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府家庙。
这家庙已有百年的历史,当年,也是一座红砖碧瓦高大恢弘的传世建筑。现如今襄王爷离世,襄王妃谴散了看守家庙的下人,前殿后堂的家庙,从此后杳无人迹,跟那些阴森森的牌位一般,散发出一股死亡之气。时间一久,门窗破旧,墙体驳落,台阶及处女墙头上长满荒草,偌大的家庙,成了耗子及蜘蛛们的安乐窝。
夜风习习,虫声唧唧。
正堂里,安放着几十个灵位,尽管上面堆满灰尘,相与间牵扯着蛛丝网,但依旧没有遮蔽无形散发出来的诡异与死寂。
因为这里关押着重要的犯人,所以,看守婆子不等佟嫣然吩咐,便主作主张地燃起了一盏只有一条油芯的油灯。
昏暗的光亮舔食着寂寥的夜色。从破损的门缝与窗洞穿进来的夜风,将它扑得四处逃窜。
佟嫣然微阖着双眸,安静地坐在油灯下。澄黄的光色,将她的脸色映得分外的憔悴。
醒过来后,佟嫣然只是有瞬间的迷离,紧接着便清醒了。这里的环境她熟悉的很,三年前,她在这里被人下药害死,然后装作自尽将自己悬在外头的大槐树下。
今日,难道要旧事重演么?
此时此刻,佟嫣然已经没时间再去后悔与自责了。前头几次的胜出,让自己放松了警惕。麻木的自负,让敌人再次占了先机。
她当然明白,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
襄王妃那个心狠手辣的老巫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很好的契机。
怎么办?自己被囚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房前屋后还站满了看守自己的小厮与老婆子!自己要从中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回,肯定没有上回那样好运了。
自己当然不能死,所有的仇还未报,所有的恨还未申张,就这样死了,那真比前世还冤哪。
可谁来救自己呢?
要是梅雨在身边那就好了,只是,如今她生死未卜,还有梅晴,她俩在哪?
想起梅雨,佟嫣然的心疼得蜷缩起来!都怪自己啊,把梅雨拖累了,若她遭遇不测,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见她的家人?
灯光,越发的暗了下去,灯芯越燃越短。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佟嫣然知道,襄王妃这回同样不会闲着,她如此周密地算计,一定是想置自己于死地!
佟嫣然无法再看着油灯发呆了。
她已死过一回,自然不怕死!只是,死要死得其所,死要死得有价值!
“来人!”
佟嫣然高叫了一声。
一阵悉悉簌簌过后,一个缩胸拱背的老婆子开门进来,阴着老脸瞪着老花眼:“你要干啥?”
既是囚犯,老婆子自然不必再遵着那些规矩和礼数,张嘴便你呀我的。
佟嫣然也不跟老婆子计较,直截了当:“上晚餐!”
老婆子斜转着全是眼白的眼睛,哼了一声:“家庙里没开伙,做不得晚饭。我劝你省点事罢,少讨人嫌,现如今又不是什么王府大小姐。”
佟嫣然呵呵了两声,冷笑道:“佟家族谱里还没将本小姐除名呢,你个老婆子就不认主子了?狗奴才,狗仗人势也得睁大狗眼看清楚形势,襄王妃还没说要把本小姐咋地呢,你就敢如此冒犯,就不怕有人找你秋后算账?”
老婆子是襄王府里的老奴才,五小姐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她都瞧在眼里。心里,便渐渐的有些惧意,这咸鱼还能翻身呢,都说五小姐是九条命的猫转世,万一她再次扭转局势,自己岂不成了她掌上玩物,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边往外走边嗫嚅:“家庙里真的没有开伙,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弄饭去?”
佟嫣然瞪大眼睛:“难不成你们这十来个身负重任的小厮、婆子都不用吃饭?”
“临来时王妃娘娘赏了几桌好席面,大家个个吃得肚圆浑饱,今夜不用再吃了。”
呵,老巫婆挺舍得花血本的。
“你们不用吃了,本小姐却也经不起饿。本小姐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担心你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老婆子呆站在门边,扭头看着似笑非笑的佟嫣然不知所措。
是啊,王妃娘娘只是说把五小姐送到家庙来看管,又没说马上要她的命。五小姐要是在自己的手上再出个啥意外,说不得明儿就是自己的祭日!
襄王妃可是个翻云覆雨的主,前半晌晴,后半晌阴,谁也看不透她的心。
而五小姐也不好多加得罪……
“真是个活祖宗,”老婆子一脸苦瓜相,边嘟嚷边往外走:“这前后都没有人烟,你让我上哪去给你弄吃的?”
佟嫣然将一支镶着翠宝石的金簪抽出来,扔给老婆子:“权当我的晚餐银了。”
又指了指西边方向:“往前走一里多地,那里有家沐雨山庄,你们可以去那里找到吃食。”
金簪明晃晃的,闪瞎了老婆子的眼。老婆子一下子接住,死命地攥住,然后,插在没几根头发的嬷嬷髻上,笑道:“多谢五小姐赏。小姐且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置办,赶着马车去。”
佟嫣然望着那只锃亮的金簪微微点了点头。这只金簪戴了好几年了,沁梅该认得出来。
西山脚下的沐雨山庄,佟嫣然在那儿住了整整三年。进襄王府时,留下两个丫头驻守庄院,其中一个丫头叫沁梅的,聪明伶俐,处事有心计有武艺,且是豪叔的人。让老婆子上山庄去找吃食只是个幌子,真实用意是,让沁梅知道她的处境!
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山谷里的风,野性十足,将门窗刮得扑簌乱响。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惊过,丢下了阵高亢的鸣叫声。这声音,一下子撕破了深夜的静寂,让人的心,隐隐地起了希望。
老婆子刚出家庙,就有两个蒙面的不速之客窜上了家庙的屋顶。
在屋脊上一顿的跳跃潜走,蒙面人悄没声息地落下地。
灯光昏暗,风声凄凄,佟嫣然斜倚在一堆不知是哪个年代留下的稻草上,合眼假寐。
火舌突然疾快地闪动了几下。
佟嫣然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已站着两个铁塔般的蒙面人!
佟嫣然神态自若,没一点惊慌。
她知道襄王妃必定要行动,只是不知道这行动来的这么快。
佟嫣然缓缓站起:“从京城连夜赶来,两位辛苦了。是马上动手,还是稍坐片刻休息休息?”
两个蒙面人面面面相觑,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这丫头,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神情安祥,落落大方。只是命数不好,面部丑陋不堪,临了还要被襄王妃追杀。
“五小姐,不要怨恨我们弟兄俩心狠手辣。我俩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佟嫣然笑了笑:“自然不会怨恨两位壮士。你俩受襄王妃的差遣来取嫣然的性命,受人之命忠人之事,何来心狠手辣之说?嫣然要恨,自然是怨恨心肠歹毒的襄王妃!”
这女孩真是冰雪聪明且通情达理,竟然一眼就看出是受襄王妃的派遣。
一蒙面人挥了挥手:“废话少说,且了事要紧!”话意刚落,一道白光闪过,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大刀!
佟嫣然退后两步,依旧不慌不忙:“这位大哥,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此时此刻,佟嫣然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蒙面人一愣,扭头看了一眼同伴。
显然,同伴的心肠要更和软一些。
“五小姐,今儿你横竖要死,我劝你还是爽快些罢,我哥俩也好早点回去复命。你放心,我这兄弟的刀法很精准,只要你好好配合,不会让你受很多痛苦的。”
佟嫣然从声音分辩出来,此蒙面人的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这种年纪的人,正常情况下,儿女的岁数跟自己应该不差上下。
佟嫣然不着痕迹打感情牌:“大叔,想必你也是有儿女之人。小女子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苟活了十六年,在父母跟前没行孝赤一天,实算是一个不孝之女。”
舞大刀的蒙面人不耐烦了,吼声如雷:“难不成要放你回府去孝顺你爹娘老子不成?”
岁数大些的蒙面人用眼神制止住同伴的狂躁,也许是佟嫣然的话触动了他内心的柔软之处,声音明显缓和了许多:“五小姐,你爹襄王爷已去世三年有余,而襄王妃却不是你的亲娘,你不必心存这种感慨。”
佟嫣然指着那些白生生的牌位,悲戚地说:“我爹走了三年了,可怜我还是第一次来到他的灵位前。而我娘更可怜,连灵位都没有。大叔,请允许小女子对着我爹的牌位拜祭一下我的爹娘,一是略表我的孝心,二是请爹娘在天上等着我,女儿很快就会去天上找他们了。”
边说边掩面哭泣。
舞大刀的蒙面人似乎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丝毫没有人性,一点不为所动,挥舞着大刀:“少絮叨!你就好好的就死罢,爷可没时间听你哭丧!”
另一个蒙面人却更加心软了,在同伴的耳边轻声道:“就成全她的这番心思罢,看着也怪可怜的。再说,横竖逃不出这屋子,怕她咋的?”
“春红还在怡春院等着我呢,”舞大刀的蒙面人嘟嚷道:“再耽搁下去,天都要亮了。”
年数较大的蒙面人自然明白,同伴只想快点了了此事,以便早早去襄王妃那里领赏银。便笑道:“放心罢,耽误不了你赎春红的时辰。”
同伙说情,舞大刀的蒙面人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他非常不情愿地将刀插回后背,低吼了一声:“要不是靳大哥替你说好话,爷可没耐心跟你磨牙。”
不等佟嫣然说话,他又朝佟嫣然猛地踢了一脚,“还不赶紧给你的死鬼爹娘拜祭去?你以为东拖西延的就能逃出命来?”
“兄弟,不急不急。来来,反正时辰还早,咱哥俩先抽锅烟。”
佟嫣然满怀感激地看了看心肠较善的蒙面人,她在心里记住了,这位好心人姓靳。
假如今夜自己能活着出去,那么,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位靳大叔。
借着昏暗的光线,佟嫣然磨磨蹭蹭地走到那堆诡异的牌位前,俯身找了好一会儿,她又回身央求道:“大叔,这里太黑太暗了,我找不见我爹的牌位,麻烦你把油灯给挪过来可好?”
这下,算是彻底惹怒了舞刀的杀手,他跑过来,一把揪住佟嫣然的后衣领子,骂道:“小贱人,你到底想干啥?还蹬鼻子上脸了?”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佟嫣然只能示弱,任蒙面人象抓小鸡似地被提溜着,连声讨饶:“大哥,我不也要油灯了,求你放了我罢。大哥一看就是个好人,我日后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的。”
心里却在说: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另一个蒙面人提着油灯跑过来:“兄弟且松手,这角落黑漆漆的,在这几十个牌位里要找出她爹的牌位确也不易。”
将油灯递过去:“五小姐快找罢。”
佟嫣然装作害怕,浑身哆嗦,一下没接稳,噗地一声,油灯摔落在摆放灵位的木架上。
这木架经多年的风吹日晒,早已风干,这会儿又被浇上了油,一遇上火点,顿时劈哩叭拉地着起火来!
这下,不说大刀杀手红了眼,连那位有人性的蒙面人也着急了,他一边着急扑火,一边埋怨:“五小姐你也忒不小心了。”
大刀杀手一把抽出大刀,朝佟嫣然逼过去:“很好,真是自寻死路啊,爷本就打算先宰了你再烧了这家庙的,你反倒先动手了!”
腾冲而起的火光,映红了佟嫣然的清泠泠的双眼。她边思忖着边冷笑道:“动手吧,本小姐在地狱那头等着你!我先给你撂下一句话,今儿你若敢把本小姐杀了,来日一定会有人替我报仇!你等着好了!”
边说边悄悄往门边退去。
大刀杀手虽年纪不大,却在黑道上行走多年,早就练就了隼鹰一般的眼力!哼,想逃?没门!他右手一扬,一包白生生的东西便朝佟嫣然的脸上甩过去!“哼,贱丫头,看你往哪儿逃!”
啊!佟嫣然惨叫了一声,眼睛处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