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襄王妃,这几日的日子过得可是滋润极了。冤家对头般的佟媚然不日即将远嫁,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佟媚然不仅不过来聒噪了,既便偶尔见面,面上虽仍是气哼哼的,却也不再是往日那付泼妇般的形状……襄王妃乐得躲在颐养堂消遥,只等那日,佟媚然随着曹家驹远走异乡,算是彻底了结了母女间的那笔孽债。
这日早醒,享受了金钥的一通按摩后,舒心畅意,心情好得不能再好。眼见一个小丫头在外探头探脑,便提着嗓子叫了一声:“奴儿!”
奴儿那日自从被佟嫣然狠打了一巴掌,回到颐养堂朝襄王妃哭诉一番后,她便在一夜之间得到了襄王妃的另眼相待,将她从洒扫处提拔到跟前使唤。这丫头与她姐姐金钏可真像是两个娘生的,金钏么,寡言少语,啥事都在肚子里做文章。而这个奴儿,娇憨可爱,小嘴整日呱呱唧唧的,尤其擅察颜观色,一张嘴便是满口的甜言蜜语,几句话便能说得旁人心花怒放,不知身在何处。
那日,奴儿便是这般跟襄王妃说的:“奴婢又不是五小姐的奴婢,她凭啥打奴婢?就算奴婢做错了啥事,也轮不到她来教训!”
襄王妃听了,那心便喜滋滋的,但凡是痛恨佟嫣然的,不喜佟嫣然的,便是她阵营的人!
哪怕佟嫣然出了那么个大好的主意,一举将佟媚然这个祸害给支得远远的,襄王妃仍是恨极了佟嫣然!恨进骨髓里的人,哪能轻易地改变态度?
当着众丫头婆子的面,襄王妃还得装装样子,蹙眉喝道:“不知死活的丫头,竟敢在背后议论主子,你不怕死么?”
奴儿一拧脖子,抽了抽鼻子,又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把自己弄得像个小花猫似的,“奴婢的正宗主子是王妃娘娘,除此外,奴婢一个不认,一个不敬!五小姐打了奴婢也就罢了,算奴婢倒霉,来日她若敢对王妃娘娘不敬,奴婢便头一个不答应!主子若不信,且看奴婢是如何待奴婢的亲姐姐的!金钏姐姐冒犯天威,又不知悔改,奴婢早就和她断了姐妹情份!”
襄王妃忍不住笑了,回头看着屠嬷嬷道:“没想到金钏那贱婢是一个样,她的亲妹子又是另一个样儿,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瞧这丫头,小嘴跟安了车轱辘似的,句句话说出来既熨贴又合礼数。”
屠嬷嬷斜了奴儿一眼,却不得不附合一声:“可不?是个伶俐丫头。”
襄王妃便吩咐道:“也别让她做些未等的事儿了,叫上来学着做些体面些的事情。”
就这样,奴儿便一跃成了襄王妃跟前的小答应。
“王妃娘娘,请问有何吩咐?”
襄王妃披散着一头长发,身上只穿着一件红色肚兜,大部分肌肤裸露在外。
“你去瞧瞧,墨香院里可有动静。”
襄王妃私忖,佟娅然不是来禀告说,佟婕然被接回来了么?既然回来,自然是住进佟婕然自己的院落。
“哎,奴婢这就去。”奴儿脆生生应了一句。她那双嘀溜乱转的眼睛,却偷偷地看了一眼春光外泄的襄王妃,心里直发笑,好个大妖怪,这么大的年纪了,还穿得这般不知羞耻!
奴儿掩门出去后,襄王妃拣起了床边搁着的姜汁蜜饯,边嚼边想:那贱丫头居然好意思回来,这究竟是个啥意思?
三年前,风流老父一眼便瞧中了这个丰腴端和又诗书满腹的大外孙女。略施小计,佟婕然便被老父亲玷污了。说来也奇,就那么一次,那死丫头便有孕了。
老家伙喜不自胜,他御女无数,却个个无花更无果。他膝下只有襄王妃这么一个女儿,还是仙逝的前妻所生。随着年纪的增大,偌大的家业时常在提醒他,得赶紧有个继承家产的儿子了!
佟婕然有孕的消息一传来,老家伙在第一时间找京城最有名的铁嘴算了一卦。铁嘴搬着手指眨巴着没神的瞎眼胡乱地一算,连声恭喜,说国师府要添丁进口了。
老东西赶紧去找他的女儿,襄王妃,要把佟婕然讨出去养胎。
襄王妃却翻着白眼说,佟婕然败坏纲常,自觉无脸见人,已于前日夜里出府而去。
去哪了?
她夜半三更偷偷溜走的,我咋知道?
老家伙急得嘴上长了一溜水泡,襄王妃仍是这句话,不知道!
襄王妃如此做,并不是为了保护佟婕然,而是深恐佟婕然真的生下男孩。到那时,偌大的家产无望,还得被人嘲笑死!
尽管佟婕然并不是襄王妃亲生,可是,她名义上仍是襄王妃的庶女。而那个老东西便是佟婕然名义上的外祖父!外祖父将外孙女的肚子搞大,既便是襄王妃这种无视伦理道德的女人也无法接受。
故此,襄王妃一边如此这般应付老父,一边悄悄的将佟婕然送到了邻郡的一座毫无香火的破庙,任佟婕然自生自灭,再也不去管她。
没想到,事隔三年多,佟婕然竟然活着回来了。
“王妃主子……”
襄王妃睁眼一看,只见奴儿晃着头顶上的冲天鬏回来了。
不等襄王妃发问,奴儿清脆地回答:“大小姐并没有回墨香院,而是在三小姐的秋爽阁歇了歇,后趁天黑又走了。”
走了?
“是,三小姐跟前的碧痕姐姐是这般说的。奴婢有些不放心,便又找了个借口溜进了秋爽阁,里里外外地看了个遍。果然,大小姐并不在秋爽阁。后来,奴婢在回来的路上,又进到墨香院看了看。墨香院仍是虚掩着门,进去一看,院子里的杂草,比奴婢还高,屋里头的灰尘,迷得奴婢张不开眼睛,大小姐的床上,爬满了大蜘蛛,那大蜘蛛竟有奴婢的拳头那般大,吓死奴婢了,奴婢一转身便跑了出来。”
奴儿边说,边比划着,样子很是天真可爱。
襄王妃扑嗤一下乐了:“有那么大的蜘蛛么?你个傻丫头,净胡说。”
奴儿便笑嘻嘻道:“那蜘蛛怀着小蜘蛛呢,可不得比别的蜘蛛大?”
襄王妃眉头一蹙,脸色阴沉下来:“你可问过秋爽阁的丫头们,大小姐回来,有否带着个小孽种?”
早就听说,佟婕然在那所破庙里生下个男孩。也不知为何,佟婕然竟一把掐死了那孽种!
当时听了,襄王妃的心,一下子松快了,再也没人跟她抢财产了。
可过后,心里便有股子隐隐的不安。佟婕然的性子是那般的柔和,是那般的胆小,连杀只鸡都不敢看,她还敢亲手掐死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亲生子?
就算再憎恨孩子的父亲,那个老色鬼,她也下不了这个狠手啊。
很大的可能就是,佟婕然在放烟雾弹!
为此,襄王妃派出数拨人潜去邻郡,他们报回来的消息却如出一辙:破庙里并没见到孩子,整个庙里,除了一个老尼姑,剩下的便是大小姐带着一个丫头在艰难度日。
日过一日,年过一年,这事便渐渐地淡去了。
就在襄王妃几乎把佟婕然这个人给忘掉之时,她却突然回来了。过了几个时辰,她又突然走了。
佟婕然到底在搞啥鬼?
“奴婢悄悄问了,自然,奴婢不好明着问,而是借其他的事情问了碧痕姐姐。碧痕姐姐偷偷抹泪说,可怜的大小姐,真不知遭啥孽。无故被人毁了清白,生了个孩子又死了,留下她孤苦伶仃的,将来可如何是好哦。主子,大小姐何时成亲了,她咋生下孩子了?”
襄王妃也不愿解释,挥了挥手:“你出去洗洗脸罢,拾掇一下,换身衣裳,待会儿哀家还要带你出府去。”
奴儿一听,便一蹦三丈高。对于被关在小小的四方天里的丫头婆子们,一听说要带她们出去逛逛,那真比吃人参还让人兴奋和开心。
奴儿蹦蹦跳跳地跑了,屠嬷嬷却掀帘进来了:“王妃娘娘,宫里传来了消息,皇上已派武王殿下为送亲大使,下个月初一亲送四小姐到乾元国成亲。”
襄王妃用银签剔着牙缝,好半日才道:“南宫燊孤傲清高,又是新婚燕尔,他肯答应这趟苦差事?”
“再累再苦也是皇差,他武王殿下再倨傲,难道还敢抗旨不成?”
“这天底下没有他不敢的事情,”襄王妃从屠嬷嬷的手里接过开胃的酸汤,慢慢地啜了一口,道:“他可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了,听说武王殿下一口便答应了。”
真是古怪。
襄王妃也没有深究,而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你的侄安排在门房,近来当差可用心?”
屠嬷嬷自然连声说好话:“可用心了,来往的人,只要不是府内的,他一一都得盘查。王妃娘娘如此器重他,他再不用心,那真是猪狗不如了。”又哟了一声道:“一大早他便来回奴婢,说昨儿半夜,三小姐亲驾马车将大小姐主仆俩送出襄王府。”
这么说,佟婕然果然离开襄王府了。
襄王妃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
坐直身子,扯过一件晨衣披上:“吩咐下去,待会儿哀家要去国师府。”
“是,主子。”
屠嬷嬷答应着,刚走到帘边又回头,陪着笑道:“差点忘了正事。主子,方才管事婆子来回,说金钏的身体日渐不好,她的娘来求恩典,希望主子能发出去配人。”
金钏?
襄王妃的脸,一下子拉下来,眼里涌起一股煞气!“便是死,也得死在府里!该死的贱婢,竟敢与哀家分庭抗礼!哀家不弄死她,她已属命大。就关在下房,扔些猪食给她便罢,更不许请郎中!她家若再来人,打出去便是。”
是。
帘外,闪过一张稚嫩且恨意满满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