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嫣然匆匆地走出朝阳珠宝铺。
梅晴、梅雨急急跟上。
“小姐,老夫人为啥要见你?”扶着佟嫣然上马车踏板的时候,梅晴悄声问。
佟嫣然一手执着面纱的下摆,默不作答。
梅雨是最后一个跳上车,车门帘子一放下,她便急切地问:“小姐,老夫人没为难你吧?”
佟嫣然摇了摇头,依然不作声。
没有就好,梅雨放心了,坐下之前又问:“五小姐,咱们接下来是去紫衣绣衣庄吧?我可打听清楚了,紫衣是京城最大的绣衣坊,而且,是咱们襄王府的产业。若到紫衣绣坊走一趟,嘿嘿,”梅雨笑得很开心:“我相信,襄王妃那个老巫婆会在第一时间知晓。”
佟嫣然摆了摆小手。
梅雨没看懂:“小姐这是何意?”
“回府去罢,此刻我突然没心情去了。”
嗯?
梅晴梅雨同时看向如泥佛般端坐着的佟嫣然。
佟嫣然语气幽幽地说:“今儿出来的太急了……。”
“小姐是啥东西没带全吗?”梅晴急着问。
“那倒不是。”
“小姐,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佟嫣然欲言又止,在迷蒙的面纱下,她偷眼看了看梅晴,只是暗暗叹了一口气。
梅雨便发急:“小姐到底是咋啦,你开下金口把事情说清楚行不行?”
梅晴伸臂揽住佟嫣然,满目都是紧张之色。但她知道,小姐不想说的事情,你哪怕把小姐的嘴撬开也问不出来。
马车得得得地在热暖的太阳底下撒着欢,带着春季气息的风儿不时地吹起素布帘子,将车厢内沉闷的空气给置换了出去。
一路无话。
回到梅花坞,梅晴要吩咐小丫头去烧热水,佟嫣然便自己扶着梅雨回了屋。
梅雨一放下珠联门帘,便迫不及待地问:“眼前没人。小姐,刚才到底发生啥事了?为何定好的事情又反悔?”
“唉,我让老夫人与她的丫头给看见脸了。”
啊!
“怎么会这样?”
“也不知那丫头是故意还是失了手,反正,老夫人与那丫头定是看见我的脸了。”
梅雨搓住手,一脸的愧意:“都怪我太大意了,本应当在一大早时便替小姐装扮好的。”
“也怪我自己,急急忙忙的,竟忘了装扮这事。”
“这也不能怪小姐,要怪得怪奶娘。若不是奶娘突然过来,小姐也不会忘了装扮这事。”
佟嫣然好有拙败感。
这可如何是好?
一旦被南宫燊燊知道自己的真实面目,他会不会求娶的更起劲啊?
梅雨想的毕竟简单:“嗨,小姐也别想这么多,看见就看见呗,反正小姐又不想永远顶着这张丑脸!”
佟嫣然在铜镜前坐下,取下面纱:“现在还没到时候。”
梅雨明白了:“小姐是担心会因为这个意外而出岔子。”
嗯。
“那怎么办呢?”
这真有些棘手了,梅雨再有手段,可以毫不困难地易容成安阳候老夫人,可没法子将刻在老夫人脑子里的东西给剔除掉。
梅雨一边在佟嫣然的脸上鼓捣着,一边想着。思想一分心,手上便开始胡乱工作起来。
佟嫣然一把推掉那盒深紫的颜色:“喂,你想在我的脸上开颜料铺啊?什么乱七八糟的颜色都往上抹。”
梅雨回过神,嘿嘿一笑:“对不住了,我不是在想辙么。”
佟嫣然咪着眼睛盯着朦胧的影子看,突然,她唇角上扬,颊边的梨涡便愈发的深了。
梅雨一看,心头便一松。小姐的这付情状,定是有了应对的主意了。
“小姐……”
佟嫣然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又笑道:“安阳候老夫人近来不是常会去武王府么?对武王府,你熟门熟路,对老夫人那两个近侍,你更是熟悉之极。你去,就当去串个门会个亲戚呗。”
梅雨哈哈乱笑,身子晃来晃去,直晃得耳朵上的那枚红豆耳钉映着日头散发出迷离的光来。
“小姐,这样的主意,只有你想得出来,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快去罢,在消息还没散开之前,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嗯嗯。
“还有,回府之前,你还得去一趟紫衣坊,顺便给我预订几身最名贵的四季衣裳,最好嚷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我明白。”
梅雨转身而去。
梅雨出院子的时候,梅晴正好回来,见佟嫣然一个人坐在窗前的绣花架前捻丝线,便随口问了句:“梅雨那蹄子呢?”
“我让她出去办件事。”
见小姐并没有打算往深了说,梅晴便不再追问,而是笑着对佟嫣然说:“奶娘直问奴婢,小姐都买了啥首饰衣裳呢?还让奴婢拿过去给她瞧瞧呢。”
佟嫣然清泠泠地看了梅晴一眼,脸上的表情便有些冷漠,淡淡地说:“一回来便马上去瞧奶娘,你可比我孝顺多了。”
梅晴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她自然听得出小姐的话外之意。顿时,她面色一变,扑通一下跪在佟嫣然的面前:“小姐,奴婢我也是一心为小姐的将来着想哪……”
佟嫣然伸手扶起:“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再说了,你的忠心和心思我怎能不知道?你和奶娘一样,打心眼里巴望着我好,不管做什么事,出发点都是善意的,这个,我自然明白的。”
梅晴含泪道:“奶娘说,小姐没亲爹热娘护着操心着,我们当奴婢的,自然该色色想在头里。”
“我知道的。不过呢,奶娘身子骨不好,大事小情呢,能不让她操心就尽量不要让她操心。你放心,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你也是亲眼见的,我佟嫣然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任人摆布任人欺负的佟嫣然了。”
嗯,“小姐,奴婢听你的。”
佟嫣然抓起五色丝线:“来,帮我一起分线。这事,梅雨可做不好。上回让她分线,结果她把一把线全给糟蹋了。”
梅晴苦笑道:“奴婢只能做这些小事,那比得上梅雨,她可是能做大事的。”
“无论大事小事都得有人做,所以,你俩我谁也离不开。就好象这绣样上的山峰,光是山峰上的绿树就得有几十种的绿色搭配而成,缺一色便绣不成。你和梅雨,就像我的左右臂膀,缺了谁,我都成了残废!”
梅晴不安的心,顿时妥妥的。
安阳候老夫人回了一趟候府,亲眼盯着丫头们将药汤喂给了候爷服下,又陪着老候爷说了几句家常,便把较为沉稳的暗香留在府中,自己带着浮香坐着四个婆子抬着的软轿往武王府而来。
扶着轿杠走着的浮香抿着嘴乐,她最喜欢随着老夫人前往武王府,如此一来,她便可见上武王殿下一面。平时,与暗香偶尔过去,她根本见不到王爷的真面儿。
“老夫人,您这几日忙着张罗王爷的婚事,又得忙着照顾老候爷,您可得注意身子骨。万一身子累倦了,王爷定不饶奴婢呢。”
心情变得异常好的老夫人敲了敲浮香的脑袋,笑着嗔怪:“你这丫头,越发的贫嘴了。在无人的时候随意说说也罢,现在竟当着众人也敢调侃起老身来了。”
“这都得赖老主子太宠爱眼前这几位大姑娘了,否则,她们哪敢如此率性?”随行的一个近身嬷嬷便笑道:“主子跟前的姑娘们个个伶牙俐齿,又个个兰性慧心,这全是老主子调教的好。真不知将来哪些有福气的人家能娶了她们呢。”
安阳候老夫人呵呵地乐了:“早就想把她们几个嫁出去,可偏偏不肯,还说要在老身面前梳了头髻当独身老嬷嬷呢。”
“这不是抢老奴们的饭碗来了?”老嬷嬷继续陪着笑:“姑娘们总是心口不一,老主子别信她们的。一旦有了好人家,老主子就算拿绳捆了她们也捆不住。”
浮香便沉下脸来,一脸的不悦:“奴婢这辈子就是不出去,哪怕老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让奴婢从命!惹奴婢性起,奴婢一刀抹了脖子便算完了这辈子!”
几个大丫头的性子,老夫人是深知的。这浮香啊,平时娇憨爱说笑,是个直性子,啥话都憋不住。闷时是个会开人心的开心果,有要紧事时,这丫头便能挑起大梁……。看着丫头子真真生气了,老夫人反而笑了。
“老主子笑啥哩?”老嬷嬷仰头问。近几日,小主子武王殿下执意要求娶佟府五小姐,且得到太后与皇上的赐婚旨意后,老夫人便生了气,连太后娘娘跟前也不去请安了,成日将自己关在里屋,连人也不见。而今儿,从朝阳珠宝铺出来后,心情突然变得奇好无比,脸上的皱褶似乎被谁抹平了似的。这一路来,更是笑容难掩。
老夫人笑着,并不答话,慈爱的目光从浮香的身上扫过,落在前面不远处那座巍峨的建筑上……好啊,这丫头既有这样的心志,若强行把她外聘,说不定真会出事。若将她与暗香给儿子当妾室,相信这两丫头定然愿意。富贵人家嘛,自来三妻四妾,儿子娶了那天仙般美貌的五小姐为嫡妃,再有暗香与浮香这两个丫头在身边侍候,这小日子不要过得太红火哦。看五小姐的举止与谈吐,磊落大方,知理懂礼,是个兴家旺夫的好姑娘,不像是那等容不下人的刁钻女子,想必她定能与这两丫头相处和睦的。
武王府。
武王殿下仍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已能走动的阡陌与苍鹰如两尊门神般分守在门的两边。
自从把那只绣有兔子的荷包交给武王殿下的手里后,武王每日三餐基本就在书房里解决,基本足不出户。那怕有紧急公文送来,武王殿下也只让阡陌他们打开一条门缝递进去。
自诩为最了解王爷的阡陌,此刻也不敢说,王爷他到底在书房里头做什么!
“你说,那只荷包有啥好看的?王爷都看了好几日了。”苍鹰悄声道:“就算能看出花儿来,那又算啥稀罕的?咱王爷啥没见过,竟为一只破荷包伤神费力的?我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就恁想,咱们哪,只要尽到各自的职责便好。”
话是如此说,可心是沉甸甸的:王爷看的,不只是一只荷包!连带着今儿清晨上交的,竟是五只!
一模一样的五只荷包,出现在不同的地方,由不同的人交到阡陌的手里!
王爷在收到第一只荷包便说过,这荷包是前风起国御前待卫长敬仕诚的心爱之物!在此之前,所有的人都以为敬仕诚以身国了。那个蒙面刺客的出现,以及连着发生几起蹊跷的易容事情,尤其是浴场老板将这只荷包交上来之后,王爷及阡陌都在疑心,敬仕诚很有可能还活着!
可是,这后来陆续出现的荷包又是咋个回事?
武王殿下隐坐在宽大的红檀木椅上,书案上,一顺溜地摆放着五只如五胞胎的荷包。也正如苍鹰所说,这几日,武王殿下确实盯着它们看来着。只是,他并不想看出什么花儿来,而是想看出藏在荷包里的故事!
阡陌交上的第一只荷包,最令武王气恨!这只荷包,竟然堂而皇之地悬挂在悬赏布告之上!不言而喻,这是在挑战,这是在告诉武王,你耐何不了我,你根本抓不到我!
第二只荷包,是巡防营在缉拿专偷豪门大户的盗贼时邀获的。
第三只荷包,是禁军巡城时在宫墙内拾到。
第四只荷包,出现在一家高档权贵云集的酒肆。
第五只荷包,高高地挂在城门楼上!
反正,五只荷包皆在武王殿下的辖区内获得的。
第一只荷包出现后,武王便派出大量的巡防营及标下的兵士,进行如篦梳般大搜查!可是,那荷包的主人竟像是土遁似的,连影儿都抓不到。
武王殿下越来越怀疑,此人便是敬仕诚!若真是他的话,这么多人都查不到他的影踪便可解释了。他武功精湛,易容更是出神入化,一遇到险境,他化身他人便可逃脱!
梅花坞那头,武王殿下已让阡陌他们放弃了监视。这几日闹荷包事件,武王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特地让疾风专门盯住那丫头。疾风回回禀报说,梅雨那丫头就像水塘底里的泥鳅,几日也不曾出府门,尽在梅花坞这个小水塘里折腾了。
只是,想不通的是,敬仕诚为何要这么做?是在挑衅自己,还是想证明什么,或是,用这些荷包在召集旧部与同盟力量?
无论是哪种结果,武王殿下都无法忍受!自己的颜面全被这五只荷包给扫掉了!威征邻邦的他,何时让人牵住过鼻子,受过这等侮辱?
咚咚咚!
轻轻而有节奏的叩门声。
武王不耐烦地低喝了一声:“何事?”
“王爷,老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