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与豪叔陪着白衣女子,在转弯角的那间小书房等候着,等待着佟嫣然的到来。
他们相信,佟嫣然会带着让大伙儿满意的答案来见他们。
虚掩的门,轻轻地推开了,随即,裹进来一阵凉丝丝的夜风。
屋里的人,不由地紧了紧身上的薄衣裳。
在第一时间抬起头,看向来人。
而佟嫣然愧疚地笑了笑,缓步走向他们:“我来了……”
白衣女子伸出手,轻轻地握住那双冰凉的小手,直勾勾地盯着佟嫣然:“他,武王是如何说的?”
豪叔看了佟嫣然一眼,咬了咬牙,眼里射出一股不安的焦虑来:“凭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如此爽快地答应留下来吧?”
当佟嫣然一心想重回襄王府报仇雪恨之时,豪叔与奶娘一开始执意反对,他们担心佟嫣然的安全。可佟嫣然执意回到襄王府后,他们的心里同时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希望佟嫣然与武王殿下能遵守幼时的婚约,结为秦晋之好。一方面,他们看好武王殿下的人品、德行。二呢,假如武王殿下一旦成为凤起国的女婿,对在凄风血雨中煎熬了十六年的凤起国,便多了一分强大的复国保障。天下谁人不知,武王殿下统管着龙翔国三分之二的武装力量?他若倒向凤起国,龙翔国便很可能不攻自破。
于公于私,豪叔都希望武王殿下能留下来。但心在告诉他,这样做,有些不可能!
佟嫣然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一时张不开嘴。她知道,她若将这个决定告诉他们,他们会有多大的疼痛与绝望!
“他说……他说……”一路准备好的话,此时卡在嗓子眼里。
豪叔心里的那块石头,重重地往下坠!“他是不是不愿留下来?”
何止是不愿留下来?
“皇儿,你快说,莫让人着急!”白衣女子表情冷凝,纹丝不动,可她说话的口吻里,已透出几分焦灼。
佟嫣然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一脸的为难之色。
豪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向白衣女子:“微臣早已料到会是如此。换上微臣,也会如此选择。忠君爱国,是武王殿下的美德,也是他的羁绊。”
“难道,他便能如此狠心,绝然离开你?听仕诚与若瑛言,武王爷爱你甚重,他,能舍得下你么?”
“他……”佟嫣然咬住唇,直到唇边沁出血珠,她才艰难地说道:“他希望我能随他回龙翔国……”
啊!
众人惊呼。
白衣女子紧紧地拉着佟嫣然的手,片刻也不敢松懈。似乎,一松开,佟嫣然便会消失似的。
“你是说,他要带你回龙翔国?”白衣女子一张冷脸,目光炯炯地盯视着佟嫣然:“那么,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佟嫣然眼中久蓄的泪,终于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
她扑通一声,跪到在白衣女子跟前,哭道:“皇娘,对不起了。我与武王爷,相识而相知,相知而相爱,我俩谁也离不开谁!我既然爱他敬他,那便要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我俩也曾对天盟过誓,今生今世,相亲相爱,白头到老……恕女儿不孝了……。”
白衣女子霍地一下站起,眼里闪过一丝泪花,可这泪花,却象秋晨的清露,太阳一出便蒸发了!“你……你的心里只装着儿女情长么?你将江山社稷置于何处,将父皇母后置于何处,将为你付出所有的豪叔与奶娘他们置于何处,将凤起国民众的血海深仇置于何处?”
佟嫣然伏首跪地,仍旧泣不成声:“皇娘,我是个弱女子,我肩负不起那许多,这辈子我只想与自己深爱的男人厮守在一起……”
白衣女子望向豪叔与奶娘,冷笑道:“这么多年来,你们为了她操碎了心,抛家舍业,颠沛流离,险些丢命,换回来的,却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不值,真是不值啊!”
豪叔不死心,上前劝道:“皇太女,江山社稷,与儿女情长相比,孰重孰轻,你分辩不清么?当时,你为了自身的仇恨,便能不顾一切回到襄王府报仇雪恨。如今,面对着一个国家的血海深仇,你竟能置若罔闻?这还是微臣认识的那位识大体知大局的五小姐么?”
“豪叔,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能推卸得你肩上所有的责任么?”白衣女子厉声喝道:“我苟且偷生至今,不就是为了能看到你登上皇位,带领凤起国重新走上辉煌么?你如此偏安,你天上的父皇,怕是要再死上千次万次吧!”
佟嫣然伏在白衣女子的膝上,痛哭不已:“皇娘,我真的离不开他,真的离不开他啊。他也如此,没了儿臣,他会活不下去的啊……”
“是他重要,还是凤起国千千万万的百姓重要?听说你素日处事最是理智果断不过,今儿为何如此蠢笨?”
“不是儿臣蠢笨,实是这两者无法放在一处较称……”
见佟嫣然哭成个花猫似的,白衣女子也是心疼之极,她缓和了语气,道:“皇儿,人生有许多无奈的选择。有时候人活着,并不是为自己活!”
佟嫣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高尚。她只想为自己活,只想为武王殿下活着。
为了什么江山社稷,她觉得这个题目太大,大到空泛无比,令人无法捕捉。
“皇儿,想听听皇娘的往事么?”
佟嫣然不明白,此刻,皇娘为何突然提起她的往事。
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也许你已知道,皇娘与襄王爷,打小便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一对。可就是因为他是龙翔国人,而我是凤起国人。出于各自本国的利益,襄王爷之父死活反对,最后襄王爷迫于无奈,我俩只能分离。为了让自己死心,我便答应了你外祖父,带着一颗破碎的心进了宫,给你的父皇做了妃子!”
佟嫣然便抓住契机,仰头问:“当时,皇娘是不是很痛苦,很绝望?”
“自然,我不止一次想死。与心爱的男子失之交臂,就象在你的心上狠狠地扎进了一把尖刀!那种痛彻心肺的痛楚,真是无法言喻。接下来的日子,我如行尸走肉地蜷缩在宫里的一角,不奉旨,不侍寝,在心里暗暗地悼念我那还未绽放便逝去的情愫!”
佟嫣然便有些开心了,母女连心,再加上母亲也有同样的经历,想必母亲能理解自己,继尔能支持自己。
白衣女子话风一转,道:“日子一日日过去,几年的时间,转眼既逝,我终于被你父皇的真诚与真心所打动,终于真真正正地成了你父皇的宠妃!从那刻起,我站上了一个新高度,小小的儿女****被我深锁心底。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成了我唯一要关注的对象!”
佟嫣然静静地听着,呢喃着:“那是因为,皇娘虽失掉了襄王爷,却有父皇接替着,来疼你爱你。我却不一样,失掉了武王爷,我便失去了一切……。”
唉!
该如何打醒这个沉醉在痴梦中人哪。
“你决定了么?”
佟嫣然轻轻阖首,表情却异常坚定:“是!”
“不能改变了么?”
“是!”佟嫣然望了望眼神冰冷的白衣女子,心里酸酸的,“皇娘,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白衣女子冷嗤了一声:“你仅仅是让我失望么?你是让凤起国失望,你是你父皇失望,你是让所有关心你呵护你的人失望!”
佟嫣然无语了,深深地垂下头!
“抬起头来,看着你奶娘!”白衣女子猛地击了一下桌面,低喝道。
佟嫣然恂恂不安地抬起头。
奶娘坐在一角,一直没有动静。
“奶娘……”看着奶娘那条伤腿,佟嫣然的心,仿佛被人紧揪着一般,生疼、生疼!“很疼是吧?你赶紧上床歇着去呀……”
奶娘苦笑了笑,摇了摇头。
“若瑛,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跟她说么?”白衣女子兀自起身,走到奶娘的身边,从奶娘的袖中,一把抓起一个红肚兜来,在佟嫣然的面前扬了扬,冷声道:“你见过它么?”
佟嫣然点了点头:“见过,不止一次见过……”
“知道它的来到历么?”
“听豪叔提起过,是奶娘早夭的孩子用过的肚兜……”
“那你想不想知道,奶娘的孩子,是如何早夭的?”
佟嫣然只剩下点头的份了:“想,我曾问过奶娘几次,奶娘左顾而言他,不肯告诉我。”
白衣女子看了看已是满脸泪痕的奶娘,又看了一眼神色茫然的佟嫣然,将肚兜举到眼前,看着上头绣着的大红鲤鱼与胖乎乎的小娃娃,眼里便滴下泪来:“你不知道吧?你若瑛姨娘,她其实是你父皇的一个妃子!”
啊!
佟嫣然而大惊失色。
之前,襄王府里的上下人等一直怀疑奶娘的身世,大家总觉得,奶娘气质高雅,不卑不亢,并不像下人。曾有人怀疑,奶娘是襄王爷的外室!没想到,奶娘原先竟是凤起国的一宫之妃!
那么,奶娘那个夭折的孩子,就应该算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妹!
为何母亲在这个时刻提到这个孩子?
佟嫣然很敏感,直觉告诉她,这个孩子与自己有关!
“若瑛,你自己跟她说吧!这个只知道小我,不知道大我的孩子,须得你来敲她一敲了!”
奶娘艰难地动了动身子,“然儿!”
嗯?
佟嫣然惊诧极了。
因为,这声呼喊,发自奶娘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