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坞那头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让襄王妃踏实和快活。
午饭后,又一条消息传来了:五小姐现在只有出气没有出气了,连着两个老郎中看了一眼便不肯搭脉,说让家里准备后事罢,既便灌了药下去,也只是浪费药饵。
这下,襄王妃开心的,就差没在内屋里跳舞了。
“主子。”
襄王妃半倚在软枕上,她穿着一件低胸镂空的丝绸内衣,胸上绣着珠凤穿花的样儿,那彩凤尖长的嘴儿,似乎陷进深深的沟里。一把青丝散落下来,长长的披着身前,给她平添几份慵懒与暧昧……。眼也懒得睁,含笑问:“何事?”
“主子,事情不好哩……。”
襄王妃不悦地迷缝着眼:“大好的日子,你好好的嚎啥丧?”。
“齐全家……她……。”
“齐全家怎么的?她俩口子可抓到了?”
屠嬷嬷恂恂不安,“回……回主子,奴婢的侄儿刚来回禀,说在通往北山的大道上本已截住了他们,正要抓获,却被一个蒙面人劫走……奴婢的侄儿被伤了眼睛和命根,这会儿正延医诊治呢……”
什么?
襄王妃火冒三丈,猛地睁开倒三角眼,喝问道:“那蒙面人是谁?”
“蒙着黑头布,看不清面目。可那人武功高强,飞挪腾迁,就好象飞鸟一般,几十号府兵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人给带走……。”
“该死的,全是废物!等着,等事情了了,哀家再跟你们一一算账!”
屠嬷嬷不敢作声,垂着脑袋静静地侍立着。
偌大的空间静悄悄的,连匍伏在脚踏上打瞌睡的波斯猫也不敢动一动,空气中漂浮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主子,三小姐来了。”
大丫头金钗怯生生地进来回禀。
她抬起头,冷冷地看了屠嬷嬷一眼。
屠嬷嬷赶紧走出去。
“三小姐,王妃还未起床,”屠嬷嬷拦在廊下:“有什么事,等王妃娘娘起床后再来吧。”
佟娅然旁若无人地拾级而上,缓缓地说:“没关系,本小姐在床前候着就是。”
屠嬷嬷挡在身前,有些恼怒:“三小姐也忒不懂事了。王妃娘娘咋儿为五小姐辛劳了一夜,这会儿刚睡下。你不说体贴,反来叨扰。”
佟娅然仰起头冷笑道:“你怎知是叨唠?怎知我不是来替五妹妹道谢来了?”
屠嬷嬷没想到佟娅然会如此说,有些怔忡。
但她很快醒过神来,紧紧地守在门口:“就算是来感谢王妃娘娘的,三小姐也得过会儿再来。”
佟娅然双眼一亮,眼神炯炯,将屠嬷嬷往边上一拨,沉声道:“屠嬷嬷,本小姐是看在你是大娘陪房的份上尊称你一声嬷嬷,说根究底,你无外乎就是个奴才!襄王府规矩森严,尊卑有别,你一个当奴才的,竟敢挡主子的道!本小姐倒要问问大娘,你这个忤逆主子的奴才该不该惩治!”
屠嬷嬷的脸色,由绯红变成了惨白,又由惨白变成了青灰色。
佟娅然当着丫头婆子的面如此辱骂讥讽,屠嬷嬷自是无法接受。
“三小姐,奴婢是奴才,但不是三小姐你的奴才!你一口一个奴才,全然不把王妃娘娘放在眼里!”屠嬷嬷最擅长的就是上纲上线,狐假虎威!“奴婢就算有天大的错,也轮不到三小姐来教训!”
佟娅然嗤笑了两声,突然,缓缓举起手来,啪,啪!打了屠嬷嬷两个大耳括子!
冷冷地笑着:“本小姐就教训了,你能怎么着?屠老婆子,你少作耗,府里的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等着,新账老账得一块清算才有意思!”
扭头叫了一声:“梅雨,把那个下毒之人给我押进来!”
是。
屠嬷嬷捂着红肿的脸,正想朝佟娅然扑过去,转身却看见梅雨扭着秦婆子进来。
秦婆子被粗大的绳索捆得结结实实,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像条死蛇……
屠嬷嬷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
难怪昨夜之后秦老婆子与齐全家的一样,转眼便不见了。
原来被梅花坞的人给逮住了。
一旦秦婆子把一切都供出来,自己和主子都脱不了干系。
不说佟嫣然饶不了自己,主子同样也轻饶不了自己。
屠嬷嬷有些心慌,她赶紧上前几步,勉强笑问:“这老婆子想必又喝酒误事冲撞了三小姐不成?”
不等秦婆子回答,屠嬷嬷一把扭过秦婆子,厉声喝道:“我每日里是怎么吩咐你的?让你尽心尽力地侍候好众小姐们!你个蠢婆子,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又冲身后的管家娘子怒喝了一声:“把秦婆子给我押到后厢房去!等我回了主子,看不打折她的狗腿!”
佟娅然轻哼了一声。
梅雨一下将秦婆子揪到身后,笑道:“屠嬷嬷你是没听懂三小姐的话还是怎么的?这事大发了,连屠嬷嬷也脱不了干系,你哪还有权利来惩治秦婆子?我若是你呀,这会儿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免得不知怎么个死法!”
屠嬷嬷铁嘴钢牙:“姑娘这话就说岔了。秦婆子侍候不周,我虽有管束不严之错,却不至于要死吧?再说,我死不死的,姑娘说了不算!”
“好,很好!”佟娅然快步走到帘前,一掀锦帘:“大娘,娅然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回禀!”
襄王妃再也装不下去了,只得披衣下床。
“这大早上的又闹哪样,乱哄哄的?”
侍立在帘外的丫头早就挽起了帘子。
襄王妃探头一看,忙装得跟贤妻良母似的:“哎哟,是三丫头啊?你怎么过来了?五丫头咋啦,可好些了?。”
不等佟娅然回答,她又一把拉住佟娅然的胳膊,急急地问:“五丫头一定没事吧?这苦命的丫头哇,老天保佑啊,可千万得好起来啊……”
说着,又掩帕哭了起来。
佟娅然想笑,但忍住。
既要演戏,自然要把戏演逼真喽,不能笑场了。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任襄王妃表演着。
旁边侍立着襄王妃的贴身丫头金锁和金钗,她俩和屠嬷嬷一样,瞪着眼,张着嘴,目光痴痴地瞧着。
一瞬间成了木佛。
她们早已习惯襄王妃的残暴与凶悍,当她突然变成了一个慈母,一股绕指柔的春风时,她们却不习惯了。
“三丫头,快告诉大娘,五丫头到底是怎么啦?”
佟娅然盯着襄王妃看,冷冷道:“郎中说五妹妹中了毒,还说毒性甚深。我虽略懂得一些岐黄之术,却也看得出来,这回,神仙也救不回妹妹来了。”
襄王妃一把搂过佟娅然,秀美的脸上滚着泪珠,眸底里却闪过一缕阴鸷的寒意:“告诉大娘,到底是谁下的毒,大娘决放不过她!剥她的皮,竖她的草人!”
佟如然咬了咬唇,返身指着被捆得如一只棕子般的秦婆子:“大娘,她就是下毒之人!”
襄王妃心头一跳,眉尖便蹙得紧紧的。这个蠢婆子,怎会被佟娅然给看出来逮住?她故作冷静,掉脸看了看低垂着脑袋的秦婆子,狠声道:“好个死老婆子,竟敢如此歹心害主!”
又喝了一声:“这样坏了心肠的害群之马,留她何用?屠嬷嬷,还不赶紧用家法将她处治喽?”
屠嬷嬷应了声是,赶紧上前,陪着笑对梅雨道:“姑娘把她交给我吧,我定然给你们五小姐一个交待!”
梅雨将手一挡,冷着脸:“就这样处置了?”
屠嬷嬷倒退了几步才站稳,她气急地说:“敢给五小姐下毒,不处置难不成还留着当祖宗啊?”
佟娅然甩掉襄王妃的手臂,往前走了两步,缓缓地说:“秦老婆子确实该死,我们自然不会拿她当祖宗供起来。但是,五妹妹跟她今世无仇前世无怨,她干嘛冒那么大的风险来毒害五妹妹?所以说,给五妹妹下毒,身后一定有唆使之人。大娘,娅然的意思是,在处置秦老婆子之前,一定得把她幕后的支使者给揪出来,否则,毒瘤不除,今日是五妹妹遭了害,来日也不知谁要被害了呢,我等姐妹的人身安全没有保障啊!”
佟娅然的此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屠嬷嬷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
襄王妃冷眼看了看众人,冷笑着面向佟娅然:“那依三丫头的意思……。”
“请大娘好好审审这老婆子,让她说出实情,揪出身后的坏人!”
襄王妃被逼得无路可退。
若是拒绝佟嫣然的提议,自己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佟娅然便会将矛盾指向自己。
秦老婆子是自己从娘家带来的婆子,平时对自己惟命是从,这在襄王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若是答应,可一旦秦老婆子熬不住当众说出实情……那场面就难以控制了。
怎么办?
此时此刻,襄王妃好生后悔,事先为何没给秦老婆子喂哑药!
“大娘!”
佟娅然提高了声调。
襄王妃回过神来,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一个念头,她冲侍立一侧的屠嬷嬷使了个眼色。
屠嬷嬷自是看懂了眼色中所包含的内容。
她走过去,对秦老婆子道:“你也是老人了,在主子的身边服侍了大半辈子。主子的规矩你是知晓的,你好好的说出实情来便罢,若是有一星半点的谎话,别说是你,就是你的儿子女儿在府里就难待了。”
秦老婆子浑身一个哆嗦。
她听得出屠嬷嬷的话外之意了。
若是讲出实情来,别说她自己活不了,连带着,她那双在府里当差的儿女也就活不了。
儿女再不济也是母亲的心头肉。
梅雨要挟她,那只是在她的身上点了穴道。痛,只是痛在身体上。
屠嬷嬷要挟她,那是拿她的命根子在逼她!这种痛,直痛进心里深处,痛进骨髓里!
两害相权取其轻。
她艰难地朝襄王妃跪了下去,一头乱发如蒿草般在脑后堆着:“主子救命,主子救命啊……”
佟娅然和梅雨一听,有些怔忡,秦老婆子这话有些不对劲啊。
襄王妃异常凌厉地喝问:“狗奴才,哀家问你,你为啥要给五小姐下毒?在哀家面前再不讲实话,哀家定让你全家都竖成人皮草人!”
秦老婆子连连磕着头,嗵嗵直响,不一会儿便磕得满脑门子的鲜血!“回禀主子,奴婢哪敢给五小姐下毒啊,这没影的事,奴婢至死也不能承应啊……。主子明鉴,奴婢死也不敢哪……”
啊?
梅雨冲到秦老婆子的面前,旋起腿就踢了老婆子一脚!“老东西,你刚才还一口承认是你下的毒,怎么,转眼就不认账了?别以为到了王妃面前,你就以为有了撑腰的,就敢胡说八道!”
襄王妃冷着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作声,心里已稍稍安稳了许多。事情正朝她乐见的方向改变,这个变化,是她之前没想到的。
哼,想算计老娘,你还嫩了点!老娘算计人的时候,你还在你娘的腿肚子里转筋呢。
秦老婆子往前爬了几步,双手抱住襄王妃的双脚,连哭带嚷:“主子,奴婢真的没下毒啊,是梅雨姑娘逼奴婢承认的啊……主子若是不信,尽可让府中的武师来验验奴婢身上的穴道……主子啊,梅雨姑娘在奴婢的身上点了穴道,奴婢吃痛不住才无奈招认的呀……主子,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什么?
整个空间如死了一般,寂静无声,在场的丫头婆子们,俱将目光死死地定格在梅雨与佟娅然的身上!
佟娅然有些蒙了。
事态怎么会如此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