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她确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私生子。五年前,一个有钱的贩马头子买走了她的初夜,后来悄悄地区包了她几个晚上,便莫名地有了那个孽种。贩马头子倒还算是有情义的,几次三番提出要替她赎身。可是,珠儿与其他许多女子一样,一心仰幕武王殿下的风采,宁愿费尽心机跑到携风山庄去侍女,也不愿给贩马头子当偏房。珠儿虽为武王殿下如痴似狂,却没泯尽母性。她将儿子寄养在一个远房的穷亲戚家,将当歌妓时所赚的花红与客人赠与的金银首饰全数留给了儿子,也算稍稍尽了一个当母亲的责任。
珠儿也顾不上多想,这女子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有私生女的。慌得扑通一下跪在女子的脚前,连声哀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动我的孩子,求你了!”
女子满意地抿了抿唇,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纸包扔给她:“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坏事,别怪本小姐不讲情面!”
珠儿接过,闻了闻,纸包里透出一股淡淡的果香味,“这是什么东西?是放在丑小姐的药汤里么?只是,她现在好了,不用再服药了。”
女子哼了一声:“不必那般累赘,你只需在今儿夜里将这纸包里的东西洒在她的屋角,涂在她的床上。别的,你就不必管了。”
这么简单?
珠儿吁出一口长气。
女子站了起来,用眼睛的余光扫了珠儿一眼,冷笑道:“曹家驹说的没错,你还真有几分勾男人魂魄的姿色。有了这几分姿色,便忘了自己的来处与身份,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起来。本小姐劝你,趁早断了那念头,免得到到时候无法收场。本小姐的东西,从来不喜欢与人分享!”
珠儿听得莫名其妙,自己与这位小姐生平第一次见面,两人之间如何谈得上分享东西?
什么意思?
女子甩袖便走,走到门口又撂下一句话:“从这门出去,你便要记得,今儿你从未见过任何人!漏了口风,倒霉的是你自己!”
“这你大可放心,我也不想给自个找事。”
女子冷睨了珠儿一眼,突然咧开红唇大笑:“很好,等这事办妥了,本小姐会给你指一条康庄大道。”
这又是何意思?
“小姐,求你给曹公子带个话,他上回答应我说,将事情办妥后,他便会想法把我的乐藉给取消掉。”
曹公子?
“嘿嘿,话么,本小姐可以带到。至于他还能不能顾上帮你取消乐藉,那我就不知道了。”提起曹家驹,女子的脸上突然大放光芒,连眉梢都在跳着舞。这狗娘养的,也不知如何说动了皇上,竟请动皇上下旨将自己许配于他!一想起姓曹那贼眉鼠眼的鬼样子,隔年的饭都会呕出来!这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里嘛。
嘿嘿,上天还是有好生之德的,竟让那个姓曹的在一夜之间失了男人的命根子!这下好了,任是谁也不能逼自己嫁给那个曹太监了。
谢天谢地谢那个刺客!是他,让自己脱离了苦海,是他,让自己摆脱了憎恨的婚姻,是他,恢复了自己的自由,是他,给自己重新回到武王殿下身边的机会!
只是,她还稍有不满。那个刺客恩人哪,你当时为何不多使点劲,直接要了曹家驹的那条狗命?单单取了曹家驹的命根子,若来日他再来纠缠,岂不是又有麻烦?
不过,此时此刻,她见到珠儿的一刹那间,心里头的那抹阴霾便云开见散了。将珠儿推给曹家驹,这倒不失一件美事。一个心术不正之女与一个心肠歹毒之男搭在一起,那真算是天底下的绝配!
珠儿目送着那女子含笑而去。
咚咚咚。
“门开着哩,敲什么敲?”珠儿将一肚子从女子那里得来的火气没头没脑地发作了出来。
“珠儿姑娘……。”
珠儿回头一看,敲门的,竟然算是个熟人。
那日,是他化妆成一个樵夫与自己联络的,也是他让自己将那只石锅带回携风山庄,然后悄悄地换掉那只旧的。珠儿至今不明白,这个人为何如此了解自己?一张嘴便掌握了自己的命门和无人知晓的心事!他当时威胁利诱,说把五小姐除掉,自己便有机会如愿以偿地嫁给武王殿下。否则,有五小姐从中梗着,武王殿下便如空中的月亮,只看不能摸,更无法亲近。又说,自己若不听话不依从,有人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武王殿下,让自己永远在武王殿下跟前消失。
珠儿权衡许久,最终还是听从了这个男人的唆使。说实话,她同样打心眼里巴望着五小姐一命呜呼!既然有相同的目标,珠儿愿意试一试。一旦事成,眼中钉除掉,自己与武王殿下之间的距离便又缩短了几分。
“你……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咋知道我曾是乐坊的当红歌妓?”珠儿纳闷极了,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自己是当红歌妓,见的客人自然不是寻常百姓,没有身份地位的,哪怕再有钱也见不到自己一面,这人又是如何认出自己的?
男子垂眉沉眸:“这又有何难?我等凡夫俗子见不到你的真面,难不成曹公子也见不到么?”
“你的意思是,这事是曹公子在幕后支使?”
“错!实话告诉你吧,你的这件事上,曹公子也只是个被利用的角色。真正的幕后支使人,是她!”
说着,推开虚掩的窗门,指着一个正准备上马车的女子。
她?就是刚才与自己见面的那个女子。
“她到底是谁?为何要设计陷害丑小姐?她与丑小姐有仇么?”
“她,”男子咬了咬牙,似乎在下定什么天大的决心!“她是襄王府的嫡出小姐,又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妹子!她与五小姐,名为一父同胞的姐妹,实为冤家对头!其他的,我也不能多说。珠儿姑娘,你小心替二小姐办好这趟差,这事一旦办砸,她有本事让你生不如死!”
珠儿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蜘蛛网里,就算再挣扎,也只能是越陷越深。
真心有些后悔,不该为了武王殿下去趟这淌浑水。现在,自己已走在了半道上,想回头已不可能,只能是一步走到黑。
真是一步错便步步错!
珠儿一脸死灰,又带着一丝希翼望着眼前这个有过一面之缘,且生得几分面善的男子,陪着笑道:“你……你又为何告诉我这些?”
他完全可以不说的,他可以完全将自己蒙在鼓里的。
“因为,”男子一脸的阴霾被一丝云彩给驱散一角:“我娘曾受过你的恩惠!”
啊?“你娘受过我的恩惠?这是何时的事啊?我怎么记不得?”
“五六年前吧,我娘在云深庙前乞讨,去烧香还愿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人肯给我娘一文钱。我娘中了暑,倒在台阶下。是你,让人将我娘抬到树荫下,又亲自用银簪给她放了血拔了痧,最后还留下几两碎银子,我娘这才活到了现在。”
珠儿想了想,好象真有这事。
便抿嘴笑了笑:“那你是咋知道,那个救你娘亲的人是我?”
“我娘会剪纸,剪出来的人物跟真的一样。我娘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把你剪成了纸影,供在佛龛上,日夜磕头烧香。这么多年,我已熟悉你的模样,所以。上回在携风山庄外,我一眼便认出你来。”
珠儿的心中仍有好多的疑惑,不吐不快。
“你既是好人家的子弟,为何会给她卖命?”
“你又为何会答应替她办事?这人嘛,自然是有身不由已的时候。”男子说到这,便不愿再往下说了,转过身去:“走罢,我送你回去。”
路上,两人皆沉默不语,蜿蜒狭窄的山道,在雾茫茫中,仿若一条灰色的带子往前延伸。路上行人很少,偶尔见到一只野兔横穿过去,倏地消失在茂密的茅草丛中。
转过山头,携风山庄已遥遥在望,男子自觉地停下马车:“避人耳目,你便从这里下车罢。”
嗯。“多谢。”
男子也不作声,掉转马头便往来时的山路奔去。
珠儿站在原地望了一眼,缓缓转过身子。
“喂,等下。”
珠儿回过头,看着他敏捷地跳下车,执着马鞭朝她走过来。
“何事?”
男子看了一眼珠儿腰间系着的荷包,悄声提醒:“那纸包里的东西,可千万别沾在自个的身上,也别漏洒在自个的屋里。事成之后,趁乱,你赶紧离开携风山庄,我会在这里接应你。”
珠儿捏造了捏鼓鼓的荷包:“这到底是啥东西?”
“反正不是啥好东西!”说完,男子重新跳上马车。
珠儿也同时转过身去。
马儿得得得地往前欢快地跑着,男子转头看了一眼珠儿孤单的背影,眼角边滴下一滴清泪。他虽干过很多缺德事,从没像这回这样,心里时时想到,自己是会遭报应的!珠儿姑娘是自个娘亲的恩人,自己却将她裹进这淌浑水里,恩将仇报。虽然,自己并不是主谋,当第一次看到,与自己接头的,竟是珠儿姑娘时,自己惊愕万分。原应该找个借口把珠儿姑娘屏蔽在是非之外。可自己恐惧佟二小姐的威吓,更担心老娘亲的生命安全。诸多的担心,将事情演变成这样。
老娘被佟二小姐以恩养的名义,圈在一家尼姑庙里。
事情已无法复原到先前,那只能事后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