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四题)
花鼠
天黑那会儿,妹妹开始发烧,脸颊泛红,两只黑眼珠水汪汪的。晚饭时她端着一碗米饭懒懒地扒拉了几下,便丢下筷子躺下了。母亲凑过来,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吓了一跳,这丫头烧得不轻。
父亲看了看妹妹,转过头来盯着我,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父亲说,山子,你是不是又带妹妹出去疯了?父亲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
我小声道,今儿个下午,我和妹妹一块出去放羊来着,就在河边的那块杏树林……我本不想对父亲隐瞒什么,不过还是没把话说完。
母亲听到我这么说,生气了。她说,山子呀,我让你和妹妹在家乖乖待着,怎么又带着她跑出去了,你不知道妹妹的身体虚吗?
我勾下头不敢吭声了。妹妹听见了母亲说的话,伸出手握住妈妈的手指。
母亲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叹了一口气,瞪了我一眼,嗔怪道,你就是不懂事啊山子,你让我如何说你呢。
受到母亲的责怪,我越发惭愧了。我想我不该带妹妹到那儿去。我指的是杏树林背后的那一块老坟地。当时我也没留意,妹妹怎么就走进了那块坟地。当我听见喊声时,看见妹妹正对着一座坟包发愣,手里握着一大把刚揪下的野花……想到这,我看了看妹妹,妹妹像是睡着了,喘气的声音急促而重浊。我有点担心。我知道妹妹刚害过肺炎。不过,妹妹今天的病不完全是因为受了凉,也许是受了一点惊吓。现在让我感到为难的是,要不要把这事告诉给父亲或是母亲呢。
那是下午的事,我们兄妹俩牵着羊,走出村子来到河边的那块杏树林。
秋天了,杏树的叶子大部分都落了下来,在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走在上面咯嚓咯嚓的响。由于落叶的缘故,杏树们露出一部分枝干,林子也变得疏朗了。落叶中大部分是黄色的,也有少量是褐色的,早先落下的那些叶子颜色发暗,边缘卷起来,中间有虫蛀的小孔。妹妹拣起一片落叶端详着,高兴得叫出声来。
那时,我正仰着头看着一棵最大的树冠,顶上的叶子不少,却都变黄了。我回了一下头,瞧了妹妹一眼,笑了。
刚好吹来一阵清风,杏林里所有的树冠都摇摆起来,上面的叶子发出哗哗的响声。又有好多叶子从摇晃的树杈上晃晃悠悠的落下来。
妹妹看着身边的这只蓝眼眼羊,勾着头迫不及待地拣食那些新鲜的落叶,她笑了。羊吃树叶的声音真好听,像个有牙劲的人吃锅巴,咯嚓咯嚓的。
我对妹妹说,妞妞你就在林子里玩,不要到处乱跑,让我把这些落叶扫起来,背回去喂羊。
有一会儿,妞妞注视着林子一边的那块老坟地,发现里面长满了野草,草丛里开着许多颜色不同的野花。她被那些野花吸引住了。
那时,我正忙着把落叶扫成堆,没有听见身边的妹妹已悄悄地溜进了那块老坟地。
这里的野花真是多哪,有黄色的山菊、蓝色的马莲,还有没来得及凋谢的芍药花……妞妞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野花,她高兴坏了,弯着腰,分开密密的草丛不停地采摘着,忘了去顾忌刺手的狗牙刺和呛人鼻腔的苦蒿。她想着她要把这里的野花全部摘下来,回去编一个大大的花环。
有一刻,她听见身边的草丛中有什么动物窜动的窸窣声,她停下手直起腰来,遂看见有一只老鼠窜过前面的草丛,迅速地潜入一个洞口消失了。妞妞看清了,刚刚跑动的是一只皮毛鲜亮的花老鼠,她觉得好奇便走过去,打量着那个洞口。
洞口开在一个坟堆的边上。这是一个荒废已久的坟堆,像四周所有的坟堆那样,上面长着蒿草,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蚁穴和虫洞。由于长久的风吹雨淋,原来那个圆圆的坟丘,现在却变成了一个不大起眼的土堆。
妞妞注视着黑黝黝的洞口,意识到刚才受惊的那个老鼠一定是钻到坟墓里去了。多可爱的一个老鼠啊,全身布满了鲜艳的花斑。妞妞可从没见过这样的老鼠。她弯下腰来,把脸对着洞口向深处探望着。
她看见了一双小小的黑眼珠,在黑暗处发着光。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喊了一声哥哥。她没想到那老鼠如此大胆,竟然一点都不怕她。一瞬间,她禁在了那儿。
听见喊声我走过来。问道,妞妞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看见妹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身子绷得紧紧的。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妞妞?
妹妹说,哥哥,我刚在这儿揪野花来着,有一只老鼠钻进这个洞里了。她用手指着脚下的洞口。妹妹补充说,哥哥,是一只大花老鼠,我们都没见过的。现在它就趴在洞口,我刚刚看见的……我将信将疑,嘴里嘀咕着,哪有什么花老鼠,你一定是看花了眼。不过,我还是弯下腰盯着这个洞口,仔细地瞧着——小小的洞孔里面黑糊糊的什么也没有。妹妹不相信,又歪着头看了一次,她又叫了一声,伸出手抓住我的衣袖。我发现妹妹的脸变得苍白,也有些怕了。不过为了给妹妹壮胆,从身边捡起一根树枝,伸进洞口拼命地捅了捅。我说,你看妞妞,那有什么老鼠,要是有早跑出来了。妹妹摇了摇头。她说,哥哥,我明明看见它待在洞口,一双眼睛明溜溜的。
我看着妹妹惊怕的样子安慰道,妞妞不要怕,一个老鼠有什么可怕的。待我找个水桶,把它灌出来给你瞧。妹妹平静了些,瞧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回过头瞧着通向村口的那条小道,看见铁蛋还有牛娃正挑着水桶,向杏林边的这条小河走来,我高兴了,使劲地向他们招手。不一会儿两个小家伙就向这儿凑过来。他们一听我说,面前的这眼小洞里钻进去一只花鼠,便都兴奋起来。
他们嚷嚷着,灌!灌!灌这个小崽子!于是他们便轮流着去挑水了。
我把满满一桶水沿着洞口灌下去,趴下来把耳朵贴在洞口,听见洞穴里面发出空洞的咕咚咕咚的响声。然后我们拉出架势,在洞口等待着——没有花鼠跑出来。我们接着灌,连续倒进去有十几桶水,还是不见有什么东西跑出来。
妹妹听见水流进洞穴时,便闭起眼睛,她想那个花鼠再不跑出来的话,便一定会被淹死的。
接下来我们烦了。铁蛋说,哪有什么花鼠,这么多的水灌进去了,有十个老鼠都招不住、跑出来了,我们又不是没灌过。他看着我。牛娃在一边附和道,就是嘛,我们早先灌黄鼠,也就两三桶水,它就拖着肚子,湿漉漉地爬出来了。你们肯定是看花了眼。
我摇了摇头,看着妹妹。妹妹很委曲,抬头看着我说,哥哥咱们回吧,要不我真的看花了眼。
我们从坟地里走出去,妞妞不放心,总是回过头向那儿瞧着。
晚上回到家,妞妞就病了,几乎折腾了一夜。
有几次,我听见妹妹迷迷糊糊地说梦话,都是些不连贯的呓语。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看见妈妈守在妞妞身旁。妞妞静静地躺在那儿,鼻息很轻像是睡着了。
妞妞病了十多天,神志一直迷糊不清,老是说梦话。父母亲想了很多法子,还是没有治好。
一天,父亲下地回家路过那块老坟地,看见坟地上坐着一个姑娘在晒太阳,浑身湿漉漉的。父亲觉得奇怪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姑娘,觉得姑娘很陌生,怎么也想不起是谁家的。他问道,姑娘,你怎么弄得一身的水?姑娘幽幽地说道,你回去问你家山子吧。父亲觉得蹊跷,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再看这姑娘,发现她长得很美,只是觉得说话的声音有些打飘,好像从某个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