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白天浑浑噩噩,思绪混乱,以往所遇之事竟无一不是自己之错而引来的一幕幕悲剧,不由思潮起伏:自责、伤心、悲愤、痛苦、无助……纷至沓来,仿佛打结的蛛网,既相互粘连,又乱为一糟。
修为尽失之下,万念俱灰,还不如一死了之,但又想到,自己死了,对不起师父,对不起虞舜,对不起为自己受伤的洛雪,更对不起死去的师父、师兄!更何况,此刻还加上了一个小赋……种种重负如山岳临背,压得他喘气如窒,脊背挺而不能。
想着想着,忽觉背上衣衫被谁取了去,寒意大作,不禁打了个哆嗦,继而倍感倦怠,头脑混疼,终于坚持不住,身子一偏,昏倒在地上。
白天身体在地上轻轻一掼,顿时钻心之痛传遍全身,头脑立刻清醒了许多,但想抬起头来,却恍如做梦,身重万斤,不听使唤。
忽然,白天只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如腾云驾雾,似被什么力量吸引着,自己意识与躯壳竟分离开来,俯身看去,一个浑身肮脏的男子倒在坟边。
须臾间,自己站在了一片灰蒙蒙的环境里,头上脚下四周全是一片虚无,昏沉灰暗,压抑之极,顿时脑袋发涨,思绪混乱不堪,突然有一种想大喊大叫的感觉。
白天抱头弯下身躯,面目肌肉扭曲,痛苦不堪,五官几要变形。
“孩子,过来!过来!”白天突然听到一个浑厚深沉的声音,声音入耳宛如仙乐,又如神佛诵经,心境立刻平静下来,那股烦躁混乱的思绪如潮水退得一干二净,相反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举手抬足间充满了力量,周边灰暗之感变得明亮清爽,如置身繁花盛草间,甚是惬意舒爽。
白天心神一定,循声望去,见得一团金光柔和而轻灵、隐隐透着庄严肃穆之力飘在十多丈外。
白天不由自主地向金光靠近,轻声问道:“你是谁?”
金光里传来声音道:“你莫管我是谁!我问你,为何流泪?”金光里似乎藏着一个老人,声音苍老古朴。
白天一听,心中凛然,忙辩道:“我没有……我……我害死了师父、师兄,还……”声音哽咽,却是说不下去了。
那人发出一声轻叹,似冷笑,似讥讽,道:“男儿当顶天立地,喜哭悲不哭,才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泪水是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你如何这么轻贱于它?”
白天一脸惊愕,不知该如何回答,怔怔望着这个似乎能通晓自己内心的奇人。那金光如水波如丝绸轻轻飘动,更衬得其人高深莫测。
那人不停,继续道:“孩子,听着,你父母生了你,乃是天缘,你父母所受之苦远非你能晓得,你如一味自暴自弃,不思进取,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你身边亲友的苦心!”
白天身躯大震,忙跪倒在地,拜了几拜,道:“前辈,请指点晚辈迷津!”
那人道:“你父母之事天机不可泄露,他日你自会知晓。不过,嘿嘿,白慕,确是万年难有的奇人!可惜他尘缘已尽,更成了你父亲,却是已成不了你欲交之友!”顿了顿,有所思后,他续道:“你这些天如此,可想过是为何?”不待白天回答,他已问道:“是因为修为尽失还是火殒剑的丢失?还是败给他人的不……?”金光抖动,白天被柔力托起。
白天一声截断道:“不是!”
那人哈哈笑了笑,笑声十分欣然,道:“那么是愤怒、悲痛、悔恨?或是师父、师兄的离世?还是两个女娃之间的无奈?”
白天心中震惊可说是无法形容,眼前这人无所不知,自己心中种种苦处被他一一点中,分厘不差。
他究竟是谁?为何自己会莫名其妙地与之相遇?
金光上凸起一处,化为手臂,手掌五指俱全,指了指白天右边,那人道:“你站在这把那块巨石弹碎!”
“什么?”白天惊诧脱口而出,那何止是巨石,简直是一座小山丘,莫说自己现在修为尽失,就是完好时也只能集一身之力将其劈成几大块,现在却让自己将其弹碎,简直是天方夜谭,虚诞离奇。
“是了,乾坤玄灵戒!”白天一喜,“可自己半分真气没有,怎么催得动乾坤玄灵戒?”拇指在小指上一搭,更是冷汗直流,如临万丈深渊突然踩空了似的,左手小指上连戒指的影子都没有。
白天细探之下,体内真气依旧全无,时至此刻,别说那座石山了,就连一颗石子自己也捏不碎。
“你不自信?天地间最强力量岂会存在与人体之内?”那人点拨道。
白天踌躇了半会,终于右掌翻起,将信将疑,有模有样地宛如平时修为尚在时拍出。顿时,白天只觉四周空气受到一股奇异力量的牵引,心头一震:“是天地灵气!”
如山如浪的灵气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凝成一股掌力冲涌而出,那座高数丈的巨石“轰隆隆”应声崩散为漫天碎石。
飞石还没射至白天身前,便“噗”地变作白色飘絮浮向头顶苍茫处。
“八荒六合千万年间,飞禽异兽如何修炼得来人类的真气,莫不是使的天地灵气,否则如何有八荒蛮兽之等级划分。天地灵气取之无尽用之不竭,你却去追求那萤火般的修为,纵连……”余下之话想是颇为低俗,那人没在说出来。
白天霎时恍然大悟,跪倒在地,叩首道:“请前辈不吝指点弟子!”
那人笑了笑,道:“我现在可不会这个!你且看看这些……”
白天听言如坠冰窟,心头暂时升起的希望又变得支离破碎,寻思:“眼前这人神秘莫测,连他也不会,又有谁还会?驭天地灵气为己用,千古以来闻所未闻,纵有些道理,未免异想天开,但方才自己一掌,明明引动了天地灵气,却又是何故?”
正想着,半空天幕上突然出现一幕影像,影像中一白衣女子在无数粗大的树干中跳跃起伏,纵横穿梭,飞到一根树干之上,脸色苍白无半分血色,身体一软,险些瘫倒在树干上,下一刻,白影闪动,绕过树枝,冲入了黑暗深渊内。
白天惊呼出声:“师妹!”
顺着其目光看去,竟看到了一个黑点向黑暗深渊处坠落,白天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和洛雪被佐宇重创跌落。
白天脑海中一阵混乱,“师妹当时也在那?她受了什么伤?”想起她奋不顾身毅然飞下相救那一幕顿时心如刀绞,五内俱焚,难受至极,恨不能现在奔到她面前。
白天越看越是触目惊心,担忧不已。
接着,有一个人影飞下,却是秦柔。只见她脸上神色愤怒,飞下之势有些不稳,显然也是受了伤,但其眼神坚定,无半分恐惧,更多的是刚毅决然。
她们如此拼命都是为了自己?白天胸口如遭重锤猛然敲击,连连退了两步,心中五味杂陈,翻转冲涌。
她当时就在身边,我竟没发现。
一时间,懊恼、痛苦、担忧涌将过来,不自觉间拳头握紧,指甲陷入肉里,血液渗出。
隐隐间,白天看到了那黑暗中有什么物事在来回抽甩,看起来凶悍无匹,而两女的影子也隐没在其内。
白天焦急惊慌,道:“前辈,她们……”那人道:“她们现在没事!”
一句话,白天如吃了定心丸,慢慢镇定下来,但手心血汗混着,丝毫未减。
金光如布幔抖动,场景一换,乃是桃都仙树内另一番激战。
虞舜状若疯狂,双眼血红,周身闪着灿烂金光,迅风剑纵横披靡,大开大合,银光怒舞,正力战秋姬、魑魅。不知为何,虞舜怒吼连连,一味猛攻,全不顾自身破绽,倒也逼得魑魅、秋姬节节败退。
白天心头一跳:“那妖女没尽全力!”一见此幕,背上如声芒刺,惊恐到了极点,那档口,只要秋姬稍稍多加一分力道,虞舜立刻身首异处。
虞舜被两人缠住,只求突围,看其指向却也是那黑暗深渊处。
白天大骇:“重华也是为我?”
白天脸色煞白,瞠目结舌,半句话说不出来。
又是一闪,白天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身后一女子紧紧抱着自己,正是洛雪。
洛雪脸色憔悴,形神虚弱,自己却似失魂丧魄,木然如僵,身边虞舜站在窗前。时间飞逝,场景闪换十数次,依旧是小屋,依旧是虞舜、洛雪和自己,一成不变!
他们竟是寸步不离,守住自己。
那人正欲再换场景,却见得白天跪在地上,头低垂,浑身颤抖,似乎不能自己,不敢再视。
金光微微荡起,半空中的影像倏地消失。
良久,那人道:“孩子,你可看出什么来了?”不等白天回答,又道:“你可知道,你身边的每个人关心你胜过关心他们自己?你身处其中,尚嫌不够?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他们爱你、关怀你依旧无微不至,只是……”
“只是他们现在心痛犹胜于我!”白天有所触动,站起身来,唇上血红一片,还有血液流出,他也不管,袖子一擦,就此了事。
“至于小赋,他在了尘老和尚的熏陶下,再大的深仇也会化解!此外,你须明白:学会走自己的路,不要再给老辈人带来担忧!旋叶年老,再禁不住你这个打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