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夜色无尽无穷,烛火摇摇曳曳,细雨从窗外飘落进室内,白色的帐幔被风吹着哗啦啦响。室内沉寂森寒,唯有风声入耳,低沉呜咽。
哐当!
族母推开屋门,走到跪在床前的童忠华跟前,床上的郭氏穿戴整齐,那一张脸因水银毒加剧而变成乌紫色,鼻子和嘴角流出暗红色的血。
“你们满意了吧?玲珑她心地善良,从未有欺人之心,处处忍让,却落得这般惨状而死。我和她有过年少时的相伴,却没有后续的偕老,忍气吞声,忍辱负重,为何生在国公府?即便是庶民农家,过着耕田农作,养蚕纺织,聊以度日,我和她只要相濡以沫,不欺不怨,恩恩爱爱,白头偕头可好?可好……”
族母望着童忠华如此不堪一击,极为痛心,恨其不争,死一个郭氏有何惋惜?她不过是德王府遗弃之人,送入国公府当童养媳说是情面却未曾不是包袱,娘家视她如草芥,就连她去世都不曾派人前往国公府悼念,任凭流着德王血脉的女子无声无息逝去。如此,她的存在对国公府而言除了生育了娟丫头和琪丫头,便一分不值。
“忠华,娘家人视她一钱不值,都不曾有人悼念,这样不受人待见的女人死了有何可惜?你还可以续娶,找个地位尊贵的嫡女为妻又不是不可?她死了便是死了,人无法起死回生,你看开点。娘自会帮你找个比郭氏更加貌美年轻的,体贴入微的。女人,若娘家有点能耐助我国公府起死回生为好,你要为国公府的将来考虑,不要一蹶不振,垂头丧气。”
童忠华凄然而笑,这两天不进一粒米饭不饮一口茶水,人憔悴得好似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趟。他冷眼瞧着没有半点自责和惋惜的族母,这心肠狠毒的老妇真是自己的母亲吗?
玲珑的死,便是他的死,他和她相约白头偕老,若不能便共赴黄泉,母亲是不会明白的。
“你给我滚出这个房间,我不想看见你,玲珑也不想看见你,你滚!”
童忠华怒吼,好似得了疯犬病般两目通红,六亲不认。族母不曾见一向逆来顺受的童忠华心里的火气好似火山般喷薄而出,让她怔住。
“忠华,郭氏的尸体已经冰凉,可以将她放入中堂的棺椁里歇着,你将她搁在床上难不成还要和一具尸体相伴终老?你是痴呆还是犯傻,你是活人,总不能为一个死人放着尊贵荣华的日子不过。”
“不,谁都不许动她一下,她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哪也不去!”
“她是死人!”
“她是死人,是被你们害死的!你瞧瞧她面容娇美为何死去全身乌紫,七窍流血,还不是因为中毒而死!那安息香里掺了丹砂,那丹砂经过火熏炙烤后化为水银,水银扩散在空气里,玲珑日日夜夜嗅下去岂不中毒失去心智?玲珑那日说的话哪是乱编乱造的,分明是事实。父亲,我那禽兽不如贪恋女色荒淫无度的父亲,他霸占我妻,便是给恶鬼摘下祸根还逼迫我将玲珑送往山住院受辱。母亲,你倒是说说天底下有哪个儿子会有比我更为屈辱更为羞耻更为痛苦的,我在国公府看似逍遥的日子不过是将玲珑的身子献出,用她的屈辱和痛苦换取片刻的安宁,真是够了!”
族母听了童忠华的话,脸上的肌肉扯着一颤一颤的,本家固然丑陋可耻,可忠华若像个正常男人有点底气何惧父亲霸道无礼,屡次侵犯郭氏?他到底不争气,若是争气怎会被本家,被那个毫无廉耻的夫君欺负得连狗都不如。
“怎么,你已经察觉安息香里有丹砂?”
“儿子如何不去留意,安息香里掺着这害人的东西,你为何要杀玲珑?我唯一的依靠唯一的牵绊,你却要去她的性命,你真狠毒。”
“我不狠毒这国公府岂不要闹翻天,有你这窝囊无用的儿子和荒淫无耻的夫君,我在国公府若不手段毒辣怎能撑到今日。你若是我儿子,便站起身将这具尸体送入棺材里躺着,好好想想今后怎么做。”
童忠华凄然一笑,整个人跟剔骨抽筋般无力地啜泣。族母上前,一把去捉郭氏冰冷僵硬的手,尸体朝床外挪动。
“娘,你想做什么?”童忠华停止哭泣,惊恐地问道。
“你不做,我替你做,一个死人不该待在这里。”
“不……”
“滚开!没用的东西。”
族母朝童忠华踹去一脚,童忠华斜身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郭氏的尸体被族母从床上拖拽在地,一脚深深踹在郭氏的脸面上,啐了一口吐沫。童忠华怔怔地看着,他如何也想不通族母为何连郭氏的尸体都不放过,她已经屈辱死去,死后连个尸体都被人恣意踩在脚下凌辱。玲珑有何错,有何罪,生前无法护她,死后亦不能让她留有尊严安静地离去吗?
童忠华再也压抑不了心里的怨怒,猛地起身,一把将族母推到在地,骑在族母身上,两手死死掐着她的脖颈。
“你害死玲珑,生前凌辱死后亦受凌辱,我……我绝不会让她走后还要遭受屈辱,死的人是你,是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不配活着!”
族母被掐得喘不过气来,门外的嬷嬷听得里面的动静,连忙推门进来拉扯,好不容易将童忠华从族母的身上拉起,那族母一脸惊悚,望着怒火填满心头失去理智的童忠华,心不觉裂开般痛苦。
怒其不争,她这辈子作孽,生了个不中用的无能儿子。如今,为了区区一具冰冷的尸体弑母,他真的没法救了。
族母揉了揉脖颈,喉咙如火烧般疼痛。她鄙夷地瞧了瞧一声不吭的童忠华,苍然而笑,愤然离去。嬷嬷未敢安慰童忠华,连忙将门关严实,逃也似的离去。
浓云翻腾,雨声阵阵,密集的闪电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在国公府的上空划出一道道狰狞的口子。国公府的屋脊在一片亮光中若隐若现,远远看去,好似挨骂的兽沉默着,喘息着。
族母三步并作两步前往山住院,满腔的痛和恨无处诉说,任凭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一身湿透也要找童泰虎商量,让他劝劝童忠华不能为了郭氏的死断送前程,断送国公府的将来。
走进院子,推开门,屋子里香艳浓郁,童泰虎和一女裸身翻滚在床上,两人亲昵动作入眼,族母连忙关门退出。
年老的嬷嬷一脸痛惜,“夫人,我们该怎么办?”
风雨中,族母伫立不语,心里巨浪翻腾,狂风呼号,与这漆黑夜里肆虐的天气别无两样。心情复杂极了,是恨是痛是怨还是悔呢?她便是枯竭的河床上不住蹦跶的鱼,明知没有出路却还挣扎。竭力挽回国公府的荣华为了什么,为了送更多的女人与童泰虎厮混,为了懦弱无能只能感情用事的童忠华,还是为了她作为宗族族母的无上荣耀,她真弄不清楚。
“你在这里待着,没有我吩咐不要进来。”
嬷嬷欲要劝阻,眉头皱了两下,便温顺地侯在了门口。族母再次伸出颤抖着的手将房门推开,此时童泰虎已经站起身,那怀中妖异女子帮他船上衣服,一脸娇笑。
“本家大人,那恶鬼断了你的祸根,你还能在此风流快活,不顾前院哀声四起还是风浪大作,你太过了。”
“哼,郭氏之死和我无关,是你加害致死,我风流快活有何不可?”
“忠华不吃不喝死守着郭氏的尸体不放,再这样,忠华会……”
童泰虎叹息了一声,朝身边香艳女子挥了挥手,那女子连忙乖巧地退出去。他身上汗水淋漓,以为名医医术高明,将****治愈,刚才一触动却撕心裂肺般痛,难道他的子孙只能延续到无能的童忠华身上便匆忙结束吗?目光停留在面前黄花一朵的族母身上,她的存在便是他没有子嗣延续的根源,她嫉妒成疯,才有此果。
“老爷,忠华刚才居然要掐死我,我是他娘,生他养他,他竟然为了一个死人要掐死我。唉,难道他恨我有这么深吗?”
童泰虎没有吱声,慢慢走到族母身边假作安慰,待一步之遥,藏在宽袖中的手朝向族母的脖颈掐去,族母猝不及防被他如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捉住,两只手连忙去拉童泰虎的手,怎都扯不开。她只有惊愕而绝望地望着童泰虎,喉咙里发出咕咕声,怎都说不出话来。
“死之前,我告诉你为何要你死。童忠华要你死是因为你阴差阳错害死郭氏,我要你死,也是因为你自作主张害死郭氏,更因为你当年善妒害我唯有忠华这一子再无别的子嗣可以绵延香火,我的荒淫无度有一半是你的功劳。”
咔嚓!
童泰虎腕力过猛,一把将族母的脖颈掐断,族母如鱼眼般凸出的眼珠子渐渐失去光泽,变得死气沉沉。
一丝念头在族母的脑海里匆忙闪过,她为何是这样的结局?是因果报应啊!
暴雨狂风渐渐歇下,族母被童泰虎掐死的场面正好被西窗外偷看的童全瞧见,心里极为恐慌,撒腿朝梧桐苑狂奔。
国公府闹大事了,死了一个又一个,这里莫非真是坟场鬼门?真不想法子逃出去,下一个死的人肯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