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殿下只带着阡陌与苍鹰,陪同佟嫣然进宫。
第一站,自然先到寿安宫。
许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平日静悄悄的寿安宫,这会儿突然多出许多人来。有各宫嫔妃,有嫔妃们带来的宫女嬷嬷,把寿安宫挤了个满满当当。
一顶杏黄色软轿,在寿安宫前停下。
随在一侧的武王殿下赶紧掀开轿帘,也不等抬辇的婆子放下踏凳,武王殿下一伸手,便将佟嫣然放了下来。
哗!
宫门口站着许多探头探脑的太监,待他们看清佟嫣然的面貌时,那眼睛便不够使了,嘴巴不约而同地弯成了椭圆形。
这是凡人么?宫里的嫔妃算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可跟武王妃一比,那便是云泥之别,那美丽便不叫美丽了!
佟五小姐丑陋之极,这是众所皆知。
号称天下奇美男子的武王殿下极力要娶丑小姐,那也是众所周知。
佟五小姐一夜间美貌异常,在宫里同样传得蜚短流长。只是,谁也不信,那么丑的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便变成美人了?
听说佟五小姐要进宫来谢恩,宫里的人平时便闲得发慌,芝麻大的事情都会掰开看个究竟,何况是这等稀奇古怪的事情?今儿一大早便往寿安宫跑。
等来等去,直等到午后时分,武王殿下小俩口才姗姗来迟。
寿安宫那两扇沉重的红漆金粉宫门破例大开,两位有身份的老嬷嬷已接了出来。
上回来,佟嫣然已然见过,所以,一见便笑着福了福:“两位嬷嬷好。”
宫里与民间的习俗一样,服侍长辈的下人,比小辈主子还有面子。
俩嬷嬷一愣。
佟五小姐是见过的,她的那张面孔,若只是说丑,那真是在修饰形容词了。说得不夸张一些,自打上回很偶然地见了佟五小姐一面后,那位胆小的嬷嬷便夜夜作梦,梦见自己也成了她的那付模样。吓醒后,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早将枕头浸湿了。
而此刻,站在大伙儿面前的,竟是一个一时找不到合适形容词的绝色女子!
俩嬷嬷正痴痴地看着想着,端敬太后又派人接出来了:“武王爷,武王妃,太后老佛爷在正殿等着两位呢。”
武王殿下牵起佟嫣然的手,在众人惊诧好奇的目光中,小俩口笑微微地迈进高高的楠木门槛。钉满铜灯的大门,又鸦雀无声地关上了。
将如沸的议论与惊叹声,顿时关在了门外。
行走在用各种吉祥图案铺就的鹅卵石小甬道上,道两旁站着十来个宫女。宫女们按宫规,规规矩矩地握手站立着,也不抬头,只是那眼睛的余光,无一例外地溜向这对新人,最后落在佟嫣然的脸上。
佟嫣然也不藏也不躲,而是迎着这些目光,高高地昂起头,将这张让鲜花都逊色的脸蛋,整个地露在太阳光下。
上了台阶,迈入大殿,佟嫣然与武王殿下便在黑黝黝的金砖上跪了下去:“臣妾(微臣)叩见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端敬太后早已伸出手来,慈眉善目地说:“快起来罢,孩子们。”又让近侍将佟嫣然扶起:“快过来孩子,让哀家看看。”
佟嫣然便含笑过去,走到凤座一侧,未等端敬太后开口,她便又跪了下去:“请太后娘娘恕臣妾的隐瞒之罪!”
武王殿下生恐端敬太后怪罪佟嫣然,便在佟嫣然一侧跪下:“请太后娘娘看在微臣的薄面上,宽恕微臣的妻子。”
端敬太后笑了笑,与一侧侍立的老嬷嬷说了一句:“你瞧瞧,咱们的武王爷竟然如此宠爱媳妇儿,这是咱们想也想不到的。”
老嬷嬷陪着笑道:“娶了这么个天仙般的媳妇儿,想不宠爱都难。”
端敬太后便笑着让他俩起来,拿武王殿下取笑起来:“你放心,哀家怎么可能治你媳妇儿的隐瞒之罪?哀家真要是这样做了,你武王殿下岂能饶得过哀家?”
佟嫣然红着脸儿垂下头。
武王殿下的母亲与端敬太后是姨表姐妹,所以,按亲戚论,他得喊端敬太后一声:表姨娘!
因为这层关系,武王殿下在端敬太后面前也少了几分生疏与敬畏。再说,武王殿下又怕过谁?
便拱了拱手,笑着退到佟嫣然的身后:“太后娘娘言重了,微臣实在不敢当。”
端敬太后挥了挥手,将满殿如木佛般侍候着的宫妃、宫女遣了出去,只留下两个近身嬷嬷。
偌大的正殿,顿时变得更加的宽敞与静谧。
“好了,无外人在,你们也就不必拘着来宫中礼数了。”
说着,赐坐,上茶。
佟嫣然与武王殿下分别坐在两侧的乌木圈椅上。
端敬太后招了招手:“来,武王妃,坐到哀家的跟前来。”
佟嫣然只得再次起身。
老嬷嬷早搬来了一只乌木雕刻着春兰秋菊的鼓凳。
佟嫣然谢了恩,才款款提裙坐下。面带微笑,双目正视上位,中规中矩。
端敬太后穿着一件天青色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家常便装,宽大的袖口上绣着几朵错落的银色菊花,随意挽就的发髻上,很散漫地点缀着几枚不甚华丽的簪钗。看得出来,她是以亲戚之道来接待这小俩口。
她让嬷嬷拿来了镜片,拉过佟嫣然细细地看了又看,最后,犀利的目光落在了佟嫣然的脸上。
“真是个十全的孩子!不,简直是人间珍品!你们瞧瞧,这小脸蛋儿生得多齐整?眉眼如画,肌肤胜雪,再看这腰身,添一分嫌长,少一分又嫌短。哀家也算是见过美人儿的,可满宫里的美人儿加起来,也不及这孩子长得好。”
“多谢太后娘娘夸奖。”佟嫣然赶紧站起来,正要跪下去谢恩,老嬷嬷早就得到端敬太后的示意,伸手搀扶。
武王殿下嘿嘿地笑着,不时地挠着头皮。他的笑容,那真如殿外的太阳,明亮,温暖,热烈!
端敬太后便笑着责怪道:“就知道傻笑。燊儿啊,哀家是你俩的大媒人,你准备怎样谢这个大媒?”
武王殿下弓身回道:“太后娘娘富有天下,微臣既便拿天下至宝呈御太后娘娘面前,太后娘娘也不会稀罕的。微臣只有尽自己的一切来呵护她,维护我与她的婚姻,相敬如宾,白头偕老,这便是微臣两口子对太后娘娘最大的感恩!”
“你瞅瞅你瞅瞅,这还是哀家心目中那个视话如金的武王殿下么?怎么一娶了妻,连性子也变了呢?变得这般随和,这般的巧言能说?”
武王殿下又是一阵的嘿嘿,可他的目光,不时地瞟向佟嫣然。目光里带着的宠眷与幸福,让身边的人一目了然。
端敬太后又是一通善意的戏谑。
佟嫣然见武王殿下很羞窘,脸上如蒙红布一般,彤红彤红。
实在不忍心,便笑着将端敬太后的注意力吸引到她自己的身上了。
“嬷嬷,请把我的礼物给呈上来罢。”
哎。
老嬷嬷转身出去,没过一会儿便着一只大大的金托盘进来。
佟嫣然便接过,往前行了两步,跪下,高举于顶,朗声道:“臣妾献给太后娘娘的一点心意,敬请笑纳。”
老嬷嬷接过,又双手奉到端敬太后的面前。
端敬太后拿件一件绣品看了又看,放下,又拿起另一件。边看边称赞道:“没想到,如此绝色的美人儿,琴棋书画自不必说了,样样精通。连手也这般的巧,直接把宫里御绣房的那些绣娘们给比下去了。她们只知道照着规制做,一点也不知道变通。燊儿啊,你算是拣到了宝了。”
武王殿下仍是嘿嘿地笑个不停。似乎,除了笑,他再也想不起还能做些什么。
“这是什么?”端敬太后问。
佟嫣然笑回:“这是抹额。”
“抹额?哀家见多了用各种布料做成的抹额,奢侈一些精致些的,顶多在上头绣些花儿镶些珠宝之类的,你这个抹额,却是不用寸许布料,真真是别致极了。”端敬太后迫不及待地吩咐老嬷嬷:“来,快给哀家换上试试。”
佟嫣然便亲自把那条用极薄剔透的珊瑚做成牡丹花瓣,金丝做蕊,如纸片般细薄的青玉做成绿叶的抹额轻轻地束在端敬太后的额头上,笑说:“珊瑚有避邪驱魔之效,青玉更是有除中热、疏血脉、明耳目、安魂魄之特效。太后娘娘若常戴着,往日的那些不适都能渐渐的好了呢。”
“真是个有心的孩子,哀家没白疼你。”端敬太后将佟嫣然拉在身边坐下,望着她这张皎若明月,灿若鲜花的脸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孩子,你的脸,到底是咋回事?”
“回太后娘娘的话,这,”佟嫣然抚了一把脸,有些难过地垂下头去:“这话题若打开,不得已便要扯到嫡母襄王妃的身上。嫡母虽不喜欢臣妾,百般算计陷害臣妾,可臣妾却不得不顾及母女之情。”
这么说,佟嫣然的脸,果真跟襄王妃有关。
端敬太后暗生喜悦。
与皇帝明争暗斗三年有余,端敬太后自始自终没有放弃心中的宏愿。要将皇帝拉下马来,必得连根拨起。
襄王府与襄王妃便是那粗大的根。
这粗大的根要拨起,谈何容易?须得纠合同盟的力量,须得找到襄王妃的致命软肋!
“孩子,可怜你幼年丧母,稍大些又失了你的父王,留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个人世上,好生可怜哪。哀家每每想起你来,心便隐隐的痛,又不便带在面上。”
老嬷嬷便及时上阵,一边指挥宫女们上茶点,一边道:“可不?老祖宗一提起武王妃便叹气,总说可怜见的,武王妃也真真投老祖宗的缘哪。”
佟嫣然抿嘴笑了笑:“有太后娘娘心疼,臣妾便不算可怜了。”
端敬太后频频点头,又看着佟嫣然问道:“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回就想问你了,又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