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养堂。
“主子,奴婢算是正式接管了梅花坞的厨房。”
侍候完了五小姐的早饭,齐全家抽空来到颐养堂回禀。
襄王妃正倚在床上,她冷冷地看了齐全家一眼:“你前儿不是说那肥厨娘不让你们插足厨间吗?今儿怎么突然又让你接管了?”
齐全家陪着笑:“范嫂的儿子下个月要成亲,五小姐特地准了她半个月假回家去操办。”
襄王妃蹙起眉尖,眼底里的那抹寒意让她脸上的表情显得越发的阴鸷。
没有作声。
“奴婢来请主子的示下,奴婢接下来该如何做?是不是给五小姐做些她不喜欢的食物?”
齐全家的在心里度量着,襄王妃将自己派去梅花坞,肯定是不想让五小姐太舒服。
襄王妃哼了一声,似笑非笑:“你每日要专做她喜欢吃的食物。”
齐全家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抬起头,惶惶地问:“主子,主子让奴婢给五小姐做好吃的食物?”
“对,”襄王妃猛地拍了一下床沿,怒喝道:“耳朵聋了还是怎么的,每回都得让哀家说上两遍?”
齐全家吓得伏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让主子费神了。”
“齐婶子你回去罢,好好的当你的差便是。”一直在旁冷眼观望的佟媚然温柔地说道。
齐全家怯怯地看了襄王妃一眼。
“滚罢,看见你就来气。”
齐全家忙退了出去。
“你看吧,那佟嫣然竟然敢越过你,不向你请示,私自便给下人放假,而且,还放了那么长的假!哼,她真以为自己是襄王府的当家主子?娘,你再不出面收拾她,到时,她准爬到你的头顶上!”
襄王妃笑了笑,拍了拍佟媚然的手臂:“娘不仅不去收拾她,反而要支持她。”
“为何?”外人一走,佟媚然便原形毕露,挑起眉梢,眼里便全是冷冷的讽刺:“难不成你也惧她?”
“我惧她?”襄王妃冷笑道:“让你娘亲惧怕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那为何如此?”
“平时你是个伶俐孩子,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那个胖厨娘一走,梅花坞的厨间可不就是我们的天下?”
佟媚然依旧黑着脸,低眉耷眼的:“但愿事态的发展能照着你想像的进行。”
“她们既已接手,接下来便有好看的了,娘早就计划好了的。这只是一场开场白,成便罢,不成,接下来还有重头戏呢。你呢,且把心放在肚子里,”襄王妃挥了挥手:“二丫头回迎风阁去罢,身子才好些别累着了。娘也乏了,想歇会。”
佟媚然看了看时辰,才辰时一刻,刚用完早饭不久,娘亲怎么又困了?
她盯着襄王妃的眼睛:“你,昨儿没睡好?”
襄王妃的脸一下子泛红了,转过脸去,半日才道:“可不?这几日总是不好安眠。”
佟媚然越发的疑惑,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历来干净利落的母亲怎么会支吾羞窘?
沉着脸走出正房,刚转过长廊便迎头遇上金锁。
金锁端着时令水果,低着头欲从身边走过。
乍一见到金锁,佟媚然便来气极,大丫头迎月的话便在脑子里转个不停:金钗说,金锁也太金贵了些,仗着主子宠爱,不说单吃小灶,独住一间屋,连她的衣裳都是单独另做,洗澡还洒茉莉花瓣……再也顾不得在众人面前需要维护淑女的派儿,怒喝了一声:“狗奴才,你没长眼哪?看见主子竟一声不吭,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金锁惶惶的,头垂得更低了。
屠嬷嬷闻声疾速走出来,陪着笑:“二小姐,你别跟她计较。金锁虽进府三年多,可很多规矩她都不懂。小姐别生气,奴婢下去好生调教她。”
佟媚然哼了一声,不悦地说:“也不知母亲是怎么想的,府里的丫头婆子多的没地方搁,她倒好,也不知从哪弄来这么个奴才,每每看着就让人闹心。”
“这金锁啊,别看她不言不语的,可她有祖传的手艺,能替人按摩艾炙。王妃娘娘自打王爷离世后,身子总是有些不适,有了金锁后,娘娘感觉舒适多了。”
是吗?
佟媚然淡然一笑,也不再说话,扭身朝院中走去。
屠嬷嬷站在原地,看着二小姐渐渐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咬住了唇,思忖片刻,转身走进上房。
“主子。”
嗯?
微阖着眼的襄王妃不耐烦地睁开眼:“又有何事?”
屠嬷嬷看了一眼跪在床踏上替襄王妃揉腿的金锁,迟疑地说:“二小姐她……。她……”
“她又怎么了?”
“二小姐刚才又训斥金锁了,看样儿,二小姐好似很排斥金锁,并对金锁的来历有些怀疑,”不等襄王妃回答,屠嬷嬷便献宝似地说:“主子放心,方才奴婢已对二小姐说清楚了,说主子将金锁召进府来,是因为金锁有按摩艾炙的手艺,二小姐好似相信了奴婢的话。”
襄王妃的脸色渐渐地阴郁了起来。
屠嬷嬷边看襄王妃的脸色边小心翼翼地说:“金锁进府都三年多了,二小姐素日里也是常见的,为何到现在才如此这般?奴婢实在想不通。”
襄王妃看了金锁一眼:“难不成二丫头她知道些什么?”
“这不可能,除了奴婢之外,谁也不知道金锁的真实身份。”
襄王妃将阴冷的目光落在了屠嬷嬷的身上。
屠嬷嬷吓得扑通一下跪到在地:“主子,奴婢的嘴可是紧的,一丝口风都没外露。”
屠嬷嬷的忠心,襄王妃是了解的。
她点了点头,不作声。
“主子……”
“必须得尽快把二丫头嫁出去,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哀家,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成冤家,这话丁点不假。”
襄王妃冷声道。
屠嬷嬷从小便是襄王妃的贴身丫头,她自然明白襄王妃的话中之意。她点头称是:“若不是五小姐突然出现,二小姐过不了几日便要出阁了。”
“无论谁出现,哀家都会让二丫头趁心如愿的。”襄王妃翻身坐起,眉梢高高挑起,“梅花坞那头你可有仔细盯着?”
“主子吩咐了,奴婢哪敢懈怠?这几日,奴婢一日少说也得去梅花坞三四回。”
“那贱丫头没有异常?”
“很安静,五小姐不是在屋里看书就是与近身的那两丫头在一处闲话做女工。”
“听说她不仅筑了院墙,还在墙头上插满了铁荆刺,她想干什么?”
屠嬷嬷顺势跪坐在踏板上,接过金锁的活,一边替主子摩挲一边笑着说:“奴婢背着人向梅晴打听过,梅晴说,五小姐还在忌惮上回的那件事。”
襄王妃一时想不通:“忌惮何事?”
“上回,那个掳走五小姐的野男人可不是跳墙进的梅花坞?奴婢暗想,五小姐想必是防着这个吧。”
襄王妃脸上的冷笑越发的浓了。
金锁的头垂得更低了。
“会发生的事情,就算她把墙筑得比天还高,照样会发生。”襄王妃摆了摆手:“你去,把秦老婆子给哀家叫来。”
梅花坞。
“小姐,那个秦老婆子又往颐养堂去了,而且,在上房呆了许久,足有一顿饭的工夫才出来。”
佟嫣然放下手中的书,将一碟枣泥糕放到梅雨的面前:“辛苦了,来,犒劳犒劳你。”
“多谢小姐。”梅雨端着碟子就要走。
“把枣泥糕藏在袖筒里,你这样端出去,是成心要替我打广告啊?”佟嫣然叫住:“你现在可以不用盯住齐全家的了,只管多注意些秦老婆子便可。”
“为什么?”梅雨的嘴里塞满了枣泥糕,说话嗡声嗡气。
“很简单,从齐全家她们来梅花坞后,齐婶子仅回去过一次,而且,在颐养堂呆的时间很短,片刻便出来了。而秦老婆子每日数次出门,回回都是去颐养堂。显而易见,她是去接受老巫婆的授意去了。老巫婆冷落了齐婶子,自然就不会把重要的任务交给她。”
梅雨频频点头,含含糊糊地说:“婆子丫头们在底下议论,那齐婶子虽然是老巫婆的陪房,但为人作事却比其他人好的多。”
“嗯,与屠嬷嬷相比,齐婶子不算坏人。对了,”梅雨似乎想起什么,用力地咽下枣泥糕,腾出嘴说道:“半道上我遇见了佟媚然,她从颐养堂的方向来,看她的神色愤愤然,想必是那张纸条起作用了。”
佟嫣然笑了笑,不作声。
梅雨纵身在佟嫣然的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道:“我不明白,那件事不是小事,而且纸条里还特别交待,那事要等到最后才可以揭底,小姐可为何现在就告诉了佟媚然?”
“她知道也没关系啊,假如纸条上说的是真事,那她自己亲生母亲的丑事,当女儿的总不至于四处去散播吧?自然会为她母亲保密。我提前泄露一些让佟媚然知道,目的就是为了挑拨她们母女的关系。佟媚然知道了那事,心里肯定不爽,肯定会在老巫婆面前流露出来。”
梅雨了然,便笑了,接下话去:“老巫婆一着急,更想让佟媚然早点嫁出去,免得坏了她的好事。要想把佟媚然嫁出去,自然就得先解决了小姐。再加上小姐在边上推波助澜,几件事一加起来,她们便会加紧动作。”
“不错,身手快,脑筋也转得快。”
“小姐,那咱们接下来就是静等着她们上场喽?”
“对呀,看戏不用上戏园子,更不用花银子,多好的事情?”
嘿嘿。
梅雨刚要走,转身又回到佟嫣然的身边,声音极低地问:“那纸条到底是谁夹在小姐平日里常看的那本诗书里的?这事太蹊跷了。此人是究竟是何用意?是敌还是友?”
“我也不知情。不过,我觉得此人不是敌人,就算不是友,也是非敌非友。这人工夫如此高深,能在你的眼皮低下做这等事。所以,你往后得更加小心些。”佟嫣然又道:“齐婶子与秦老婆子她们不同,还算有点良心,若是把她和她们一锅烩,我还真有些不忍心。”
“嗯,我会加紧防范的。小姐的意思是,把齐婶子从中摘出来?”梅雨皱了皱眉:“可如何摘呢?”
佟嫣然想了想,在梅雨的耳边说了几句,然后笑道:“这事你内行,你去办吧。”
“小姐就知道为难我。”
“没良心的,好吃的吃食我总是留给你,连梅晴都没份。”
梅雨嘿嘿一笑,将剩下的枣泥糕揣进袖筒,走了出去。
梅雨刚出去,梅晴便走了进来,带笑嗔怪道:“小姐就是偏袒梅雨那蹄子,好不容易偷偷做成的枣泥糕,想必又进了她的肚子了吧?”
佟嫣然看了一眼仍有火星的火炉,笑了笑:“你若是喜欢吃,我晚上再做些。”
“奴婢不馋,更不想让小姐如此劳累呢,”梅晴拣了一件长薄袄披在佟嫣然的身上,笑道:“火炉是用来悄悄煮小姐的吃食的,不是给奴婢们解馋的。”
提起这个,佟嫣然便悄声吩咐:“从今日起,三餐饭时,颐养堂的婆子们不得进入正房,你和梅雨守在廊下。还有,每餐饭后,你把每样菜肴都拨掉一些,看上去就好象被我吃掉了,不能原样来又原样的撤下去。”
“小姐放心,奴婢明白。”
午饭后,佟嫣然刚躺下,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喧闹声。
佟嫣然披衣起来。
守在外屋的梅晴赶紧进来,“小姐,怎么起来了?”
佟嫣然慢悠悠地下床,随口问:“外面又闹什么呢?”
梅晴笑回:“梅雨这蹄子在跟齐婶子过不去呢。”
“去看看。”
说着,佟嫣然率先走了出去。
院子里。
梅花坞里的丫头婆子似乎全在这儿集中了。
齐婶子与梅雨被人围在中间。
梅雨一手插在腰间,一手指着齐全家,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推三阻四!王妃娘娘派你们到梅花坞,可不是让你来当祖宗的!”
齐全家的感到很委屈,眼圈泛红,呜咽着解释道:“梅雨姑娘误会我了,我哪敢推三阻四?”
梅雨不依不饶,步步紧逼:“还说没有?我只不过想让你做碗面,你是怎么说的?一会儿说刚用完午饭,待会儿再给我做,一会儿又假借要给奶娘炖补品让我晚会儿吃。齐全家的,我看你是成心和我们梅花坞过不去吧?”
“梅雨姑娘,你言重了。奶娘那儿,是五小姐亲口吩咐的,让我在午后给娘奶炖碗燕窝补补身子。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推脱。”
佟嫣然已大步走到她俩的面前,她冷冷地看了齐全家的一眼,“没错,我确实吩咐过,让你每天午后给奶娘炖碗补品,但没吩咐你不给梅雨做点心吧?梅雨在外面忙了一上午,忙得连午饭都没赶上,你竟然还要让她等你有空的时候再给她做?齐全家的,你欺负我的丫头,就等于欺负我,我断难相容!别以为是大娘的陪房,你就可以任意作耗!我告诉你,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一个奴才,身份并不比梅雨她们高到哪去!”
齐全家的有些怔忡,五小姐对自己向来和气,今儿当着众人的如此给自己没脸,她面子上有些下不来。
红着脸争辩了几句:“奴婢哪敢欺负五小姐身边的姑娘?五小姐冤枉奴婢了……”
嗯?
佟嫣然一扬手便扇了齐全家的一个耳光,冷着脸骂道:“狗奴才,还敢顶嘴!”
不容齐全家的说话,佟嫣然便命秦婆子:“齐全家的侍候完明日的早饭后,撵出她去,我梅花坞用不了这种欺主的奴才!厨间的活,从明儿午饭开始由你来主司。”
秦婆子最是个看人下菜的主,眼见齐全家的在襄王妃那里失了势,早就不把齐全家的放在眼里了。再说,有齐全家的在眼前,她要做点手脚还真不方便。这会儿见五小姐如此发落齐全家,心里乐滋滋的,蝎蝎虎虎地说:“五小姐放心,厨房交给奴婢,那是千妥万妥的事。五小姐和姑娘们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奴婢,奴婢一定尽心服侍五小姐。”
佟嫣然淡淡一笑:“还是秦妈妈知理懂礼数。”
说着,转身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