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诗情画意懂不懂?就它了。没准儿能热卖,到时候赚得盆满钵满了,就在古城开个纳西同胞博物馆,供全世界人们瞻仰大研镇的文化遗产。”
“你还真当真了?”
“那当然,到时候也把你展览进去,中国堕落派女诗人梅子女士!”
俩人边吃边侃,不亦乐乎。
“你怎么会这么了解丽江?”
“因为我和我妻子2008年夏是来这里度的蜜月。”
“你和她是怎么分的?”急刹车般的一句话,把这短暂的快活搅得立马短路。
“呃。你问哪个?”
“你有几个啊?”梅子问他。
“你知道吗,梅子,想起以前的事情来,我这心里吧直发怵。”
“这就是我一直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你说一个女人都可以拿命来爱你的时候,你还有什么话可说。都说这女人的心软,男人才可怜呢。她们说走就走了,留下男人一个人收拾这个烂摊子,你说谁还有你们女人心狠?”
“不能这么想,你得看开点。和女人交往就像是剥橘子,你指望跟我们交换灵魂,那得再过几个轮回。好女人就像是一个原装的机器,你非得把它给大卸八块,再弄些山寨零件来捯饬捯饬,最后买椟还珠,把原配给丢了,真是亏大了。”
“是啊!如果真的可以重新选择,时间倒回到4年前,我一定跪着也要把米兰留住啊!结果我的一时糊涂毁了我们俩啊。她现在看起来光鲜,有财富、有地位,但是我知道那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跟我一起来西藏。我觉得羞愧,这么好的女人,自己配不上啊!”
刘岸青边说,边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号啕大哭了起来。梅子知道,他是压抑了太久了。
“米兰!”他的心快被撕碎了。
“喊吧,喊出来就好了。”其实梅子的心也是痛痛的。
“你知道为什么陈校长那么多年不愿意回故乡吗?他不愿意回大研,不愿意回昆明,他喜欢这里,但是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经常会心痛。人是永远没办法跟最爱的人相守的。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是因为太在意、太认真了,会时刻都在担心着失去,拥有的每一分钟都是担惊受怕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躲避北京、躲避北京来的人。”
很快,刘岸青就平静了下来。他给梅子讲陈校长的故事。在他21岁的时候,她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他和心爱的姑娘没有正式订婚、求婚,他也没有什么脸面去人家父母家里问。他就恨啊,就算是她高飞了,也至少给他一句话吧,毕竟他们还有4年的大学情谊在,毕竟他们都是纳西之子,怎么就这么走了?
梅子说:“你们不了解女人,有时候我们女人选择与某人保持距离,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太喜欢,但是又清醒地知道他不属于自己。”
“你有没有一段时间想要杀人,然后自杀?”刘岸青问梅子。
梅子说:“有。”
“陈校长后来去援藏,阿妈对他说,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到底为啥啊?阿妈辛辛苦苦供你上学考个功名还不是为了享福?你倒好,净挑难路走!其实我特别能理解陈校长,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去哪里其实无所谓了。如果还能给别人带来些什么价值,那简直是天恩。他没有觉得在西藏的日子苦,反倒觉得很幸福,至少比他离开的时候幸福多了。所以我是打算从北京去普兰定居的,但是后来还是来了云南,所以我也信命。”
“能讲讲你和她的故事吗?”梅子问刘岸青。她总觉得这个忧郁的大男孩一定受过感情的苦。
“她陪着我度过了我生命中最苦难的岁月。而她最需要我的岁月里,我却缺席了。我考了很多年没有考上美院,直到认识了她。她给我看手相,她说,你的大拇指上有岛纹呢。我说,有岛纹是什么意思呢?她说,大拇指有岛纹就是说这个人能够金榜题名,功成名就。我说,丫头,男左女右,你好像看错手了吧!她就是这样的一个福星,总是能够预言幸运。”
“你相信宿命?”
“不可不信。我们在大学的时候去凤凰岭有个老道士,硬是说我和米兰没有姻缘,因为这个我把他喝茶的那壶给砸碎了。但是后来证明了他的预言,我跟赵小曼结了婚。现在回忆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当初就结了婚了,怎么一个脚踩西瓜皮就跐溜一下滑到今天了。有人说,人在痛苦的时候,日子过得最慢,只有在快乐的时候,日子才感觉像白驹过隙,但是痛苦的我怎么一眨眼就到了今天了呢。”
“那你真的爱你老婆吗?你到底爱的是哪一个?别告诉我你俩都爱。”
“不是爱,是责任,你知道吗?当你看到一个女人在背后喜欢了你很久,她又很温柔,性感,对你好,让你觉得轻松,你就会陷进去,然后越陷越深,这就是一个无底洞一样的陷阱。然后,我就跟米兰说,我们分手吧,对我们大家都好。她就没有挽留,没有让我做任何解释,没有哭,也没有闹,就同意了。”
“她哭的时候,没让你看到。”梅子说。
“但是,她没有让我解释。你说的对,我在意她,就是太在意她了。我们在一起,基本上我都会包容她,听她的,我也害怕失去她,时刻都在一种随时失去的恐惧中挣扎,我觉得每天都像是有个紧箍咒一样在头顶。她不爱做饭,做饭不好吃,我就让着她,我做。你说我一个大男人天天在厨房转悠算怎么一回事嘛!她爱吃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爱穿,爱打扮。你说我们就是随便出去吃一顿便饭,她就收拾上半天。她爱交际,参加朋友聚会,人家都说这是米兰的男朋友刘岸青,听起来就感觉她是个大明星,我是跟班的。她永远都那么骄傲,你知道吗?”
刘岸青这些委屈在肚子里很久了。
“是啊,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以为自己很爱很爱一个人,但是就是找不到正确的表达爱的方式。我们就按照自己的习惯去表达爱,没有想到对方有他自己接收爱的信号的密码。”
“现在你还这么想吗?她不是神,她也有缺点,如果爱她,就要包容她。因为你是男人。”
“现在,我后悔了啊!她爱漂亮是因为爱我啊,女为悦己者容啊。男人用力量来展示自己对女人的爱,女人用美貌来展示自己对男人的爱。我才懂。太晚了。”
“为什么不去追回来?”
“太远了,追不上了。”
刘岸青的眼里,他从来都是只要最好的,自从开始画画,他只要最好的。上帝也总是如他所愿。在江城,米兰和MARRY是最好的,米兰成了他的女朋友,MARRY对他扑朔迷离的情感他心知肚明,大学四年在美院当了他俩四年的电灯泡。在美院,他也是混在米兰的姊妹堆儿里,身边从来都不乏美女簇拥。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那种运气不错的人,但是直到毕业,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原来一直都在自己的小城堡里,从来没有看看外面的天地。刘岸青最后选择和赵小曼在一起,往深里探究,不是对米兰的恐惧,是对自己的自卑的恐惧。人应该是在只有爱自己的时候,才会这般恐惧。
努力只是可以改变现状,却很难改变未来,因为起点不一样,刘岸青的起点注定了他的不够优秀。
在刘岸青的眼里,米兰是可以嫁个名门望族的,因为她和那个地位般配。她应该找个长得英俊好看又不失霸气的男人,不像他,骨子深处永远带着一股自卑和懦弱。
现在他感觉自己像个诗人,以前总感觉自己没有文学细胞,现在他明白是因为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活明白过。在变幻的生命里,其实谁都可能离场。原来,人生如戏。
他开始很想念爷爷。有时候他觉得有一种人,就算是周遭布满其乐融融的表象,但他的内心也一直是孤独的,谁都没有办法走进去,谁都没有办法去温暖。因为付出的太多了,他便不懂得如何让自己去拥有了。
小时候,爷爷常对他说:“你看,咱们院子里的野菊花又开了。”
他那会儿想,爷爷也许不是在看花,在看人。那无人欣赏的野花,每年都会装满对季节的原谅,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