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佟嫣然上疏拒婚且端敬太后一口允准?
武王殿下刚从粥厂回到驿站,一听到这样的消息,他先是一愣,随后嘿嘿地笑了。
这个丑妞子,面貌丑得无法卒看,这心思却是常人不能有的。
武王殿下边从苍鹰的手里接过热面巾,一边问:“她上疏的理由?为何端敬太后一看便允准?”
接替阡陌的疾风陪着小心笑道:“寿安宫的李公公说,襄王妃五小姐以自己面貌丑陋不宜侍奉武王殿下为由请求解除婚约。奏疏上还说,她情愿吃斋念佛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太后娘娘慈悲为怀,苍生为念,老人家自然没有不允准的理。”
武王殿下胡乱了擦了几把脸,将面巾扔给苍鹰。面色出奇的和缓,搓着手踱到窗前,望着天边那抹璨灿的晚霞,脑海中闪过一幕幕过往的情景,心头便涌起一阵莫名的感慨:那丫头,遇事不乱,磊落分明,更兼有胸藏万般计谋,似她这般,便是世上的男子也皆不如她!
这段时间来,一想起四月初三那个日子便烦躁不堪,虽说把烫手的山芋抛给佟嫣然,心里却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更深夜漏之时,好几次想过,佟嫣然又会用什么办法来解除这个婚约?也曾经想过,实在无法推脱,那就娶就娶吧,只当取回一件不讨喜的物件,任她在府中的角落自生自灭。
没想到,佟嫣然竟用一个如此周全的法子将婚约解除。既不伤自己的体面,更不让赐婚的端敬太后为难,在四角俱全的情况下办妥了这件棘手的事。
此女,奇女子也。
武王不禁喃喃出声。
苍鹰与疾风一听,傻眼了,武王殿下很少称赞他人,绝口不赞女人!
“王爷……。”
武王殿下看了一眼疾风,微微一蹙眉:“怎的派你来了?阡陌那狗奴才呢?”
疾风往前凑了两步,笑着说:“阡陌被那个奇女子算计了。”
嗯?
“那丑小姐定是比干投胎,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咋能想出那么绝的主意呢?”想起阡陌被铁夹子夹住左脚,像只大耗子似的,一蹦一跳跑回来的情景,疾风便乐得满脸是牙花子!“王爷,您是没看到阡陌的那付可乐的样了,见着了,准乐!”
武王脸色略现暗沉,苍鹰便扯了扯疾风的袖子,悄声道:“别乐了,小心惹着了王爷!阡陌是啥情况,你还不赶紧跟王爷禀报,卖啥关子?”
疾风这才收住了笑,正色道:“王爷不是派阡陌监视梅花坞么?阡陌这几日日日都去,且从那被堵上的狗洞里进进出出。前几日都没事,没承想昨儿夜里,那五小姐竟让人在狗洞前的草丛中放了个铁夹子,阡陌一个不留神,便被铁夹子夹住了左脚。若不是用内力撑着跑回去请了郎中,那脚不废也得瘸了。”
武王殿下想笑又不好笑出来,只得转过脸去,半日才幽幽地问:“他的脚确定无事?”
“老郎中说了,伤筋动骨一百日。阡陌年轻,又用内息调理着,想必休养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
唔。
“王爷,奴才准备好了酒菜,您用一点儿?”苍鹰见武王殿下的唇角微微上扬,眉心舒展,便知道主子是开心至极。
“灾民们已靠官家的粥厂度日,你道本王还有心情喝酒?不过,今日确实愉悦,你把带来的白毫银针茶给本王煮上一壶,权当庆贺心事了了。”
是。
夜,趁人不注意来降临了。武王殿下挥退了近身侍卫,一个人掉进了渐渐浓郁起来的夜色里。
上弦月,挂在东头的树梢上,正觊觎着中空的位置。倾泻下来的月色,如秋日的白霜一般,将眼前的一切包裹得影影绰绰。
武王殿下从袖中拿出那块不知看了多少回的绣帕,眸底的那抹寒意渐渐地隐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的眼里,会莫名地漾起柔柔的水波来。就好象春日的湖面上,被人丢进了一粒小石子,细细的涟漪因此往四周泛开。
融融的月色,抚摸着绣帕上那几朵鲜活的梅花。那种茸茸柔柔的触感,就好象是一只小手在轻轻地拂着武王殿下那颗有些乱了的心。
这一夜,武王睡得很不安稳,连连做着恶梦的片断,一会儿是佟嫣然被滚烫的猪油毁容,一会儿是佟嫣然被襄王妃剥皮竖草人,一会儿又是佟嫣然被襄王妃算计,满身烂得不剩一块好肉……。
天大亮时,才好不容易睡着。
接下来的二日,不知是赈灾太忙碌,还是心里藏有事情,武王殿下的脸色尤若天气,阴沉沉的要下雨。
苍鹰私底下疑虑:“推了这门不乐意的婚事,按说,王爷该开心才是,可咋看不出王爷开心的样儿呢?”
疾风更细心些,揣摩道:“昨儿半夜起风,我进去给王爷关窗,看到王爷竟然还醒着。看见我进去,忙把一块似是绣帕一样的东西塞到了枕下。”又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道:“难不成咱们的冷面王爷有意中人了,患了相思病?”
苍鹰一个榧子便敲了过去:“胡沁啥呢?咱们跟了王爷十来年,你啥时候看见王爷为女子伤过神?”
“嘿嘿,我不过是随便猜猜嘛。”
这日凌晨,武王殿下被苍鹰叫醒。窗外的天色仍是灰蒙蒙的,欲亮未亮。院内的那棵大樟树上,挤满了早起的栖鸟,叽叽喳喳啁啾个不停。
“何事?”
武王殿下微微睁了睁布满红血丝的眼,不悦地看了苍鹰一眼。
苍鹰弓着身子,将一个密蜡丸递过去:“王爷,阡陌传来消息了。”
武王殿下一咕噜坐了起来,想必是追踪调查之事有所进展。否则,养伤的阡陌不至于又飞鹰传递消息。
除去外层黄澄澄的蜜蜡,武王殿下将团皱的纸条除除展开。
苍鹰早就点亮了明瓦灯。
借着光亮一看,沉稳如斯的武王殿下不觉拍床而起!用力之大,竟震得布帐上的铜钩叮当乱响。
苍鹰伸头一看,只见上头草草地写了二行字:武王殿下,李公公传来消息,端敬太后趁皇上在斋宫戒斋之机,准备下懿旨将护国将军之女曹玉兰指给王爷为嫡妃!
啊?
苍鹰不由地惊叫出声。
那曹小姐,虽有着花一般的容貌,却有着泼皮无赖一般的习性。这几年来,为了纠缠武王殿下,谁也记不清她闹了多少次笑话了。苍鹰记得最清楚的那次,曹小姐与两个丫头背着行李卷硬闯进武王府,口口声声道,若武王殿下拂却她的情意,她便撞死在武王府门前的石狮子上!
当时,武王殿下虽被气得脸色发沉,却不紧不慢地让人搬来椅子,放在石狮子一旁,他大刀金马地往上一坐,道:“好!本王倒想看看,美人血溅石狮子又是一付怎样的美景!”
曹玉兰不承想武王殿下会如此,一时倒失了主意。
最后还是护国老将军率着人,把这个丢尽他脸面的女儿给强行拽了回去!
这样的女子,怎配给武王殿下当嫡妃?对她厌恶之极的武王殿下又怎肯娶她?
“王爷,这又如何是好?”
武王殿下不则声,眯缝着双眸。莹黄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更是平添了几分阴寒。
越想越觉得这事有些古怪。
先是,佟嫣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上疏拒婚,而端敬太后竟然允准了!端敬太后此举实在太可疑,不久前她金口玉言下过指婚的懿旨,她如何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置自己的威信而不顾,出尔反尔?紧接着,端敬太后竟然将曹玉兰指给自己!
武王殿下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幕:寿安宫,那个易容成安阳候老夫人的人,假如真是敬仕诚的话。那么,他为何要冒那种险,他和端敬太后都说了些什么,他又要达成何种目的?
绝对不是,他只是进宫玩玩,他去找端敬太后聊聊闲话!
他的举动,能否与端敬太后的出尔反尔有关系?
端敬太后的出尔反尔,最终受益者是佟嫣然与自己。
自己不消说,跟那胆大包天的逆贼自然是毫无关连。
难道,是为了替佟嫣然摆脱困境?
武王殿下的腮帮子不由的抽搐了两下。
假如真是这样,那逆贼与佟嫣然的关系非同一般!
想起佟嫣然那些皆出乎常人的言行举动,武王殿下的脊背上,竟然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王爷,端敬太后马上要下懿旨了……”苍鹰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他日夜跟着王爷,自然了解主子的心思。王爷讨厌曹小姐,比讨厌佟五小姐更甚!
武王殿下站了起来,冷哼了一声:“本王也不是随人摆布的!苍鹰,磨墨!”
是!
武王殿下不等苍鹰动手,便自己摊开了明纸。
苍鹰磨好墨,见武王朝他扬了扬头,他便赶紧知趣地离开。紧掩上门,然后屏声静气地守在门口,寸步不离。苍鹰知道,王爷一定是向端敬太后写奏疏,表明他自己的态度。
这是此刻头等的大事,千万不能被人打扰了。
半个时辰后,里头突然传来武王的低喝声:“来人!”
苍鹰赶紧推门进去。
“王爷有何吩咐?”目光很自然地溜向书案。
那张明纸依旧摊在书案上,上头,竟然没落一个字!徽砚里所聚的墨水,已干涸了大半。
半个时辰里,武王殿下竟没写一个字!
“备马!”武王简短地说了一句,抓起佩剑便往外走。
苍鹰一愣,忙问:“王爷要上哪去?天还没亮呢。”
“回京城!”话音刚落,武王殿下已疾步走出卧室。
“王爷,无旨不可回京,”苍鹰恂恂不安:“要不,王爷先给皇上请道旨意再回京城?”
啪!
也不知武王殿下冲哪发火了,寂静的夜里响起一声震天动地的声响!
苍鹰吓了一大跳,赶紧追上去。
武王殿下已如天神般站在堂前,身后黄悠悠的灯光照在他的身后,有种莫名的阴寒冷郁!
那张沉重而名贵的楠木圈椅已四分五裂!
疾风闻声早跟上来了,扯过苍鹰轻声道:“你再挡王爷的道,就不怕变成这椅子?”
“可违旨之罪……。”
“这不用你担心,王爷啥时候怕过这些头头道道了?再者,王爷此刻最大的心事就是太后娘娘的赐婚。王爷漏夜赶回京城,一定是为了此事。”
原来是这样。
“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备马?”武王殿下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抓过马鞭便冲进沉沉的晨色之中。
午时,武王殿下一行终于到达了京城。
也不及换去染满尘色的衣袍,武王殿下直接入宫求见端敬太后。
端敬太后午憩刚起,正在曲廊上逗五彩鹦鹉玩呢。
见奏,端敬太后对随侍的管事嬷嬷道:“除了几大节及哀家的千秋节,武王甚少来见哀家,他此番是……。”
管事嬷嬷笑道:“武王殿下耳聪目明,定是知道了太后娘娘准备给他赐婚,他谢恩来了。”
“你们说说,武王他对哀家的此番赐婚会是什么态度?”
众人皆道:“自然是欣喜万分。那曹小姐虽有些不着调,但咋说也比襄王府的二小姐强些,襄王府自打襄王爷去世后,只剩了个空架子。而曹家却是鼎盛时期,外有护国大将军护着,内有皇上宠妃罩着,虽然华妃的风头不比往昔,可比其他嫔妃又不知强了多少倍。相比之下,武王殿下自然是更喜欢曹家小姐些。”
唔。端敬太后频频点头,又问:“皇帝还在斋宫斋戒?今儿是第几天了?”
“回太后娘娘,今儿是第三日了,过了今儿,明儿一早,皇上便会回到勤政殿。”
端敬太后将喂食的珐琅刻丝盒子递给一旁的管事宫女,抚着纤指上的镶珠金质护甲,淡淡地笑了笑:“这几年,皇上总爱和哀家拗着劲赛着跑,哀家年岁渐老,自然跑不过正当盛年的皇上。所以啊,哀家若想胜出,自当得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动动巧心思!”
回头吩咐道:“请武王殿下到偏殿相见,且让秉笔太监随时候着,哀家有旨意要下。”
“谨遵懿旨!”管事嬷嬷陪着笑弓着身腰,低声道:“太后娘娘是要赶在皇上出斋宫前下懿旨给武王殿下赐婚吧?太后娘娘英明,懿旨一下,皇上再如何生气也无法转寰了。而且,如此一来,不仅安阳候老夫人心怀感激,连带着曹老将军也会深感太后娘娘的青睐知遇之恩德!”
端敬太后却不回答,转过身,笑吟吟地径直朝偏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