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襄王妃派金钗去迎风阁将佟媚然请过来。
这几天,佟媚然的心情已大好。昨儿夜里,尚妈妈又告诉了她一个最新也最好的消息,说老安阳候老夫人已将各色聃礼准备妥当,近日便会请人过府来下聘!
“何事这么急?”佟媚然扬着手绢笑吟吟地掀帘进来。
襄王妃的眼前摆着数十只簇新的红漆箱柜,每只箱柜都打开着,上面放满了簇新的七彩四季衣裳。
“紫衣坊刚送过来的,二丫头,你看看,不合适或是不喜欢的,趁着还有几日的工夫,娘亲让绣娘们连夜赶工。”
佟媚然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一百多套的四季衣裳上了。她的心,早就飞到了武王殿下的身上。再过五日,朝思暮想了多年的他,终于成了自己的夫君!
一想武王殿下那伟岸挺拔的身姿,丰神俊朗的面孔,那高傲的气质,幽深冷漠的眼神……。佟媚然便心荡神往,难以自持。
“二丫头?”
见佟媚然的目光痴痴的,不言不语,襄王妃还以为女儿不满意自己准备的嫁衣,忙小心翼翼地陪着笑:“不着急。不喜欢也没关系,还有五日的时间,娘把紫衣坊的所有绣娘都叫进府来,让她们和府里的绣娘们一起,日夜赶工,准误不了你出阁。”
襄王妃近来最大的心事,就是如何将眼前的这尊神早点给请出去。这段时间来,她真的被这个活祖宗给闹怕了。换上任何一个他人,这人的骨头早就可以敲鼓了。总归是亲生女儿,襄王妃到底还下不了黑手。
“娘,若是为了这些衣裳叫我过来,那我先回去了,我正忙着呢。”佟媚然转身便要走。
襄王妃一把拉住,指着那些箱柜:“这些衣裳你还没试呢。”
“不必试,你以为女儿嫁得是寒酸门户,日后得指着娘家的这点陪嫁过日子?”佟媚然嗤笑了一声,满脸的骄狂:“武王殿下富甲天下,咱们的这点陪嫁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我嫁过去便是当家作主的武王嫡妃娘娘,武王殿下名下的一切便都是我的,从此后,我的小日子定然过得比你富庶宽绰。所以,这些衣裳算啥?横竖拿过去赏下人用。既如此,这些衣裳不试也罢。”
襄王妃似被当众掌掴了面孔,霎时泛起了一缕缕忿晕。为让这个活祖宗开开心心地离开襄王府,襄王妃准备嫁妆分外小心,生怕小祖宗挑刺。不仅嫁妆丰富,连佟嫣然名下的田庄也给她压箱。可这小祖宗,竟然还不满意,将自己的一片心肆意糟蹋,竟说拿过去赏下人用。
襄王妃将怒意压下,转过话头:“你急急忙忙回去,在忙啥哩?”
“迎月找来二门外的几个小厮,此刻正在院子里挖树呢。担心小厮们使蛮劲,把花根挖断,我得在旁边亲自监看着呢。”
挖树?
这活祖宗还嫌不够乱,在自己的院里折腾起花木来了?
“也就几日的时间了,你不好好将养将养身子,又捣鼓起花草来做啥?你原本也不是爱花草的人哪,咋挖起树来了?”襄王妃微微扬了扬眉头:“再说了,横竖过几日便是人家家里的人了,娘家的一草一木再好,你也搬不走,何必去操这个闲心?”
佟媚然脖子一梗,拿眼一瞪:“谁说搬不走?我这就把那几棵长得最好的栀子树给先挪到武王府去,免得那日事多慌乱,忘了这茬。”
啊?
襄王妃怔忡了。
回过神来却是有些心寒。养女儿有啥用?人还没嫁过去呢,就惦记上娘家的东西了。
佟媚然掉头要走,只听得廊下传来了一片嬉闹声。
紧接着,珠帘猛地被掀起,金钗冒冒失失地跑进来,大笑大嚷:“主子,武王殿下来了,武王殿下来了……。”
身后,七彩玻璃珠互相敲击着,一片清脆的乐声。
谁来了?
襄王妃没听清,喝斥了一句:“大白日鬼哭狼嚎的,越发的没规矩了。”
眼看着活祖宗就要离了自己的视线,襄王妃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许多,若换在平日,金钗说不得又得受一顿的掌掴。
佟媚然耳尖,却听清了,心头一阵狂喜,扯着拖地的裙裾就往外奔。多日不见,真是想死个人哩。
冲到台阶下,佟媚然又猛地刹住脚步。扭头急问:“发鬓可齐整,衣裙上可有污渍?”
迎月抿嘴笑:“小姐放心罢,头发一丝不乱,髻上的这朵红山茶也如刚从树上摘下似的,鲜活欲滴。衣裳是临出门刚上身的,簇新刮亮,一泯子灰尘都没有。”
嗯嗯。
须臾,一大群丫头婆子拥着一个纠纠英武的男子走了过来。
身后还随着一大溜抬着各色红彤彤物件的婆子们。
此刻,佟媚然的眼里只剩下一个人了,其他的,全视而不见。
他穿着一件浅湖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莹润腻泽的玉带,许是京城的水土养人,他的肤色白腻了许多,愈发显得冷润如玉,气宇高华!
不承想,武王殿下在经过佟媚然的身边时,竟然来个360度的无视,旁若无人,大步地走上台阶。
“武王殿下……。”佟媚然喃喃地叫了一声,脸上涌起几分窘迫。
“小姐,快看、快看,武王殿下是下聘来了。”迎月早就围着那几十抬聘礼看了个清楚,喜不自胜地跑回来报告。
佟媚然面色一转,娇羞的红晕布满两颊。
她抿嘴一笑,娇嗔道:“这般嚷嚷做什么?被人听见像什么话?”
迎月嘻嘻一笑:“这有啥呀?再说,大伙儿都长着眼睛呢,既便奴婢不嚷,大伙儿不也瞧见了?”
佟媚然真想进屋去看看,看看武王殿下到底是咋和母亲开口求婚的。可走了两步又有些难为情。
踌躇间,迎月似看出主子的心意,上前搀起佟媚然的手臂,笑道:“小姐定是乏了吧?咱们去王妃娘娘的更衣间坐坐罢?”
更衣间紧挨着正堂。
襄王妃与武王殿下一定在正堂喝茶叙话。
嗯。
佟媚然给迎月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迎月越发的得了意,边走边冲着围观的丫头婆子笑道:“你们都去迎风阁等喜赏罢,围在这儿做啥?”
呼拉拉一阵乱响,丫头婆子们皆往外跑,生怕跑慢了,喜银便没了。
佟媚然的心,如灌了蜜似的,甜得直往外冒。活了十七个春秋,就数今朝最舒心了。
更衣间是一间正正方方的屋子,南北对窗,屋里没任何家俱,只有七个排衣架,上头挂满了四季各色衣裳。一走进去,浓浓的熏香味道便扑面而来,差点将主仆俩冲出门外。
佟媚然环绕了四周一眼,皱了皱眉头,哼了一声:“七老八十的人了,比我还多衣裳,捣拾给谁看?”
紧挨着墙壁坐下。
迎月已悄悄地捧来了茶,她却没心思喝。尽管,口干唇躁。
“小姐一大早便忙得跟个陀螺一样,奴婢在茶汤里放了勺蜜糖,润润喉罢。”
嘘!
迎月便不敢再吱声,在佟媚然的一侧静静地侍立着。
壁墙是用黄柏木做的,上面有华美精致的镂空雕刻,所以隔音效果很差。堂屋里的动静,一丝一缕地传了过来。
“武王殿下亲自过来下聘,足见你对这门婚事的重视。”襄王妃笑着说:“殿下请喝茶。这茶,还是前儿刚进贡的,皇上孝心,就这几两茶便悉数孝敬给了哀家。”
“不客气,本王不是来喝茶的。请王妃娘娘亲自过目一下聘礼,本王好去办其他的事情。”武王殿下冷冷地说。
襄王妃呵呵一笑:“哀家自然知道殿下的来意。不过,也不急在这上头啊,喝口茶先歇息歇息,有的是时间。今儿就在哀家的府里用午饭,殿下不许推辞,从今往后,你便是哀家的亲女婿了,丈母娘的话,当女婿的可不许违拗。”
佟媚然听得美滋滋的,想着那么个可人儿今儿终于要当枕边人了,想想心里便咕噜噜冒泡儿。
“女婿不假,但不是亲女婿,这嫡庶之分,本王还是明了的。”
嗯?
不仅襄王妃有些怔忡,连佟媚然也有些不解,这是何意?武王殿下娶了自己,他岂不是母亲的亲女婿又是什么?
武王殿下也不想让佟媚然在葫芦里闷太久。只听得传来一阵椅子推动的声音,紧接着,武王殿下便道:“本王的礼数已全,这会儿得去梅花坞看看本王的未婚妻了。”
什么?
佟媚然一阵晕眩,更是坐不稳,一下子倚在了墙壁上。
迎月忙上前扶住。
“武王殿下,你这是啥意思,竟把哀家弄糊涂了!”襄王妃明显提高了声调。
“这是再简单不过了,襄王妃如此精明的人,竟不懂了?”武王殿下冷笑道:“不管如何,你横竖是佟嫣然的嫡母,本王亲过来下聘,自然得先请你过目一下聘礼,这是礼数,本王既便不屑,可为了顾全五小姐的脸面,权且耐着性子做了。”
什么?
襄王妃一触既跳!“你的意思是,给佟嫣然下聘?”
“自然是的,你又当是给谁下聘?”武王殿下的语气越发的冷了。
这股寒意,竟然穿着过厚厚的柏木壁板,直接窜进了佟媚然的心底里!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发青!
眼神,变得要噬人!
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小姐……”
迎月也变得面无人色,指了指墙壁,悄声问:“奴婢没听错吧?武王殿下大张旗鼓地来下聘,竟是给五小姐送聘礼来了?他……”
不等迎月说完,佟媚然扬起手,啪地一下狠狠地打了迎月一巴掌!“狗奴才,再嚷,我让你这辈子说不出话来!”
迎月痛得只咧嘴,却不敢开口了。
佟媚然扭身就走。
迎月捂着滚烫的脸忙跟上。
佟媚然刚到正堂的门口,迎面遇上了撩袍走人的武王殿下。
与来时一样,武王殿下面对着艳丽不可方物的佟媚然,如入无人之地,昂首便走。
“武王殿下……。”
佟媚然气得柳眉倒竖,心,更是疼得如被谁摘走了一般!
武王殿下头也不回:“二小姐何事?”
佟媚然也顾不得许多了,提裙便追了上去:“殿下怕是不知情罢?五妹妹不久人世,横竖只有几日的光景了,难不成你要娶个死人?”
武王殿下猛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目光炯炯地盯住佟媚然,那目光,似乎要穿进佟媚然的身体内:“那又如何?二小姐有意见?”
佟媚然不自然地重下头去,勉强笑道:“意见倒没有。不过,一个人的终身大事是很要紧的,不仅关乎到本人的一生一世,还关乎着父母大人及身后的整个家族。殿下执意要娶将死之人不要紧,可殿下的父母大人能答应么?”
“这跟二小姐你有关系么?谢谢你的提醒。本王的婚姻大事,自有本王决定,跟他人无涉。”武王殿下扭头便走:“你提起本王的父母大人,倒让本王想起一件事来。二小姐,请你自重,从今往后,请你与本王的母亲离远一些!若再让本王从我母亲那儿听到有关你的消息,别怪本王翻脸!”
佟媚然的身子晃了几晃。
太阳光明晃晃地投射到她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扯得又长又细,仿若纸人一般,禁不起一丝风儿的吹拂。
“小姐,咱们回去罢?”迎月的脸色比主子的也好看不到哪去,眼看着美梦破碎,武王殿下的小妾、通房已当不成,迎月的心痛,并不比主子的逊色。
佟媚然的眼神直直的,盯在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挪不开目光。脸色,变得如日头光色一样的惨白。
“二丫头,快随母亲回层去歇歇。”襄王妃赶紧出来,扶住佟媚然的手腕。
佟媚然也不说话,甩开攀扯的手,径直往外走去,且越走越快。
“二小姐先在王妃娘娘这儿歇会儿罢,让奴婢先回迎风阁准备准备?”迎月一想到迎风阁里那一大群讨喜赏的丫头婆子便发慌。那场面,若让主子一头撞进去,她不发疯自己也没活路了。
佟媚然也不说话,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迎月紧追几步,搀住佟媚然,苦着脸劝道:“小姐,还是在颐养堂先歇会儿罢,迎风阁乱糟糟的,等奴婢回去安顿好再来接小姐行不?”
襄王妃也追过来,看着女儿这晃悠悠如纸片人一般,她也心疼害怕了:“对对,在娘这儿先歇会儿,等缓过劲儿再回去也不迟啊。”
没等来佟媚然回答,却看到她的身子剧烈地抖颤了几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二丫头,你这是咋啦?”襄王妃扑过去,一把抱起口眼全阖的佟媚然。
“小姐,小姐!”迎月扑过去,大叫。
佟媚然毫无知觉,面色白得如明纸一般。
“传太医,快传太医啊!”襄王妃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