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儿,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皇娘了。”佟嫣然与武王殿下一进入寿安宫,立在走廊上的端敬太后竟不顾礼数,在一个老嬷嬷的搀扶下,亲自下台阶来接他们。
佟嫣然刚想跪下去行拜见礼,武王殿下一把扶住,又不便说她怀孕了,只能找个理由:“在外奔波数月,一不小心膝盖受了些伤。她不宜跪,由微臣代替罢。”
说着,便跪了下去。
端敬太后历来很疼爱武王殿下,他既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亲外甥,又是极看重的重臣。便道:“快起来罢,地上冷。”
佟嫣然与武王殿下一人一边搀着端敬太后往寝殿走。
“皇娘,这段时日可好?”
端敬太后点着头,丰腴的脸上浮满了满意的笑容:“好,自打金钗这丫头来到哀家的身边后,哀家的衣食住行,她件件放在心上。有了她,哀家便不用司衣司膳司药等那些女官了。”
佟嫣然四下看了看,笑着问:“怎不见金钗?”
“那丫头听说你今儿要进宫,早早的便去御膳房准备点心了,”又回头吩咐:“赶紧去御膳房告诉她一声,就说她的五小姐进宫来了。”
一个小宫女连声答应,转身便跑。
进入寝殿,佟嫣然扶着端敬太后在临窗的金丝楠木长榻上坐下,自已便在不远处的鼓凳上安坐。
武王殿下见鼓凳上只铺着薄薄的紫貂皮,便轻声吩咐身后的宫女去拿条厚实的毛皮铺上。
偏端敬太后耳尖,取笑道:“傻小子娶媳妇,娶了媳妇儿便知道疼人了。”
佟嫣然脸一红,看了武王殿下一眼,眼里却盛满了幸福。
“你不是要去勤政殿见皇上吗?赶紧去吧,我在这儿陪皇娘说说话。”
武王殿下嗯了一声,在端敬太后跟前辞行。走到殿门口又回身,走到佟嫣然的身边轻轻地说了几句,佟嫣然含羞带笑地推他:“我知道了,偏你唠叨个没完。”
武王殿下脱口说道:“你身子不比往日,可不得多加小心些?”
端敬太后一愣,看向佟嫣然:“孩子,你身子怎么啦?哪不舒服?”
佟嫣然只得赶紧回道:“不就是膝盖有些酸痛么,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好了,快走罢,不要耽误你的正事。”
武王殿下嘿嘿一笑,走了。
端敬太后眯着眼,看着那道伟岸身影消失在殿外的那几株高大的古槐树中,笑着说:“若不是亲眼所见,哀家还真不信,这还是那个不近人情,脸冷得跟块冰似的傻小子么?”
“让皇娘见笑了。”
端敬太后正色道:“咱们女人,哪怕贵为天眷,富有天下,可敌不过身边有一位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丫头,你算是找对人了。”
佟嫣然抿着嘴笑,招手叫进暗香与玢儿,将礼物呈上。
几十匹花色各异的蜡染布一一呈在端敬太后的跟前。端敬太后来果然很是喜欢,直夸佟嫣然有心。
正说着话呢,一个上等宫女打扮的女子迈着急促的步子匆匆进殿。
“五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佟嫣然扭头一看,好一会儿工夫才认出人来:“金钗,是你?”
分别数月,金钗的变化也太大了。身形丰满不说,脸庞也圆了,尤其是,身上是一套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发鬓上错落有致的插着一套镶金头饰,衬着她一脸从心底里透出来的笑容……看得出来,她在宫里的日子远比在襄王府要过得舒心与惬意。
“是,是奴婢,五小姐!”说着,金钗慌不迭地跪了下去。
佟嫣然忙亲身搀起,笑道:“不可行此大礼!你如今是皇娘的近侍,也算是有身份的人。”
金钗不依,非得给佟嫣然磕了头才站起,陪着笑道:“奴婢再有身份,那也是太后赏的,也是五小姐抬举,奴婢不敢忘本。”
端敬太后微微阖:“这才是知礼数的好丫头。”
佟嫣然顺势奉承了一句:“全仗皇娘调教的好。”
金钗抿着嘴乐,往外一招手。两个小宫女便捧着黄扬木雕五女拜寿图案的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两盘子点心。
“五小姐,奴婢素知您爱吃烘烤的点心。这里头的馅是用去年冬天头场雪后摘下的梅花,晒干辗成粉,再加上芝麻粉,核桃粉,松子粉,花生粉,鲜肉,糖和盐等揉在一起,在微火的灶上烤了小半个时辰才得。奴婢也是学着做的,五小姐尝尝看,看看是不是那个味儿。”
佟嫣然将一盘子点心先奉给了端敬太后,然后自已才优优雅雅地取了一块焦黄喷香的酥饼,轻轻地咬了一口,细细地嚼了嚼,然后点着头道:“比我原先在梅花坞做成的梅饼好吃多了,面皮脆酥,里头的馅儿微咸带甜,让人吃了不觉得腻味。谢谢你,金钗。”
“五小姐说的是哪里的话?奴婢这条命都是五小姐给的。若不是五小姐给奴婢延医请药,又将奴婢送到老佛爷的身边来,奴婢早就没命了。”
“别说这种话,你如今有这样的日子,一是托太后老佛爷的洪福,二呢,你自己也肯学好,不愿随波逐流。你若一味的愿意在烂泥坑里打滚,任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端敬太后唔了一声:“可不是这话?丫头,你带人先下去,哀家要与你家五小姐好好的说会子话。”
是。
金钗施了个礼,领着嬷嬷与宫女们退出寝殿。
见大红的朱门缓缓关上,大殿内顿时暗了许多,佟嫣然便笑问:“皇娘怕是想跟女儿聊聊金钗的事情吧?”
“真是个鬼灵精的丫头,来,”端敬太后拍了拍长榻:“坐到哀家的跟前来。”
佟嫣然依从,在端敬太后的右侧坐下。
“上回,自打你跟哀家说金钗有个意中人,被襄王妃纳为面首,后不知所踪这件事后,哀家便派人四处寻找。老天不负,就在上月,那名叫金锁的男子已被找到,哀家让人将他安置在京郊的一处僻静的院落里。在金钗的陪同下,哀家也曾见过金锁,从他的嘴里,哀家获知了许多你也不知道的隐情。”端敬太后的面容渐渐地冷凝了起来,“没想到,她襄王妃竟能干出这么多伤天害理,不知羞耻的事情来!她行得出来,哀家还不好意思说。”
佟嫣然暗自笑了笑,果然,事情皆照着自己的设想与计划进行着。当时将金钗弄进宫,不就是为了借助她这张嘴么?她这个局内人说出来的话,定然能让端敬太后更加信服。
便缓缓地说:“皇娘接下来想如何行事?”
端敬太后却不回答,而是笑着说:“皇儿,你将金钗送到哀家的身边来,定有你的用意吧?”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皇娘的火眼金晴!”佟嫣然也不再有所隐诲,直截了当地说:“我恨襄王妃那个老巫婆!只可惜,女儿毕竟势单力薄,难以扳倒襄王妃。只能借助皇娘的力量,望皇娘成全。”
“你就断定哀家会帮你这个忙么?”
“女儿相信,襄王妃是我们母女俩共同的敌人!恕女儿冒昧,直言回禀。襄王妃自持自己的儿子登上了宝座,便不将皇娘放在眼里,无论在外在内,她这个并不曾册封过的人,口口声声自称哀家,她如此,又将皇娘置于何地?说句我不该说的话,她儿子的皇位,也是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佟行天既不是皇室子弟,大行皇上又不曾留有遗召封他为皇储,他凭什么把皇位给抢走了?天下百姓,皇室旧臣,哪个愿意看到异姓人改朝换代,取代旧时皇室?”
佟嫣然的话,算是彻底揭开了端敬太后痛恨不已的旧伤疤!
淡然的眸底里,燃起了簇簇火光。
她不作声,这种事情,不能轻易表达。佟嫣然虽自小便遭襄王妃的迫害欺辱,可说到底还是人家的庶女。庶女与嫡母的矛盾,家家户户都有端敬太后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她怎么可以轻易表态呢?
佟嫣然瞧在眼里,心里不免赞叹两声,真正有能耐的人,便如端敬太后一般,沉稳,泰山崩前不动声色。
“皇娘有所不知,这次凤起国之行,女儿获知了一个很重要的讯息,那就是,我竟不是襄王爷的亲生女儿,而是襄王爷在凤起国收养的一个孤女!”
佟嫣然的意思是在宽慰端敬太后:我佟嫣然跟襄王府没有任何关系,你这下可以不用担心我与他们沆瀣一气了吧?
端敬太后一愣:“什么?你是襄王爷收养的孤女?有何为证?”
“回禀皇娘,女儿的奶娘亲口告诉我的。我相信,我奶娘没必要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欺骗我。”佟嫣然继尔又道:“就算这事不是真的,可襄王妃几次三番置我于死地却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实!既便这次我在凤起国替皇娘办差,襄王妃仍敢置皇娘的威仪不顾,派出数起心腹追到风起国。若不是武王殿下及身边一干人的警觉、卫护,女儿怕是要魂丧异国了。”
“还有这等事?怎么你在信中从未提及过?”
“女儿担心皇娘忧心,故不敢提及。”
“这襄王妃真是不择手段哪,幸亏你有老天护佑,全须全尾地回到哀家的身边。”
佟嫣然脸上顿起戚色,垂下头去:“随侍女儿的一个小丫头,却为了女儿而失掉了她年轻的生命!一想起秀儿及先逝的佩儿,女儿便狠不得喝老巫婆的血,吃她的肉!”
“秀儿?就是上回带进宫的那个能识字的俏丫头?当时提你说起过一两句,说她是一位老师爷的独养女儿。”
“是的,就是她。”说着,佟嫣然便将秀儿是如何死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向端敬太后禀告。
端敬太后细细地听着,雍容广颐的脸上,渐渐多了凝重的神色。她猛地在凤头扶手上拍了一掌!“真是胆大包天,连哀家的女儿兼皇命使者都敢随意动手!”
“皇娘,对这样毒蝎心肠的老巫婆,女儿还会姑息与听之任之么?”
端敬太后的戒备心理渐渐地消失了,她正色道:“人证物证俱在,哀家也断不能再容她横行天下!”
“敢问皇娘有如何打算?”
端敬太后便压低声音,轻轻地与佟嫣然说了起来。
佟嫣然频频点头,最后,她神色肃穆地说:“那个叫金钥的男子,女儿想办法将他弄出府去再交给皇娘。”
“好!”
佟嫣然展颜一笑:“既便是皇上,当他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肮脏的行径,想必他也不敢出面维护。将老巫婆一扳倒,皇娘身边的那些忠心大臣便可以这个为引子,将佟行天拉下马!试想,其母如此不堪,她的儿子配当主宰天下臣民的统治者么?”
端敬太后终于绽开笑颜,拍了拍佟嫣然的手背:“好孩子,咱们母女俩想到一块去了。”
正在这时,一位年长嬷嬷匆匆进来,身后随着一位身着深蓝色长袍的回事太监。
“回老主子,有紧急军情。”
太监双膝跪下,双手呈上封有火漆印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