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捷说完上面的一席话,就开始念她纸上的文字:第一,生活费的问题。我妈她有退休金,两人再婚后,这笔退休金由她和李叔叔共同支配。第二,在我妈和李叔叔共同生活期间,我妈病了,由我们姐弟两个负责全部医药费。我妈的身后事宜,也由我们两个操办,我们会把她和我爸安葬在一起。第三,李叔叔的房产、存款、有价证券等婚前财产,归李叔叔所有,我妈,我们姐弟俩,不参与继承。第四,若是李叔叔先于我妈走了,大姐,请原谅我这么说,我们把我妈接回家养老。再补充一点,以上四条如果需要,我们可以签订一份合同并公证。
听崔捷念完,嘟嘟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和妹妹,没说什么。崔捷给嘟嘟、蕊蕊和发发的杯子里添了点茶,问,大姐,您看——还缺什么?
嘟嘟没接话,也没敢正视崔捷的眼睛,不过,她把茶端起来的时候,感觉到喉咙有些紧。
自己的手也有些颤抖。
4
在崔捷的斡旋之下,双方的孩子在饭桌上达成了协议,李晨曦和方芳再婚的事情就再没障碍了。
李晨曦和方芳这几天都沉浸在了再婚前的欣喜和亢奋当中。李晨曦说首先要办的是把结婚证给领了。方芳问他是不是怕她跑了,干吗这么着急?结婚证还不是到那儿就领。应该先买家具,买家具要转,比较费时间。
听说两位老人要去看家具,双方的孩子们表现得都比较热心,都纷纷推荐自己觉得不错的品牌和样式。方芳就说,那就转转,你们谁有时间,就跟着参谋。崔凯,你开车。
崔凯开车来接方芳和李晨曦,李晨曦一再说,你忙,生意要紧,我们坐公共汽车去就行。方芳听他实心眼儿一个,就捅捅他,说,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坐公共汽车去啊?我是想通过你们多接触,让他跟你促进感情。李晨曦听了,点点头,于是也叫上了女儿蕊蕊。
坐上崔凯的汽车,前往家具城的路上,蕊蕊的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是白景轩。白景轩问蕊蕊说话方便不方便。蕊蕊回答说自己正陪着老爸和方芳阿姨去看家具,现在在路上。白景轩就说有事跟你说,等你下车后,给我打过来。蕊蕊有些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别磨磨唧唧的。白景轩听蕊蕊有些不耐烦了,就说我跟她离了。
离了?蕊蕊赶忙问。
嗯,刚办完。刚把她送回去。白景轩回答说。
那,孩子呢?蕊蕊问。
孩子归我。白景轩答。之后又问,你什么时候过来?
蕊蕊想了想,回答道,你先跟彭鹏谈好了吧。
蕊蕊的电话刚接完,崔凯的手机又响。坐在后排座上的李晨曦看了看身边的方芳,两人就会心地笑了。
真忙。李晨曦偷偷地跟方芳说了一句。
给崔凯来电话的是自己的老婆。
怎么着,媳妇?崔凯问。
你赶紧过来吧,崔凯的老婆在电话里喊,赶紧。我妈心脏病犯了,正在医院抢救。
下午4点多的时候,迪博士给发发打来了电话,问发发去政协礼堂怎么走。发发就说你开车走二环,阜成门桥上来,往东走,一直往东走,到白塔寺十字路口往南拐,之后向前直行两三百米就到了。迪博士问,政协礼堂在马路的哪边?停车方便吗?要么你也去,你开车吧。发发问哪儿请客?迪博士说是西城政府。发发就说不行,我不够级别,你就按照我给你说的路线开吧。哪儿走迷糊了,再随时给我电话。如果停车有困难,就找警察叔叔。迪博士在电话那头笑了,说,你真讨厌!
晚饭后,发发又接到了迪博士的电话,她说她跟着大家的车原本想走长安街回家,但是一出政协礼堂大门,赶上一个红灯,就跟丢了车队,就走迷糊了,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家了。你能过来接我吗?接完电话,发发对自己说,王晓京他妈的说得真对,女人就是女人!
发发打车找到迪博士,迪博士说你开车到地铁口,然后你乘地铁回家,我自己开车回去。
发发闻着迪博士身上有酒味儿,就说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迪博士说,你是怕我喝了酒被罚?被罚也没事,有车队顶着呢,咱们机关每年送出去的东西,也不是白送的。
尽管迪博士说让发发在地铁口停车,但是车到地铁口,发发把车停住之后,迪博士并没有下车。发发就继续前行,一直把车开到了老爸换房之后的那套一居室门口。上楼的时候,迪博士说,不行,我从来就没有这么晚到过一个男人家,特别你还是个单身男人。发发听了迪博士的话,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没有停住自己的脚步。
把迪博士接到了自己家。进了家门,发发给她从冰箱里端出一盘哈密瓜,说,吃了大餐,肯定想吃水果。迪博士就翘着兰花指捏起一片来放进嘴里,一面吃一面说谢谢,你真细心。见迪博士又换了一件淡绿色的羊绒衫,发发就在走近她的时候,说,你这件毛衣质地真好。迪博士一面用餐巾纸擦着嘴,一面说,嗯,在美国留学时候买的。
我来看看美国货。发发说完,就上前摸了摸博士的羊绒衫,之后,就势就把她揽在了怀里。
倒在发发怀里的迪博士不仅没有推辞,反而转了一个身,把自己交给了发发,并很陶醉的,说,嗯,真舒服。但是,你可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哦。
发发把自己的嘴凑近了迪博士的嘴,小声地说,没忘,第一你不轻浮,第二,你不找情人,第三,你不搞权力交易。不过,今天我这是轻浮吗?
应该不算。迪博士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之后就把嘴送到了发发的嘴边。
方芳跟随着崔凯到医院看望了亲家母之后,顺便把自己的孙子唱唱带回了家。因为,在医院里,大夫说亲家母的心脏病相当严重,不再适合做任何家务。
崔凯的儿子唱唱原先住在姥姥家,上学放学由姥姥负责接送。唱唱被接回来,崔凯只得跟老妈商量,唱唱日常上学放学,吃饭的事情,是不是她能帮着照顾一下。方芳知道这照顾一下的内涵,那就是全家四口人每天的一日三餐和接送唱唱上学放学,乃至于监督、检查孩子写作业等等等等的工作从此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在再婚的道路上才刚刚迈出一小步就突然出现了状况,这让李晨曦和方芳都感到措手不及,两个人赶紧商量应急方案。李晨曦说事到如今只能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结婚后,他住到方芳家去。方芳也承认只有这个方案可行,因为自己要照顾一大家子人,要送唱唱上学接他放学,就像是被拴上了套儿,根本就离不开自己的家。但是,让李晨曦婚后住到自己家,方芳觉得这只不过仅仅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且不说儿子崔凯会不会在先前房子的问题上对李晨曦还耿耿于怀,就是这么狭小的空间里突然入住一个对于崔凯来说在情感上完全陌生的人,这个家庭还会不会正常的运转方芳都并不敢保证。
果然,崔凯不同意李晨曦入住。
李晨曦说出了自己的方案后仔细一想,也觉得可行性不大。这样一来,不仅自己在情感上会不适应,同时自己还将失去极大的自由和空间。
不过困难的再次出现,并没有挡住李晨曦和方芳结婚的脚步。
趁着唱唱上学的时间,他们到北京市西城区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趁着唱唱上学的时间,他们在夕阳红影楼拍了婚纱照。
趁着唱唱上学的时间,他们买好了所有的结婚用品。
新房自然安在了李晨曦的平房里。
把结婚证放在抽屉里,方芳说,慢慢来吧,走到哪步说哪步,等唱唱稍微大一点了,不用接送了问题就解决了。
把一颗钉子钉进墙里,挂上婚纱照,李晨曦说,嗯,我知道,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李晨曦和方芳的再婚生活,就从婚纱照被钉在墙上的那一刻开始了。如果我现在把李晨曦和方芳再婚后生活称之为“走婚”,我估计您一定会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准确。因为走婚,原本是哪个少数民族的一种婚姻形式。这种婚姻形式大概是男女双方白天各在各家,各忙各的行当,到了日落之后,男方按约住到女方家去。然而,李晨曦婚后的走婚,却并不如此。用这位诗人自己的话说,那叫只走而不婚。
李晨曦家住西五环外,方芳家在朝阳门外的管庄。两人相隔大概有三四十公里。每天,李晨曦吃过早饭后就立即骑上自行车,前往阜成门101路公共汽车总站。到了101总站之后,放下自行车,锁好,再看看是否有什么类似于民工一样的人对着他的自行车窥视、觊觎,之后登上101路电车,再经过两三次的倒车,再经过了两个多小时颠簸,李晨曦才在某家饭馆的门口见到自己的老伴儿。
来了,见到李晨曦,方芳会为他掸掸身上的土,笑一下,问,累了吧?
来了,见到方芳,李晨曦会傻愣愣地那么笑一下,回答道,没事。
之后,两个人的手不自觉地就会拉在一起。这就是两个人再婚后最亲昵的动作和最亲昵的时刻。每当这个时候,李晨曦都愿意把方芳的手攥在手里,不放开。每当这个时候,方芳都会左顾右盼,找个借口把手抽出来,自己走在前面,让李晨曦跟在身后,两个人向饭馆走去。
李晨曦是个诗人,见到花花草草、飞鸟爬虫都会从心底涌出激情来。都会在心里用热血把它们融化了,之后变成一行行缥缈着的、幻化着的、朦胧着的文字。然而,面对着自己每天的奔波,面对了每次短暂的相聚,面对了方芳眼睛里闪烁出的深情、渴望的目光,李晨曦却觉得自己的内心一点都激荡不起来。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方芳家附近的饭馆,他们吃遍了;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方芳家附近的茶馆,他们喝遍了。李晨曦每天晚上回到家之后,都试图把这段日子记录下来,可是他的心像是停止了跳动。
任凭他的手攥着笔,可在纸上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5
崔捷是李晨曦和方芳双方五个孩子当中第一个考虑两位老人的再婚生活的。
她先是跟崔凯商量,是不是可以找个保姆来接送唱唱。但是曾经保姆接送孩子不经心、把孩子碰伤的事件让崔凯不敢尝试。之后,她又找崔凯商量,能不能周末放老妈两天假。崔凯想了想说,现在的孩子,从小就有竞争,课业负担很重,周末要上各种补习班。唱唱周六有学琴、美术等辅导,周日有语文、奥术等课程。而自己生意忙,顾不上孩子,岳母有病,老婆周末就住在岳母家,因此,放老妈假,有困难。崔捷想了想就说,那这样吧,只要我不出差,从这个周末开始,我帮你带孩子。
得到了两天假期许诺,方芳十分兴奋。想到明天就是周末,明天自己就能和李晨曦在一起,她顾不得现在已是深更半夜,当即就把这个好消息打电话告诉了李晨曦。婚后终于盼到了能和自己的爱人生活在一起的李晨曦听到这个好消息更是激动万分,激动之后,他忽然觉得心中有股热浪在涌动,于是铺纸提笔,没多久,一行行诗句便跃然纸上。
写好了诗,自己朗诵了一遍,觉得还满意,李晨曦就把电话给方芳打去电话,高声朗诵给方芳听。朗诵完了,挂断电话,对着诗再思忖,尚觉诗中还有不足,又改。改完,第二次给方芳打去电话,继续朗诵给她听。几经修改,终于感觉满意了,李晨曦就打开了电脑,准备把诗敲到电脑里。正在等待电脑的启动,手机响了。李晨曦接电话没看来电显示,他以为是方芳打过来的,就对着电话说,方芳你稍等,稍等,等我把诗存到电脑里再跟你说话。自己的话还未说完,却听得电话中传来了一阵抽泣声。李晨曦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仔细再听,在电话中抽泣的竟是前妻孙丽丽。
孙丽丽因为跟自己的父母吵了几句嘴便从家里跑了出来,她先是一个人在街上的店铺里闲逛,到夜深人静实在是没处可去了,为了避风,便躲在一间公共厕所里拨通了李晨曦的电话。
电话里,她一面抽泣一面跟李晨曦说,自己跟父母的矛盾越来越大,他们经常是无端地就对她发脾气,甩脸子,这个家实在是住不下去了。
李晨曦问她自己换房不是留给她一套房子吗,为什么她不去住?
孙丽丽说当时是不好意思住,而现在是没法住。
李晨曦问为什么现在没法住?
孙丽丽说刚才她给发发打电话了,发发现在正住在大卫家,而那套房子里,住着和发发生活着的另外一个女人。
孙丽丽的哭声,让李晨曦的心里一阵阵泛酸。想到前妻半夜三更无家可归,躲在厕所里给自己打电话,更是于心不忍。发发那里住着另外一个女人,嘟嘟住在学校的办公室,蕊蕊在白景轩离婚后住到白景轩家,而自己的房子又租了出去,一时没有更好解决办法的李晨曦又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前妻面临困境在公共厕所里面躲一个晚上,于是,他说,实在不行,要不,你就到我这儿来凑合凑合吧。
那,就谢谢了!孙丽丽听李晨曦让她到他那里去,立即就停住了哭声。
第二天一早,给唱唱做完了早饭,没等他吃完,方芳便急急忙忙地打车出了门,来到以前被称之为李晨曦家,现在应该改换称呼为自己家附近的那家超市。
超市刚刚开门。方芳进去之后见李晨曦平时喜欢吃的东西就拿,等自己大包小包地已经拿不动了,她才觉出来,这些东西他们两个人一个月恐怕也吃不完。
从超市出来到家还有段距离,方芳提着几大袋子东西走路很吃力,原本她想让李晨曦骑着车来接她一趟,手机都掏出来了,可转念一想,他们诗人讲究什么或然性,讲究什么情理当中意料之外,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要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给他一个惊喜。
说不定他又能写出一首好诗来呢。因此,往家走的时候,方芳兴冲冲地这么想。
满心欢喜地打开家门的一瞬间,方芳惊呆了。
她看见孙丽丽正躺在了自己的婚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