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薰风扑面,柳树上的新蝉已开口鸣唱。柳絮翻飞,如朵朵白色小蝶,萦绕在佟嫣然的身前身后。佟嫣然虽看不见,却能嗅到夏天的气息。
她接过武王殿下递过来的一枝花,闻了闻,又用手轻轻地摸了摸,笑问:“是石榴花吧?我小时候最喜欢石榴花了,家里有个天井,天井里种着一棵硕大的石榴树。我爸活着的时候常说,那石榴树的年纪比我爷爷还大。每当开花时间,红绿相间,让人看一眼便会醉似的。”
武王殿下越听越有些疑惑,襄王府有天井么,有那么老的石榴树么?
而且,将父亲祖父称为爸与爷爷,听着很是别扭。
这女人,总是语出惊人。
“你总是不肯出来,今儿出来坐坐,是不是特别舒适?”武王殿下俯下身子,将落在佟嫣然发际的柳絮一一地拣起,“从今儿开始,清晨与黄昏,你必须得听我的,在花园里坐上半个时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连着十数日的近距离接触,佟嫣然对武王初时的那种紧涩与别扭已不复存在,渐渐的,她已适应了他时刻在身边的那种感觉。
彼此说话,也自然了许多。
虽然很赞成他的提议,佟嫣然却偏喜欢与他斗嘴,被他哄着让着,真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我又看不见,看不见花园里的姹紫嫣红,干坐着有什么意思?”
“眼睛看不见,你用心去看同样能看到的。”
“我的心也看不见。”佟嫣然偏要这样说。
她能料到,武王一定会连声道:“好好好,看不见看不见,待满了二十一日后便会看见这美好的世界了。”
她等着,等着他的附合,他的宠溺,他的娇惯。
等了许久,等来的竟是他的沉默。
怪了,他怎么不作声了?难道,他不在身旁?
“南……南宫燊燊,”佟嫣然脱口叫道:“你在哪?”
武王殿下一愣,从认识至今,这女人还是第一次叫自己的名讳!是不是可以说,两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唇角含着喜悦之色,连僵硬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你叫……叫我?”
佟嫣然一听,顿时回过神来,自己竟然在不注意的瞬间脱口叫了他的名字。羞红满面,甜丝丝的感觉还真好。娇嗔道:“不叫你,难道还有别人叫南宫燊燊么?”
“那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我总不能做亏本生意罢?”武王殿下笑着,试探地叫了一声:“嫣……嫣然!”
佟嫣然没有答应,来到古代三年,这个名字虽随了三年,却鲜少有人叫。感觉好陌生,就好象穿上了一件别人的衣服。
“生气了?”武王殿下赶紧从茶桌上端过一盅花茶来,小心地递到佟嫣然的唇边:“别生气别生气,都是小人不好。来来,请喝口清茶败败火。”
佟嫣然扑哧一下笑了,推开茶盅:“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且饶过了你。”
“多谢大人不计小人之过。”武王殿下双眸里的阴翳在渐渐地淡去,心情霍然好了许多。佟嫣然来到山庄已十数日,武王殿下觉得,这十几日里,日头特别的明亮,月儿特别的清明,连风儿也特别的柔和。有时候,他会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襄王妃与那个凶手是将佟嫣然送到自己身边的大媒人!
佟嫣然很敏感,她辩出武王殿下似有不乐之意。“你有心事?”
武王殿下苦笑了笑,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奇女子啊。
“算是吧。”武王殿下欲言又止,他在惦量,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跟佟嫣然说。
“什么叫算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佟嫣然侧过身子,面向武王殿下。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受到他不是太均匀的呼吸,“是不是江城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那倒不是,我手下的那几个偏将很是得力,已降伏了那起子合之众,我听了你的建议,让疾风伪装成我,躺在床上不见客。江城与朝庭,至今不知道我并不在江城。江城那边已太平,我已向朝庭上奏,准备不日调军队回京。”
佟嫣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既如此,你为何又忧心忡忡?”
“昨儿深夜,阡陌过来了。”
“他漏夜前来,朝庭有要事?”
“不是公事,是私事。”
见武王殿下吞吞吐吐的,佟嫣然便有些急了:“是不是你父母大人有什么事?那你赶紧回去啊。我这边没事的,再过几天便可拆了纱布,而且,身边有梅晴与奶娘她们陪着,你尽可放心回府。”
武王殿下叹了一口气,痴痴地望着佟嫣然,真是个好女孩啊,面丑一些又何妨?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品行!她异于常人的聪慧及超人的心计,再加上她的真诚善良与孝心,天底下的女子,没几个能及得上她的。
“父母大人倒是没事,”武王殿下有些不安,不住地看向佟嫣然:“在我说出原委之前,你要保证,不激动不生气,尔后,必须要相信,这事真不是我所为。”
佟嫣然弄糊涂:“那老巫婆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因为,她跟我没关系!我不明白的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武王殿下青了脸,眸底里的暗色越发的阴浓:“阡陌说,襄王妃昨儿去安阳候府找我母亲,大吵大闹,硬逼着我母亲定下娶她女儿的日子,否则便要闹到皇上跟前去。我母亲一时失了主意,让阡陌来告诉我,让我想办法。”
“这老巫婆还真有意思,她还能硬逼人家娶她的女儿?凭什么?再说,候老夫人是见过世面的,她老人家何惧他人的凭空威胁?又不曾有把柄掌握在老巫婆的手上!”
“说来说去,母亲大人也有错。她老人家一心中意佟媚然,”说到这,武王殿下紧张地问:“你不会由此嫉恨我家母吧?”
“怎么会呢?换上我,同样也不喜欢丑陋的儿媳妇啊。”
武王殿下不住地摇头点头,天哪,这世间竟然如此通情达理的女子!
“家母便在那晚的家宴上设了一个局,将佟媚然趁人不注意弄进了我的卧房。”
佟嫣然一听,便明白了,含笑不答。
“原计划是,趁我酒醉弄回房去,与她生米做成熟饭,我便不得不娶她。没想到,那晚我与二弟南宫燊淼彻夜长谈,商量让他代我迎娶你之事,便没有回房。无巧不成书,那晚,竟是有个醉汉跑进了我的卧房,与她睡了一夜。当时的情景,偏让我母亲亲眼看到。母亲气火攻心,一怒之下便断绝与佟媚然来往。不知襄王妃与佟媚然对当时的情景是蒙在鼓里,还是故意要将屎盆子扣在我的头上,便执意说,那晚的男主角是我!我家母理亏在先,又不好把事情的真相嚷出去。所以,不知所措,来跟我讨主意来了。”
说到这,武王殿下直勾勾地说:“这事真不是我所为,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佟嫣然便笑着道:“我相信你,那晚的事情确是他人所为。”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晚梅雨也混进了候府,他亲眼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回来便告诉我了。”
武王殿下脸上的阴翳,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乐哈哈地说:“早知道你已知晓,我倒是愁了一夜。”
佟嫣然明知故问:“你愁什么?不是你干的,别人也无法将屎盆子硬扣在你的身上啊。况且,这事有好几个人证,你怕什么呢?”
“我倒是不怕那些,我只是担心你……。”武王殿下笑着挠着头,一付憨厚可掬的样子。
佟嫣然故意拿他取笑:“我怎么想怎么看待那晚的事情,于你真的那么重要么?”
“自然,至关重要!”武王殿下情不自禁地握起佟嫣然的一只小手,真切地说:“哪怕世上的人都不信任我,但我希望你能无条件地相信我!”
佟嫣然的脸,红成一片。她劈手夺过,嗔怪道:“讨厌,让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武王殿下呵呵地乐着:“像啥样便啥样吧,本王根本不屑!”
“又变为本王了?”
哈哈哈!“不敢,小人错了,敬请大人宽宥!”
嘻嘻嘻!
畅笑过后,佟嫣然正色道:“我替你出个主意呗?更确切地说,我想替候老夫人解围。”
“在下先谢过五小姐,小人洗耳恭听。”
“很简单,只要查出那晚与佟媚然肌肤相亲的男人,然后,”佟嫣然在武王殿下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
武王殿下一听,顿时舒心大笑,连连点头:“奇女子,五小姐也。”
佟嫣然晃着头,调皮地笑道:“从此后你便叫我奇女子好了。”
武王殿下望着她光素的脑袋,簪钗皆无,心里便有了个念头闪过。
站在不远处的梅晴与奶娘,望着这头情意融融的样儿,开心地笑了。
如洗涤得分外洁净的太阳光线,从树枝的缝隙中透下去,落了满地的金子,在欢心地跳着属于它们的舞蹈。石榴树下,几只白鸽悠闲地度着方步,咕咕咕地唱着属于它们自己的歌曲……。四周,一片祥和温馨。
“真是老天保佑啊,小姐与武王殿下终于走到一处去了。这真像是小姐日常所说的那样,好事会变成坏事,坏事也会变成好事。当时,看到小姐的眼睛伤成那样,我真是狠不得将那个凶手千刀万剐!可如今看来,若不是伤了眼睛,小姐也不会来到武王殿下的山庄,他俩就没机会时时在一处,也就没有眼前这美景!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那个凶手和襄王妃呢。”
嗯嗯嗯。
奶娘频频点头,一直微蹙着的眉尖,此刻终于舒殿开了。宛如那墙角下的新笋,终于冒出头来,渐渐地长成了绰约修长的清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