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屋内黑漆漆的,窗帘重垂,帷帘也是层层放下。这声音如此陌生,又如此遥远,更如此空幻。
梅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把门掩好,门栓栓紧!”
从帷帘深处,又传出一声细微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这到底是谁?是谁在奶娘的屋里指手画脚?
梅雨满心不乐,却依言做妥。
掀开帐幄,转进里屋。
屋内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梅雨依着记忆中的位置,朝床的方向走去:“奶娘,你在吗?”
“过来!”又是一声断喝!
近距离的听着,这声音仿佛有些熟悉。
梅雨往前走了几步,待脚尖触到脚踏,她便停下。睁大双眼,努力让眼睛的视线适应这屋内的环境。
嗤!
一声细响过后,眼前一亮。
只见奶娘并不在床上,而是在临窗的书案前,正擦打火镰,点燃桌案上的蜡烛。
莹莹融融的光亮,慢慢地散发,在不大的卧室里形成一个暖暖的光圈。
“奶娘,方才是你在说话么?”梅雨好奇的紧,从认识奶娘的那天起,奶娘便是哑子,成天不是往人的手里写字就是在半空中比来划去。
奶娘也不笑,面皮绷得紧紧的,摇了摇头。耳坠上的那枚珍珠耳灯,随着奶娘的摇晃而闪烁出一道锃亮的光来。
梅雨刚松了口气又提了起来。
那又是谁在奶娘的屋里说话,而且,还是用这等严厉的口气在命令自己?
梅雨扭头四处寻找,当她的目光与衣架后的那道冷峻的目光相接的时候,顿时惊诧之极,随即飞奔过去,低喊了一声:“干爹,怎么是你?”
梅雨口中的干爹,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身材挺拔,面容清雅,岁月虽不加吝啬地在他的脸上留下了轻黄的痕迹,却依然掩不去他天生拥有的霸气与凛然!
“很惊讶?”男子上下打量了梅雨一眼,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温情,但很快便被凌厉之色所掩盖!“从你得到那件不该得到的东西之时,你便应该想到干爹会来找你!”
梅雨有些心虚,脸上全然没了欣喜之色,她垂下脑袋,喃喃地说:“对不起,我……我又弄丢了……。”
呶!
奶娘伸掌往梅雨的眼前一摊。
梅雨定晴一看,喜不自胜,连连问:“奶娘,这荷包怎落到你的手上了?让我好找。”
男子一把拿过荷包,异常生气:“你妙手空空地从武王府的侍卫手中盗来,却胡乱丢弃。幸好是被你们这里的小丫头拣到交给了奶娘,否则的话,这荷包若是流传出府,万一落到武王的手里,那小姐的处境真不敢想象!”
奶娘比划了几下。
梅雨明白奶娘的意思。奶娘是说,武王殿下是个极其狡猾之人,心思慎密。他已经在怀疑梅花坞里的人了,否则,他也不会派人监守梅花坞!
“干爹,”梅雨偷看了一眼脸色如沉铁的男子,喃喃地说:“我拿这个荷包,纯是跟那个侍卫开个玩笑,事前并不知晓这个荷包是干爹的。拿回来之后,我才发现这个荷包竟是干爹的。我本想把荷包拿给小姐看,告诉小姐,豪叔还活着。可是,可是……”
梅雨支吾着。
男子与奶娘对视一眼,冷冷道:“因为出自你的私心,所以你不想让小姐知道我还活着!”
梅雨脸红耳赤,垂下头,不言语。
见此,男子与奶娘也不愿再多责备于她。
男子和缓了语气,道:“你呀,平时精明聪慧,咋遇事就这般蠢笨?你再想想,我的东西,他们何时能轻易的拿到?”
梅雨凝神一想,咧了咧嘴:“难道,是干爹故意将荷包留在浴场,故意让浴场的老板交给武王?”
唔,“知道干爹为何要那样做么?”
梅雨满脑子的浆糊在瞬间给稀释澄清了。
“我明白了,干爹此举,是为了把武王的注意力从我们的身上引开,”梅雨后悔莫名,更是自责不已,连连敲击着脑袋:“唉,从发现有人潜进梅花坞时,我便应该多留意了。我真是个大笨蛋,竟连这个也不曾想到!干爹,真是对不起,我坏了你的大事了。”
“过去的事情,再追悔也无济于事,只是,从今往后,你遇事得多动脑筋想想,千万别再蛮撞行事了。”
“是,干爹。”
“小姐还是执意不愿接受武王殿下么?”
嗯。
“小姐在想辙,如何从这件婚事中逃出来,”梅雨恂恂地说:“干爹,小姐心意如此,咱们外头的人是不是能有办法帮一下小姐?”
男子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你懂什么?干爹警告你,别怂恿小姐干些傻事!小姐有啥新动向,你必须在第一时间向奶娘报告!”
梅雨嘴里应着,心里却不服,嘀咕着:干爹与奶娘一样,一门心思想让小姐嫁给武王。攀龙附凤,都是一丘之貉!
男子掀起帘角望了一眼窗外,从奶娘的手中拿过荷包掖在袖袋里。转身对梅雨说:“我还得再叮嘱你一句,千万别在小姐面前露出一丝口风来。既然小姐不知实情,那就先瞒着她,免得小姐多操心。还有,出去跟小姐说一声,就说待会儿奶娘要去修云庙还愿,我已经暗中安排一辆马车进了襄王府,你们以后用车也方便些,那车把式是咱们的人。”
奶娘吃斋念佛,偶尔也会去庙里烧烧香。
梅雨嗯了一声,又蹙了蹙眉头,轻声道:“外头一直在监视着梅花坞,干爹方才是如何进来的?”
“这太容易了,当时宫里来了大堆的人马,我随便扮成个侍卫不就进来了?”男子脸色沉了沉,低喝了一句:“你知道是何人潜在梅花坞的四周?”
梅雨摇了摇头。
“是武王南宫燊的人。”
是他的人?小姐早就有这个疑心了。
那……。“干爹又如何离开?”
男子紧绷着的冷脸终于绽开一丝笑意,敲了一下梅雨的肩膀,哈哈一乐:“你能千变万化,时不时易成个小丫头啥的,就不许你干爹扮成个奶妈娘身边的老婆子、老仆人?”
梅雨嘿嘿笑了,“我这是杞人忧天,天底下,还有啥事能难住干爹的?”
“少吹捧。别人也罢了,偏你这个小活祖宗,时不时就要刁难一下你干爹!”男子敛住笑,正色道:“知道我为何冒着风险进府来见你吗?”
梅雨也是一点就透,黯然地点了点头:“知道……。”
干爹当然是来当面敲打自己的。
“知道就好。成大事者,自当胸怀大局,以大业为先。”
梅雨虽轻轻地颌了颌首,心,却像被谁狠狠地揪了一下:这成大事的人,要牺牲的东西也太多太痛苦了。
“那边情况如何?”武王殿下头也不回,声线并无起伏,只是,趁人不注意,他将那块帕子疾速地塞进了书案的抽屉里。
那点点梅红,早已落进疾风的眸底。只是,他不敢提及。
“回王爷,梅花坞跟平时一样安静。五小姐一整日留在屋里,只是一大早让那个叫梅雨的丫头提了个食盒去了一趟迎风阁。”
去迎风阁?
武王殿下的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精光,佟嫣然派近侍去迎风阁,决不会是示好去了。想想佟嫣然那刁钻精怪的样子,心里头便有一股莫名的涟漪渐渐地向四筋八胲蔓漾开了。
“对了,还有,午后,那个奶娘带着个老婆子提着些香火烛钱出了梅花坞,奴才暗中跟了一段路,见是去修云庙的方向也就回来了。”
唔。
“这段日子你继续监守着梅花坞,别人也就罢了,若是佟五小姐有丁点的一举一动,你立马来报!”
是。
疾风答应了一声,见武王殿下不再吭声,便悄悄退出。
回到寝室,心里直犯嘀咕。王爷这是咋了?那佟五小姐以貌丑上疏拒婚,按理说,这对王爷而言,该是一个多好的事情?不费一丝力气,更无损一毫英名,便推掉了他不喜的婚姻和讨厌的嫡妻!他倒好,不仅违旨跑回京城求见太后求婚,而且,在得到太后允准后,竟然又求下赐给未来嫡王妃的凤冠霞帔!如此一办,佟五小姐嫁进武王府便算是板上钉钉了,王爷把佟五小姐的后路都给堵上了。
难道,王爷真心想娶那个丑陋不堪的佟五小姐?
苍鹰正用内力给阡陌疗伤,见状,不由咧了咧嘴:“咋啦,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儿?”
阡陌取笑道:“怕是瞧中了哪家姑娘,犯了相思病了吧?”
疾风脸一红,“胡沁啥呢?人家是在想王爷……。”
后面的话便强咽了下去。
主子的事情,奴才在背后胡乱议论,这是触犯了尊卑上下的大忌。
苍鹰的头脑比较简单,直起身子问:“王爷咋啦?从宫里出来,我就瞧着王爷脸上的笑容就没退去过。这笑容可真真难得,我侍候王爷多年,瞧见的次数可搬着手指头数都得过来。”
见疾风不语,而是转过身去换衣裳,苍鹰又问:“你可是又看见王爷拿着那条绣有梅花样儿的帕子发呆?”
疾风一愣,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说么,王爷定是有心上人了,你们偏不信。”
不可能!
阡陌把头摇成了波浪鼓。有件事情他一直隐藏在心里,那块绣有梅花样儿的手帕,他是知道来历的,他知道那帕子的主人是谁!
“哥们,你们说说,咱们王爷为何会如此做?难不成,王爷真心想娶佟五小姐?”
“这更是不可能的事情!”阡陌头一个反对:“佟五小姐虽出了名的古灵精怪,那智慧远在他人之上,一般的等闲女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可她那相貌,”阡陌啧啧了几声,表现出无限的叹息来:“咱们的王爷素来天下美王爷之称,爱慕他的女子,好看又有家世的,真是有如天上的星子那般繁多。咱们私下说罢,这天底下的男人哪,都是同一个毛病,都喜欢面容娇好,身段妖娆的女子。我就不信了,王爷偏和咱们的想头不一致?”
那……
“主子的事情,哪是咱们做奴才的能随意揣摩的?咱们哪,当好眼前的差便是本份,其他的,只当没瞧见。”
苍鹰与疾风郑重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门,轻轻地被叩响。
“进来。”阡陌抬了抬身子,望向窗外。
进来的是阡陌跟前学艺的小徒儿,他径直走到阡陌的跟前,将一个封得紧紧的纸包递给了阡陌。
阡陌迟惑地打开。
纸包里,躺着一只荷包!
阡陌一怔,一咕噜地翻身坐起,也许是牵到了脚部的伤处,不由地咧了咧嘴,抽气地问道:“你这是哪弄来的?”
小徒儿在阡陌的耳边道:“巡防营的乔统练亲身送来的,说是一大早在城门口发现的,这荷包就钉在悬赏的布告上。乔统领本是要亲见师傅的,是徒儿拦下,乔统练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徒儿把荷包转呈师傅。”
阡陌将荷包塞进枕下,阴着脸责备道:“你的胆子越发的大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敢私自作主?”
小徒儿吓了一跳,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师傅恕罪!原是师傅交待过要安心将养,徒儿不敢不听从,这……。”
苍鹰与疾风原是极爱这小徒儿的伶俐可爱,可吓成这样,忍不住上前替他分解几句:“这全也是为你好,好好的吓个小孩儿做啥?快起来罢,你师傅吓唬你呢。”
小徒儿偷眼瞄准了阡陌一眼,见师傅依然是一脸的阴霾,便不敢起来。
疾风一把拉起:“好了,没事了,出去罢。”
小徒儿一走,苍鹰与疾风异口同声地问:“这荷包又是啥稀罕物,它又怎会被钉在悬赏的布告上?”
阡陌探身从衣架上拽过外衣裳,一边穿上一边很严肃地说道:“事关重大,我得马上面见王爷!”
疾风拦道:“大哥你脚伤未愈,有啥事我办去岂不一样?”
阡陌单脚跳着,从枕下取出荷包,晃了晃:“还记得王爷为何事要悬赏通缉那个在浴场的吹牛男人吗?”
自然知道。那通缉上写得明明白白,通缉令上那个大络腮胡子的男人是行刺老候爷的刺客!
“这荷包就是刺客遗留在现场的。”
啊!
疾风与苍鹰便不敢再劝拦了。
通缉男人很重要,他身上的东西同样重要。
齐齐道:“我俩送你过去见王爷罢。”
苍鹰背上阡陌就跑,疾风在身后提着阡陌的两只靴子喊:“等穿上再走呗,大哥这付形容见王爷,同样是大不敬啊。”
苍鹰的脚步并不停,嗡声嗡声地说:“事急从权,想必王爷也不会怪罪。”
阡陌笑了笑,拍了拍苍鹰的后脑勺:“随王爷久了,这脑袋也开窍了。”
“那是,王爷说过,这脑袋不仅仅是吃饭喝酒的,更多时候是想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