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殿下这个“隐身人”,因不便在府里待着,生怕露了痕迹,便在和亲队伍出发的当儿悄悄地出了城,到远郊的修云庙去候着,等着与佟嫣然会合。
少了这个家伙的胡搅蛮缠,佟嫣然反而觉得一身轻松。第二日一大早,她便起床,梳洗停当后,正要出去,玢儿连跑带嚷地又喊又叫:“宫里来人了,来了许多人,抬着许多东西呢。”
佟嫣然便知道,定是端敬太后的赏赐下来了。
便赶紧到前堂去。
一位着紫袍的三品管事太监,率着十来个小太监,正笑吟吟地在堂前站着。
“公公辛苦了,请坐下喝口茶歇息歇息。”
管事太监是武王殿下安插在寿安宫的线人,所以,在佟嫣然面前自然不敢拿大,将拂尘往臂上一甩,笑道:“公主言重了,何来的辛苦啊?”
暗香与“浮香”早就端上了金银锞子。
管事太监虽是端敬太后跟前的人,平日的油水却不大,比不得皇上与宠妃跟前的太监,时刻有人贿赂。此刻看着这一大盘锃亮的金银之物,早就笑眯了眼,连连道:“公主如此厚重的赏赐,老奴哪敢受收?”
“公公尽心侍候我皇娘,区区一点东西,权当我的感激之意。”
“公主如此说,可是折杀咱家了。咱家服侍太后娘娘,那是咱家几世修来的福分,他人想服侍还没这个福气呢。”
佟嫣然虚与委蛇地与他周旋了几句,心不在蔫。
“浮香”眼尖,及时上前对佟嫣然笑道:“王妃主子,平阳候府的少夫人还在后花厅候着哩。”
管事太监赶紧站起,陪着笑道:“咱家还有事呢,得赶紧回宫。”
佟嫣然便道:“那就不送了。”
管事太监刚走出前堂,随后相送的“浮香”拉住他的手,趁机将一撂银票悄悄地塞进了他的衣袖内。
管事太监凭感觉,料定这银票上的金额不小,更是心花怒放,连连笑道:“武王妃一看便是福气大如天的主!请回禀武王妃,太后娘娘有咱家在身前身后侍候着,请她大可放心去游历。”
管事太监见四个小太监已走在头里,便压低声音对“浮香”又道:“咱家别的无所长,却长了一双鹰一般的老辣眼。这双毒眼就是专为武王爷与武王妃生的呢,所以,由咱家在后宫前朝盯着,两位主子尽可放心。”
“我家主子自是放心的。”“浮香”表面上客套着,心里却鄙夷了一声:你这双老毒眼,怕是专为金银而生的吧?
“浮香”回到上房,佟嫣然已在奶娘的屋里。
“小姐,我就不明白了,对那个老太监,你为何又是赏金银又是赏银票的?”
“此人有些用处。”
“既便是有用处也不必如此抬举他呀。再说,他是武王爷的人,小姐既便一毛不拨,他也不敢不替咱们办事啊。”
“傻子,这是两回事。出于职责去办事,与心甘情愿想法设法去办事,一个是被动,一个是主动,这后果会是截然不同的。我们马上要离开龙翔国了,这里的局势会有什么变化,全靠这些人。所以,该大方施食的时候,决不能吝啬。”
“浮香”哦哦了几声,面露钦佩之色。
佟嫣然便转身与奶娘说话。
奶娘已听玢儿来回说,太后娘娘令五小姐去凤起国烧香还愿,且赏赐了许多好东西。若是没有端敬太后的这一出,奶娘是决不会放佟嫣然回凤起国的。那里既是母国,更是伤心之地。尤其是,小姐的身边,危机重重,这一不小心便引来杀身之祸。
只是,端敬太后的懿旨,又不便违抗。
她沉吟了许久,拉着佟嫣然比划了一阵。
佟嫣然望着被伤痛折磨得异常憔悴的奶娘,有些纳罕:“你要跟我一块去凤起国?”
奶娘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一路车马劳顿,我担心奶娘的身体吃不消啊。”
奶娘比划着,又拖过佟嫣然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我知道凤起国是奶娘的母国,为了我,奶娘离开母国已十六年了,自然是想回去看看的。奶娘的身体若安好,你既便不说,我也要带奶娘一块同去。只是……。”
奶娘轻轻地拍了拍那只伤腿,笑了笑。意思是,只是腿疼而已,吃点子药便好。
这……
奶娘的脸色渐渐有些沉郁,她打了一个手势,然后便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佟嫣然自然明白,奶娘说,若不同意让她一同去,她便自己独自一人走。
奶娘的性子,佟嫣然是了解的。别看她温和柔顺,可犟起来的话,谁也拗不过她。
“好吧好吧,我依你就是。”
奶娘这才有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从奶娘的房里出来,迎头碰上去准备马车的司马逸。
“真是头疼,奶娘执意要跟着去。”见眼前无人,佟嫣然便有些抱怨。
“奶娘是凤起国的人,离家这么多年,自然想回去看看,这也在情理之中。”
“我就是担心她的身体,”佟嫣然边走边说:“不知奶娘的家中可还有人在?这么多年,奶娘从未告诉过我。”
“这个我倒是不知情。”司马逸见梅晴又端着针线匣往抄手廊的那头走去,便蹙了蹙眉头:“奶娘若跟咱们一块去,那梅晴咋办?总不能也带着她一块走吧?”
“自然不可,梅晴还在服药呢,外出不方便。”
“可把她留在府里,满眼都是陌生的面孔,我担心她会不习惯,进而影响她身体的康复。”
这可如何是好?
佟嫣然眉宇一沉,笑道:“大姐姐还在府里的时候,梅晴常去墨香院找岫烟玩,她与岫烟是同乡。我们把梅晴送到桐荫深处吧,让岫烟多陪陪她,说不定对梅晴恢复记忆有好处。”
嗯嗯。
“这倒是个好主意。”
“那就这样办,你去把准备好的东西搬上马车,我去找梅晴。”
梅晴正坐在廊上,专心地做着她的绣活。晨曦斜斜地照过来,将她沐浴在融融的光色中。
“你在绣什么呢?”佟嫣然在梅晴的身边坐下,顺手拿过小巧的绷架。
梅晴抬起头,柔柔地说:“奴婢在绣梅花呢,我家小姐最喜欢梅花呢,无论是衣裳还是帘帷帐帕,都喜欢绣上各色的梅花花样。”
佟嫣然一喜,梅晴能记起这个,说明她的脑子又往好的方面进了一步。
便趁势问:“你家小姐叫什么?长得好看吗?”
梅晴摇了摇头,伸手打着脑袋,苦闷地说:“奴婢记不得了,”又可怜巴巴地望着佟嫣然,问:“王妃主子,奴婢到底是谁啊,奴婢咋一直想不起来呢?”
“慢慢来,不急,你会恢复记忆的。”佟嫣然拉着梅晴瘦弱的小手,眼里便腾起了湿雾,多好的一个女子,生生的被自己毁成了这样。自己,不是坏人,胜似坏人哪。“对不起,梅晴,都是我不好……。”
清泠泠的泪,便滴落了下来。
梅晴从袖里扯出洁净的帕子,一边替佟嫣然试泪,一边很温柔地劝道:“王妃主子莫哭,奴婢见不得你哭。你哭,奴婢也要哭了。更莫说对不起,王妃主子与奴婢非亲非故,却把奴婢接到武王府来,好吃好喝地供着,还让玢儿来服侍奴婢。奴婢真是不安哪,本是奴婢命,哪能还让别人侍候?”
“梅晴,你听着。我跟你,并不是非亲非故,而是,不是姐妹胜似姐妹!你从小便来到我的身边,陪我度过那么多年痛苦的生活。我哭,你哭;我痛,你痛。我们俩,早已成为一个人了。现在,不说让人侍候你,便是让我服侍你,那也是应当应份哪。”
梅晴吓坏了,霍地一下站起来,连连摇手:“王妃主子这话,可是折杀奴婢了!”
唉。
佟嫣然叹了一口气,抚着梅晴单薄的手臂,缓缓道:“我这几日要出远门一趟,又不便带你去,我送你到另外一处所在可好?”
梅晴的眼里顿时溢满了恐慌,反手一把抓住佟嫣然:“王妃主子要哪去?求你带奴婢一块去罢,奴婢不会碍王妃主子的事情的。”
“我不是担心你会碍事,而是你的药不能中断。你放心,我要送你去的地方,可是个好地方,那里还有你熟悉的人哪,也许,和她们多说说话,朝夕相处,你的记忆力很快恢复也说不定呢。”
“有奴婢熟悉的人?”
“对呀,你还记得墨水香院的岫烟吗,就是你那个小老乡?”
“岫烟?”
“对,岫烟是大小姐的丫头,之前她们住在墨香院。”
梅晴眯着眼睛想了半天,仍是想不起岫烟是谁。便一脸苦色,垂下头。
佟嫣然安慰道:“不着急不着急,只要你按时服药,安安心心在那里等着我回来,说不定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便能记起我是谁了。”
梅晴抬起迟疑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佟嫣然。
“好梅晴,你觉得我是个骗人的人吗?”
梅晴用力地摇了摇头:“王妃主子是好人,不是骗子。”
“既如此,你若相信我的话,那就到桐荫深处去住一段时间。等我一回来,便过去接你,你说好不好?”
梅晴虽有些难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奴婢听王妃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