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嫣然只带着佩儿、玢儿回襄王府。
苍鹰随在身后,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安:“王妃主子,还是让奴才随着去罢。王爷主子将奴才派给您,就是为了更好的侍候您呀。”
佟嫣然提裙上了车,摇了摇手:“不必,我只是回娘家一趟,用不着那许多人跟着。”
“王妃主子……。”
苍鹰还想再劝,佟嫣然便想起一件事来,探出头问:“上回我让你把那些药渣都收起来,你没扔掉吧?”
“留着呢,奴才又把那几包药渣及那只石锅一起带回王府了。”
很好。“你去拿石锅及包一些药渣给我带上。”
苍鹰虽不明白王妃主子回娘家为何要带一包药渣和那只毒石锅,但还是顺从地取来了,小心翼翼地交给佩儿。
“今儿又是鲁院判给老候爷请平安脉的日子,你拿上一包,过去给他细瞧瞧。”
苍鹰不如阡陌那般精明,也不及疾风那般灵巧,可他对主子的忠诚,绝对不输给那二位。
他虽然不明其意,但还是很郑重地答应了个:是!
到了襄王府门前,看门的小厮们皆坐在两边的长凳上闲聊着,见驶过来一辆有着一只卧虎徽记的马车,便赶紧站起来迎接。
佩儿、玢儿从车辕上跳下,一个挑起车帘子,另一个便伸手去搀扶佟嫣然。
“五姑奶奶也回来了?”依着习俗,小厮们有些拗口地改了称呼,笑着说:“今儿真是热闹,不仅三小姐回来了,连多年不曾回来的大小姐也回府了。”
佟嫣然一愣,什么,大姐姐回来了?
便顾不得多说什么,扶着佩儿、玢儿便往里走。
身后传来了小厮们的议论声:
“原先,五个小姐中,五小姐算是最苦命的。现如今,五小姐的日子过得最好。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老话再也不错。”
“就是这话。之前吧,咱们总以为最享福的要算二小姐,可今儿看来,二小姐可算啥呢?要嫁给那样的一个男人,还不如当老姑娘一辈子不嫁人呢。”
“悄悄儿的罢,主子们的事情岂是你我这些奴才胡乱议论的?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难不成咱们过了十年后便成了主子了?”
哈哈哈。
佟嫣然淡然一笑:“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做人,千万别狗眼看人低,说不定哪日,便得在素日里看轻的那人跟前摇尾乞怜了。”
“可不是?”佩儿回身指着那个态度最为恭敬的小厮,恨声道:“那人便是屠嬷嬷的侄,最不是东西了,奴婢们偶尔出去一下,他不是拦着要东要西便动手动脚的。”
“我记得他原先不是在门房,而是在府里专替襄王妃办差。”
“小姐的记性真好,”佩儿仰着脸儿笑:“不知是为何,襄王妃一气之下将他发配到门房里来了。”
佟嫣然倒是知道内情。屠嬷嬷的侄儿,因为追杀齐全家,被梅雨伤了男人的根本,又被暗中的阡陌废了他三脚猫的武功。襄王妃对于她无用的人,历来不讲情面,哪怕那人是屠嬷嬷的亲侄!
绕过五彩影壁,又从怡心堂经过,佩儿悄声问:“小姐,咱们要不要先去颐养堂见过襄王妃?”
“你说呢?”
佩儿摇了摇头,稚气未褪的小脸上有一股过早成熟的胸有成竹:“奴婢觉得,没这个必要!若搁以前,襄王妃是小姐的嫡母,小姐既便出嫁,回娘家时自然得先向襄王妃请安。可如今,小姐成了武王妃,与襄王妃平起平坐。小姐今儿回来是看三小姐的,有要事在身,自然不必在请安这件事上耽搁时间。”
佟嫣然便笑:“好丫头,不知不觉中,你长大了,也懂事了。”
佩儿搀着佟嫣然,她的身量刚好在佟嫣然的耳边,为此,她故意踮起脚尖走路,极力与主子保持一样的身高,“如今梅晴姐姐、梅雨姐姐都不在小姐的身边,奴婢当然得快点长大,好为小姐分忧解难啊。”
俨然又是个梅晴!
“好佩儿,我算没看错你。”
嘻嘻。
见小姐不住地夸佩儿,小佩儿一岁的玢儿也妒嫉了,嘟着小嘴道:“你哪怕踩上高跷也不及小姐一般高,也成不了大人。”
佟嫣然拉过玢儿:“你也是个好孩子。在我的眼里,你俩就是小梅晴,小梅雨。”
嗯嗯。
俩小丫头拼命地点头,憨态可掬,分外可爱。
从颐养堂的旁边经过,直接穿过后花园。
路过角门的时候,看门婆子见到佟嫣然,如见了活凤凰一般,围过来,不住地奉承讨好,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好话、甜话都捧到佟嫣然的面前。
当官不打送礼的,情面上熬不过,佟嫣然便让佩儿拿出一把碎银子赏给婆子们。
婆子们欢天喜地地开始分割碎银子的时候,佟嫣然这才脱身。
出了角门,迎面与一个人撞上了。
佩儿大人般地推了那人一把:“你乱撞啥呢?只顾低头走道不看人,莫不是道上有银子拣?”
那人更加垂下头,喃喃地说了一句:“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佟嫣然听着耳熟,便凝神看了一眼,一看不打紧,忙问:“你可是金钏?”
不是金钏又是谁?
仅数十日不见,原先丰腴甜美的她,仅消瘦憔悴成如此,似乎一阵风刮来便能将她刮走。若不细看,哪瞧得出是她来?原先的一头浓密的黑发,如今成槁草一般,仅在脑后梳了个家常髻,也无甚点缀,只在上头斜插了一支鎏银的簪子。薄若纸片的身腰上,套着一件看不清原色的夏衣……。路上若是遇见,可不得把她当乞婆看待?
作为襄王妃身边的四大丫头之一,金钏深得襄王妃的器重,她的衣行住行,比金钗她们高出一截,差不多与金锁齐平。
可今儿……。
佟嫣然记得雪儿说过,说她的亲姐姐金钏,不知为何得罪了襄王妃,将她打发到洗衣房去了。
既便去了洗衣房,那也是有微薄的份例银的,不至于如此一付惨状啊。
金钏缓缓地抬起头,见是佟嫣然,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该死,奴婢冲撞了五小姐……”
佟嫣然亲手扶起:“哪有那么多的该死?”
“五小姐,奴婢一直没机会当面谢过,”金钏从袖袋深处拿出一个红布包来,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小姐赏给奴婢及奴婢妹子的,如此珍贵的东西,奴婢们不敢收。”
佟嫣然将她的手的按住:“收下罢,洗衣房的月例银少些,你变卖了贴补一下零用也好。”
洗衣房?
金钏的唇边,含着一抹苍白的死鱼色。她没说话,只是转身看了一眼身后。
墙根下,摆着一长溜的红漆马桶!
佟嫣然惊诧之极:“你不是在洗衣房么?咋到那下处去了?”
在佟嫣然的记忆中,这洗涮马桶的,全是失势的老婆子们。
金钏怎么会去洗马桶?
见眼前也没外人,佟嫣然轻声地问:“你是如何见罪襄王妃的?”
金钏目光呆滞地看了佟嫣然一眼,表情戚然,眼眶里却没有一滴眼泪!她欲言又止,“五小姐,那些脏事臭事便不说也罢,没得玷污你的耳朵。”
说着,便要走。
佟嫣然将那只红包塞进她的怀里,“你熬几天,我会想办法救你脱苦海!”
这两句话,远比那两件珍希首饰要来得更实惠些。
金钏猛地抬起头,炯炯地看着佟嫣然:“五小姐,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你何时见过我说谎骗人?”
金钏灰暗的脸上露出一丝明媚的光色,她毕恭毕敬地给佟嫣然施了个礼,含着泪道:“五小姐若能救奴婢出苦海,你便是奴婢的再生父母!”
清泠泠的泪,终于顺着瘦弱的脸颊上缓缓地流了下来。
佟嫣然替她试了试泪,“别哭,别哭!你要学会让那些欺负你的人哭!”
金钏攥了攥拳头,用拳头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奴婢听五小姐的。”
嗯。
佟嫣然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在金钏的耳边悄声地交待了几句,然后道:“如此,你妹妹雪儿便可以不受你的影响,仍旧可以在襄王妃的跟前好好当差。”
可是……金钏仰起枯瘦的面孔,如枯井一般的大眼里,流过一丝渴望:“五小姐,你好人帮到底,可否将奴婢的妹子也一同带走?”
“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妹子不管的。具体的事宜,我已跟她说清楚了,待日后,我会把她也带出襄王府,让你们姐妹俩团聚。”
“多谢五小姐的再生之恩!”
别过金钏,佟嫣然领着佩儿玢儿往秋爽阁走去。
清晨的时光,自是分外清明,太阳光还不算太炙热。在树荫下走着,一路听着鸟鸣蝉唱,一路看着各式的时令鲜花在肆意的绽放,茉莉、白兰花、广玉兰、珠兰、金橘、扶桑、石榴、夹竹桃、木槿、圣柳、美人蕉、大丽花、蜀葵、半支莲、六月雪、凤仙花、牵牛花等等,目不暇接。
“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如鲜花般赏心悦耳,那该多好?”
佩儿指着不远处的那几丛大蓬的仙人掌:“也不尽然啊,在花丛中,也有这等刺人手脚的东西。”
也是,凡事都不可能讲究完美。有好人,便一定有坏人。若不然,这好人又是如何分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