能不好。”承元殿下自言自语,又抬头开门见山道,“仙子冰雪聪明,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想必你不会猜不到吧。”
“殿下有话但说无妨。”
承元殿下笑了笑,不知怎么话题又转了:“你应该听说过我和瑶姬的事吧。那些传言都是真的,瑶姬的确是我这一生最爱的女人,而我永远也得不到她。她是炎帝最爱的女儿,天地间最尊贵的公主,但也是最叛逆的神仙。”
“她不喜欢凑热闹,所以天界大小盛宴只要她不愿意她就不参加,也不管是不是驳了人家的面子。炎帝故去以后,天帝陛下曾几次三番招她回来,可是她都不理会。她是山间自由的精灵,又怎么会让自己被天界的繁琐礼节束缚。”
“瑶姬说过,她爱我,但是并不代表她可以为我放弃自由。让她在我的泰和仙宫中当一个正经的天妃,她宁愿在山间与闲云野鹤为伴。”
“清杳仙子,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骨子里和瑶姬是一样的。且不论你是否真的喜欢谨逸,对你来说,没有一种爱能超越你的信仰。我说了这么多,你能懂我的意思吧?”
清杳也笑了,没想到,素不相识的承元殿下居然这么理解她。不过她还是反问道:“如果我说,我可以为他放弃一切呢?”
“呵呵,我自然不会怀疑仙子的决心,只不过……”承元殿下往前走了几乎,继续道,“谨逸和霜灵有婚约在先,纵使谨逸再喜欢你,也不能改变霜灵是他正妃的事实。我说过,你和瑶姬是一样的,你们都不会愿意和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爱,除非你不是真正爱他。”
听到这番话,清杳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彻底平静了。她朝承元殿下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你是对的殿下,只是有些事情并非像你想象的这般。这些天叨扰了,清杳也该告辞,劳烦殿下到时候知会天孙一声。”
转身,迈步,一边走她一边告诉自己,敖宸是敖宸,谨逸是谨逸,她爱的人是敖宸而不是谨逸。她选择留在谨逸身边只是想报复那个人,至于明绍……她尽量赶走脑海中那个突然跑出来的名字,自嘲。
至于明绍,他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路人,擦肩而过之后,他们就该会各走各的了。
(三)
离开玉阙仙宫前,承元殿下告诉清杳,出南天门往西可以到巫山。他一直误以为清杳是跟着瑶姬的。而彼时清杳只想马上回栖芳圣境,虽然她知道有瑶姬帮忙栖芳圣境出不了大事,再说天后也是站在她们这边的,量那个人也不敢硬来。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清杳的修为按照天界来算已经是上仙级别了,她使了隐身诀从玉阙仙宫出来一直往南走,途中遇见不少神君仙子,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她。这正合了她的心意,她可不想临走时还引起什么事端。
路过弱水的时候,清杳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越来越接近自己,显然对方的修为在她之上。她怕隐身术被识破,赶紧织了一个结界。刚完成,却见明绍急匆匆往前走。
清杳的心猛然往上窜,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明绍。
“站住!”
这一声恰好把清杳飘走的心唤了回来,她抬头,果然是谨逸。
她退到一边,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明绍冷冷开口:“我来是要带清儿回去的。”
“清杳不想见你。”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你若真有心,清杳重伤这么久,为何今天才想到要来看她?”谨逸嘴边挂着一抹讽刺的笑。
明绍不以为意,反唇相讥:“那得问你了,你把霜灵伤成这样,她快死了都没人管她,我自问还做不到像你这么无情无义。”
“将军多心了吧,青要山那么多人,没了你霜灵就活不了?还是你心心念念的根本不是清杳而是霜灵?”
“这个我没必要向你交代。”明绍不屑,“青女失踪,阳泉帝寻她去了。现在霜灵身边没有可靠之人照顾,你若是还念旧情就去看看她。我话尽于此,告辞。”
青女失踪了?
清杳纳闷,上次听到承元殿下和瑶姬的对话,似乎青女去过栖芳圣境找碧槿讨要风吟草,而她现在失踪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如阴霾笼罩。可怕的念头马上从阴霾中窜出,震得她一颤。
等她回神,明绍和谨逸都已经不知所踪了。不过她无暇顾及他们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回栖芳圣境。但愿只是她多想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事,莫过于此。
海水拍打着暗礁,蓬莱仙岛笼罩在云雾之中,仙气飘然,寂静安宁,几只白鹤在上空盘旋,时而发出欢快的叫声。一切和清杳往日所见并没有什么不同。
“二灵主你可算是回来了!”
清杳一踏上岸就听见有人和她说话。她四下张望,却没看见一个人影,只有一只彩碟蹁跹飞越百花丛,七彩流光闪烁,彩蝶转眼化作人形。
彩蝶仙子火急火燎,拉着清杳的手往前拖去:“灵主你快去看看,出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
彩蝶仙子刚要回答,四周脚步响了起来。只见蓬莱岛上的桃花仙子、翠竹仙子、松树精、锦鲤精……一哄而上,全都是冲着一个方向去的。清杳着实纳闷,这种场面只有当你那个人来的时候才出现过,莫非……
来不及多想,清杳临空飞起追着那些花草精灵们而去。彩蝶仙子边追她边在后面喊:“灵主,神上她在怡然亭,在怡然亭……”
其实不用她说清杳也知道碧槿仙姝在怡然亭。以往这个时候,碧槿都会在怡然亭坐上几个时辰,三千年来她这一习惯雷打不动。
不过赶到怡然亭的时候,清杳最先见到的却不是碧槿仙姝。
那修竹一般温润谦和的青衣男人面对怡然亭而立,从清杳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的侧面。他神色平和,发现清杳在看他,他的眼神从清杳身上扫过,停顿了一下又匆匆移开。
然而仅仅是被他扫视的这一瞬间,清杳心中万千滋味搅在一起,说不清到底是焦虑,是恐惧,是憎恶,是讶异,还是其他。
还好他没有注意她,还好他不认识她。
清杳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狠狠瞪着青衣男人的侧影,双眼不再清澈,而是包含了浓烈的恨意。
拥有这种眼神的不只是清杳,周遭赶来看热闹的一干仙子精灵们,几乎每一个都愤恨地瞪着那个人。他却浑然不觉,仿佛早已习惯。同样镇定的还有怡然亭中的的碧槿仙姝和司幽。
碧槿正悠然沾墨挥毫,秀丽却不失大气的字一个接一个从她的笔尖流出,冉冉生香。那首诗清杳认识,是凡人歌颂湘夫人的诗句: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兮秋风……碧槿的贴身侍婢司幽也如傲霜的寒梅一样清冷。司幽静静地研磨,目光划过正走向她的清杳,微微颔首。
“司幽你先下去。”清杳发话,一边接过了司幽手中的寒烟墨,“我来。”
“是。”
碧槿抬头看了清杳一眼,神色平静,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清杳已经从天香牢逃了出来。
那青衣男人见一直埋头写字的碧槿总算有了反应,朗声道:“碧槿,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如果青女真的在这里,希望你能把她交给我。如果她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念在她也是救女心切,请你见谅。”
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显然是要人来的。不过碧槿仙姝置若罔闻,继续写她的字。栖芳圣境的主人都没开口,其他仙子精灵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唯独彩蝶仙子沉不住气,嘟囔一句:“如果天界的神仙都像帝君这样,找不到媳妇就来栖芳圣境要人,那我们还要不要活了!”
阳泉帝君没有理会彩蝶仙子,他继续对碧槿仙姝说:“我知道栖芳圣境不欢迎我,我也不想在这里多留。几日前青女的确来栖芳圣境向你求取过风吟草,之后就失踪了。如果她不在这里,劳烦告知她是何时离开的。”
四周一片寂静。
碧槿写完最后一个字,收笔,对清杳道:“收起来吧,这是女英托瑶姬向我要的,改日你给她送过去。”
“七百年不见,姑姑的字写得愈发遒劲了。”清杳接过画,低眉浅笑。
阳泉帝君见她们有说有笑,唯独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有些沉不住气:“碧槿你这是何意,当年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你心里若是有气找我便是,为什么要难为青女?她和你无冤无仇!”
饶是碧槿忍耐力再好,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字字如冰雹砸向阳泉帝君:“没错,青女是在我手上,怎样?有本事你就带她走啊,随时欢迎!”
“你……”
“哦,对了。”碧槿展颜一笑,绝色倾城,“不仅青女的命在我手上,你的宝贝女儿也是。栖芳圣境唯一的风吟草已经开花了,帝君想要的话就一并拿走吧,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看着碧槿仙姝娉娉婷婷走出怡然亭,所有看热闹的仙子精灵都傻眼了。
彩蝶仙子低声问她身边的锦鲤精:“神上不会是那人给刺激傻了吧,她她她……她居然会笑?”
阳泉帝君被碧槿仙姝气坏了,正要跟上去,清杳一晃挡在他的身前,冷冰冰道:“请回吧,这里不欢迎外人。”
阳泉帝君扫了她一眼:“仙子,我不想伤你,请让开。”
“栖芳圣境不属于天界,天帝尚且卖我姑姑几分面子,帝君不会是想硬闯吧?”
“仙子说笑了。就算我想硬闯,你也是拦不住我的。”
“有没有这个本事,不试试怎么知道?”清杳面若冰霜,右手悄悄伸进衣袖握住了宝螭笛。
她知道,凭她的修为自然不是阳泉帝君的对手,但加上螭龙就未必了。这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事,却也是她最想做的事。早在几千年她就像替碧槿仙姝好好出这口气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异常紧张,天色也暗了下来。不知何处飘来了大片大片的乌云,遮住了太阳,云层摩擦,雷声轰轰作响。
“仙子请出招。”阳泉帝君神色淡然。
雷声越来越响,整座蓬莱仙岛都笼罩在阴霾之中。几个胆小的精灵喊着“要下雨了回家收衣服了”,逃之夭夭,生怕殃及自己。
清杳心一横,为了报复她连自己的灵魂都可以出卖,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她拿出天绡绫,“得罪了。”
“且慢!”
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回头看。
黄衣仙子乘云雾而来,翩然而落,笑语嫣然:“这么巧帝君也在这里,女英有礼了。”
“听闻帝子一向深居简出,今天怎么有兴致到这里来了?”阳泉帝君不温不火,似乎对女英打断他和清杳的争斗颇为不满。
“我来取仙姝给我题写的字卷。不知栖芳圣境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帝君,惹得帝君如此不快?帝君可否卖我一个面子,暂且不要计较了。”
“抱歉。她们扣押了我的妻子,我今天必须带她走。”
“妻子?”女英故作疑惑,声音柔柔的格外好听,“据我所知,帝君和碧槿仙姝早在三千多年前就已经没有瓜葛了,称呼她为妻子不妥吧。再说了,这栖芳圣境本来就是碧槿的家,她在这里理所当然,怎么能说是被扣留?”
“帝子!”阳泉帝君愠怒。他自然不会傻到相信女英是真不知道他所指的妻子是谁,“看来帝子今天是准备与我为敌了?”
“不敢不敢。清儿是我刚认的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只不过不想任她被人欺负罢了――清儿,我的宝螭笛呢,如果帝君要赐教,没有这个宝贝在手怎么行。”
阳泉帝君一听“宝螭笛”三个字,脸色微变。他看得出清杳修为不低,再加上女英和宝螭笛,恐怕他占不到什么好处。而且这里不属于天界,他也没有证据证明青女被碧槿扣押,万一闹到天帝那里去他是占不到什么理的。
“既然帝子开口,今日就暂且作罢吧。不过我妻子青女失踪一事和栖芳圣境脱不了干系,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位仙子,请给碧槿带个话,如果三日之内青女还没有回到青要山,阳泉还会再来打扰的。告辞。”
彩蝶仙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自言自语:“青女就青女呗,还‘我妻子青女’,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似的。”
清杳扫她一眼,她马上闭嘴,变成蝴蝶飞走了。其他仙子精灵也陆续散去。同时散去的还有那漫天的乌云。阳光拨散了它们,直射而下,海面上闪烁着粼粼光亮。
女英摇摇头,叹了口气:“清儿你太冲动了。要是我不及时赶到,你是不是真的会和你……会和阳泉帝君打起来?”
“应该吧。”
“你这孩子,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
“其实……”清杳顿住,眼神飘忽,停留在女英身后的某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