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曦问能允许我回避这个问题吗？
张萌说嗯。您先回病房吧，等我给您问问护士长，她要是同意了，我去通知您。
过了几个小时，张萌走进了病房，她先朝李晨曦使了个眼色，之后对孙丽丽说，七十八床家属，现在七十八床的病情比较稳定了，血沉也降下来了，你把陪床证交回来吧，从明天开始，七十八床身边就只能留一个护工了。孙丽丽似乎是没听明白，就问张萌，你是在说我吗？我明天就不能来了吗？张萌说对，七十八床，是李晨曦对吧？李晨曦说对，七十八床，李晨曦是我。
孙丽丽听说让自己交回陪床证，就赶紧去找护士长，她跟护士长说七十八床现在还不能没人陪护，她现在吃着激素呢，心脏的负荷很重，随时会出现危险，她说有她在身边陪护，家里人才放心。护士长说医院有医院的规章制度，什么阶段需要家属陪护，什么阶段不需要家属陪护有严格的规定，所以，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孙丽丽说我求求您了，算您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就再让我陪护几天。护士长说那可不行，要是那样，我就该被扣奖金了。孙丽丽说扣奖金不怕，我给您补上，您说多少？护士长说那要是把我开除了呢？你也给补上？
交回陪床证，孙丽丽第二天便没再出现在病房里，李晨曦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他想给方芳打电话告诉她这件事情，请她赶紧过来，可是转念一想要是她跟上次似的在电话里嗯嗯啊啊地敷衍，那自己要说的话她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于是，索性他就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孙丽丽已经让她轰走了，以后也再不会来了，有时间你就过来吧，我非常想你。
短信发过去了好久，没见方芳的回复，他就又给她重发了一遍，这一遍发送过后，方芳马上回了仨字：没时间。
得到了这三个字的答复，李晨曦知道方芳的心已经伤透了，否则她是绝不会这样给自己回复的，因此李晨曦觉得自己应该负荆请罪，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到了晚上的时候，见同病房的人都睡熟了，楼道里也静悄悄的了，护士站就只剩一个护士值班了，于是他就偷偷地脱下了病号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把手机和钱包都放在了兜儿里，蹑着手脚便准备开溜。
病房的门打开时，没有声音，走出去时，也没有人发现，临近护士站了，那个值班的护士依然把头低着没有要抬起来的意思，再走几步就是科室的大门了，出了这个大门，他就可以乘电梯下去，打车去方芳家了，于是他便把身子紧贴着墙边，加快了脚步。眼看科室大门近在咫尺了，门把手儿唾手可握了，这时李晨曦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慌乱，或是说一阵狂喜，慌乱和狂喜造成了他心跳的加速，心跳的加速造成了他的手脚颤抖，一瞬间，他的头晕了，眼花了，两条腿也就不听使唤了。接下来的事情，李晨曦似乎就有些不知道了。他好像是先听到了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再然后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赶紧叫大夫赶紧叫大夫，可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却不像是孙丽丽的，不像是方芳的，也不像是张萌的，也不像是护士长的，这个声音到底是谁的呢？就这么思索着，他感到自己脑子渐渐地有点木了，就像是写东西写得时间长了，脑子拉不开栓了的那种感觉一样，于是他索性就不去想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护工和张萌陪在他的身边。看着自己身边的各种仪器，李晨曦知道他被抢救了。看着护工和张萌的眼睛，李晨曦知道整整一夜他们都没有合眼。他想跟张萌说声抱歉，可是张萌却用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然后把手扶在他的额头上说，大叔，李老师，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第二天早起，李晨曦活动活动自己的胳膊腿儿，一切正常，晃了晃脑袋也不再眩晕，于是就打算起床。他叫护工帮他找拖鞋，叫了两便没人答应，因此他就试着用脚伸到地上去找。这时候，他感觉有一只软绵绵的小手儿攥住了他的脚，并且感觉这只手还是方芳的，他就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果然是方芳在给他穿鞋。
李晨曦欣喜万分。
他赶紧要下地，方芳说你别急，把手扶在我的肩膀上。李晨曦乖乖地把手扶在了方芳的肩上。
下地之后，方芳扶着他进了洗手间，他把洗手间的门关严实了，就在方芳的脸上亲了一口。方芳没躲闪，开始给他洗脸。他摇晃着头说先不洗，我问你，你是怎么过来的？方芳说打车。李晨曦说我问的是你怎么就过来了？方芳说张萌叫我过来的，他说你被抢救了。李晨曦问她是怎么知道你的电话的？方芳说，我走的那天留给她的，我让她有事给我打电话。李晨曦把方芳抱紧，说方芳，谢谢你，对不起你。方芳就说谁跟你一般见识。告诉你啊，我来可不是为了你。李晨曦问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谁？为了张萌，那小姑娘不错。方芳说，要不是她劝我来，我才不理你呢，孙丽丽不是给你做的饭好吃吗？她伺候你不是伺候得舒服吗？给你洗完了我就走，你把她再接回来吧，接着给你做饭伺候你吧。你现在是自由人，你爱找谁伺候你就找谁伺候你，我才管不着呢。李晨曦听方芳说管不着自己了就说，那好，那好，你不是管不着我了吗，那我就从了孙丽丽，我就从了她。我现在就去给她打电话。说完就起身要走，方芳见了，使劲儿地把李晨曦拽到了自己的怀里，说你走吧，走啊！走啊！怎么不走啊？讨厌！说完了讨厌，方芳就把身子贴在了李晨曦的身上。
你不许再理孙丽丽。方芳说。
李晨曦抱着方芳点头说嗯。
现在不许，以后也不许。方芳说。
李晨曦抚着她的后背点头说嗯。
你发誓！
我发誓！
两个人刚要亲吻，卫生间的门被拉开了。
背对着门的李晨曦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说洗个脸需要那么长时间吗？
李晨曦一回头，正好和孙丽丽的目光相遇。
4
李晨曦没想到孙丽丽没有陪床证也能进到病房里来，方芳同样也没想到孙丽丽没有陪床证也能进到病房里来。而孙丽丽见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被惊扰了，同时都向她投来了惊奇和疑惑的目光时，不免有些得意。
对不起，打搅了。孙丽丽装作很有礼貌似的跟两个人道了歉，之后便把卫生间的门给他们关上，说，我是来拿我放在这儿的东西，拿完就走，不多打搅。
李晨曦从卫生间出来显得有些不自然，他觉得自己这点隐私全病房的病人和家属包括护工可能都知道了，孙丽丽呀，方芳呀，两个老婆为他争风吃醋啊这些话题已经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了，因此他尽量地躲闪着大家的目光，不仅如此，在大家面前行走，他甚至还有了一种光着身子没穿衣裳似的尴尬。
李晨曦坐在病床上看着孙丽丽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孙丽丽在病房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几张报纸、几本杂志，还有就是一些街头上散发传单的那些人塞给她的各式广告。不过，孙丽丽在收拾这些东西时却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就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个姿势要保持好长时间。她把报纸拿起来，叠好了，压实了，然后码放在了一起，她把杂志的每一篇都翻了一下，似乎是在检查里面夹没夹贵重的东西，钱，或是有价证券什么的，翻完了，再把它们一本一本地落在报纸上，至于那些小广告，她把它拿在手上，很有兴致地翻看起来，翻看的时候还不时地把手指头放在嘴上沾一下唾沫。
李晨曦看到她的这个动作，赶紧就闭上眼睛。
好了，知道你烦我了。孙丽丽看似在翻看小广告，实际上她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李晨曦。看到了李晨曦闭眼睛的这个动作，于是她就把小广告往床头上一扔，站起身说，我走了，你好好休养吧。我不像她似的，有她在，我放心。说完，就夹起了报纸和杂志往病房外面走，李晨曦立即从床上下来去送。孙丽丽走出了病房忽然又转回身来往回走，正好和往外送的李晨曦撞了个满怀。孙丽丽说对不起，没撞坏你吧？李晨曦说没事。孙丽丽说，以后别慌慌张张的，你可得保护好自己，你知道你现在多金贵呢。说完就走进病房，把报纸和杂志都给了护工，之后高声对病房里的人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啊，门诊楼的地下室和咱们这座病房楼的地下室是相通的，以后有谁要是想进病房楼进不来，就在门诊楼的地下室穿过来，没人管。
说完了，孙丽丽看看李晨曦又看看方芳，之后离开了病房。
孙丽丽离开后，李晨曦的心里没有了昨天她没来时的那种畅快感和自由感，突然一种说惆怅不是惆怅，说抑郁不是抑郁，说伤感不是伤感的那么一股子感觉涌上了心头。
孙丽丽走后的下午，嘟嘟在探视时间来了。李晨曦把自己的这种感觉跟嘟嘟说了，他说他见孙丽丽走的时候很有情绪，他说其实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他觉得他应该和孙丽丽还是好朋友，甚至比好朋友还要亲密，他问嘟嘟能理解这种亲密的关系吗？嘟嘟说她能理解，不是夫妻，但是是超越了朋友感情的亲密朋友。李晨曦说对，我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在我的理想中，我和孙丽丽将来应该是这样一种关系，这样一种模式，我们不应该成为仇人，因为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李晨曦说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回去劝劝你妈妈，我不让她来医院并没有什么恶意，因为我现在毕竟是和方芳阿姨在一起，我和你妈妈将来还是好朋友。嘟嘟说我知道了，您的感情我能理解。
嘟嘟听老爸说完了老妈这件事就掏出手机来给老王打电话，李晨曦问他干吗这么着急给他打电话，嘟嘟说本来老王跟她说好了，今天一起来看老爸，可是临出门时，老王突然感到有些头晕，我就自己来了，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电话接通了，老王说自己的头还是晕。嘟嘟说那我赶紧回去，你别动，等着我啊。
嘟嘟回到家里，老王正迷迷糊糊地睡着。嘟嘟觉得老王的状态不好，便立即带他去了医院。到医院一量血压，120/220，这个数字让嘟嘟吓了一跳。怕老王有什么事不好交代，嘟嘟赶紧给老王的两个孩子打了电话。王鹏和王瑾便立即赶到了医院。
老王由于医保医院在原来自己家附近，因此就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搬回自己家去，二是在嘟嘟这儿就近的医院办理医保。因为办理医保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因此老王决定还是搬回自己家去住，以保证就医方便。
老王要搬回去住，自然要跟王鹏商量，他想让王鹏出去租房住，以给自己一个能够养病的安静、宽松的环境。老王说，如果王鹏同意出去，租房子的租金他可以出。嘟嘟见老王要给王鹏花钱租房，就说不如就让王鹏住我的房子，这样就省了租房子的钱，咱们之间把房子换一下就成了。可能就是嘟嘟的这句把房子换一下的话让王鹏产生了想法，当时王鹏按照老爸和嘟嘟阿姨的意思搬到嘟嘟的房子去住了，可是过了几天王鹏就找上门来，他问老爸把自己轰到嘟嘟阿姨的房子里是什么意思？老王说没什么意思，就是为了自己就医方便。王鹏说恐怕不是吧？恐怕嘟嘟阿姨另有企图吧？老王不解，说嘟嘟阿姨是好心，怕我给你租房子花钱，她有什么企图呢？王鹏说嘟嘟阿姨的房子地处偏僻，您的这套房子在市中心，两处房子的价值可不一样，我看嘟嘟阿姨表面是为了您好，为了您省钱，可是她有长远的打算，她是在放长线钓大鱼，您明白吗？
王鹏找老爸说了这件事之后，就开始频繁地找老王，让老王必须给他写一个财产遗嘱。注明老爸这套房子将来的合法继承人只有王鹏自己。
嘟嘟去医院看望老爸时，就跟老爸说了这件事，并表示出了极其不高兴的情绪，她跟老爸说，王鹏说了，如果老王不写遗嘱，他就不让老王再婚。李晨曦听了不由大笑，说当初你们几个不也是这么要求我的吗。嘟嘟听了老爸的话，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看到女儿不高兴，李晨曦劝嘟嘟要正确面对再婚，再婚的确和初婚不同，从自己的亲身感触说，第一，再婚要有真情。第二，处理好婚前财产也是必不可少。满足了这两条，才具备了将来好日子的基础。
王鹏让老王写遗嘱，老王犹豫了几次没有动笔，他总是觉得写遗嘱是一件很不得已的事情，是在无奈了的情况下才做的事情。于是他就先劝慰王鹏，原来不是商量好了吗，你妹妹也同意，这套房子是你的。再说，阿姨表过态，她不会要这房子的。你看这样还需要遗嘱吗？
王鹏说那不行，表态在法律上不起作用。这件事情，您必须写出文字来，并且公证。
躺在床上的老王感到很为难。他用了很无助，很无奈的眼神看了看身边的嘟嘟。嘟嘟在这个时候笑了一笑，说，没关系，这样更好。以前，我和你爸爸是有一个口头协议，第一，我不问他有多少存款。第二，我不要这套房子。既然王鹏说公证更具法律效力，我不反对，你看什么时候咱们去办理这个公证？王鹏想了一下，说，老爸如果现在写，那我准备一下，明天咱们就去。
老王写了遗嘱的第二天一早，王鹏的妹妹王瑾和妹夫田斌先于王鹏来到了老王家，但是两个人没上楼。等王鹏开车过来之后，三个人站在楼门口交谈了好一会儿。这一幕，是嘟嘟出门倒垃圾，在阳台上看到的。嘟嘟倒垃圾回到房间不一会儿，三个人就来到了家中。王鹏很难为情地对嘟嘟说，阿姨，公证的事情，我想好了，咱们不办了。王鹏的妹夫田斌说，阿姨，咱们是一家人，办公证太伤感情。王鹏的妹妹王瑾说，阿姨感谢您这么长时间照顾我爸爸。人总要讲良心和回报。阿姨，说句话您别介意，等将来您老了，我负责给您，给您……看着她说不出最后两个字来，她丈夫田斌就接过话茬儿来，说，我们给您养老，阿姨，您愿不愿意？听了孩子们的这番话，嘟嘟笑了，并且在大家都笑了的那一瞬，悄悄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用毛巾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这一动作，叫王鹏的妹妹王瑾看到了，她马上跟了过来，从身后用双手搂住了嘟嘟——
阿姨，对不起！
那天，嘟嘟提议，全家在一起，吃顿饺子。王鹏第一个说，好，一直就想吃阿姨包的饺子呢。王鹏妹妹王瑾说，太好了，原本我们要去谈个生意，要是吃饺子，那什么生意也不去谈了。于是，大家就围在一起，各司其职，王鹏和面，嘟嘟和馅儿，王鹏妹妹王瑾擀皮儿，王鹏妹夫田斌点火坐锅，不大的功夫，在大家的嬉笑之中，热腾腾的饺子就端上了饭桌。吃饺子的时候，老王把筷子掉在了地上，王鹏妹妹王瑾把筷子给老爸捡起来，说，老爸，这叫快（筷）乐，快（筷）乐！老王于是就笑了，端起了手边的饺子汤，说，那就为这快乐，干杯！
一阵风，这个时候把窗外的一股甜香送了进来。嘟嘟说，真香，真清新。老王说，这是绒花的味道，每年的这个季节，坐在这个地方都能闻得到。嘟嘟起身朝窗外望去，可不，楼下那一片绒树上，层层叠叠的绒花，红红的，毛茸茸的，娇娇嫩嫩的，开得正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