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然下来了,而且,是那种泼天大雨。
如注的雨水,从屋脊上飞瀑而下,如无数条白练,喧腾在沉沉的雾茫之中。
佟嫣然倚窗站着,虽什么也看不见,可雨水与天地万物亲密接触的那种张扬与喧嚣,直直地灌入她的耳内,让她烦不胜烦。
“小姐还是回床躺着罢,这雨呀,一时半会也下不完。”梅晴端来刚沏的清明茶,劝道:“小姐不用再揪心了。武王爷不是说了么?三小姐已被阡陌大哥拦下了,还给小姐捎来了话,说是等雨停了便进山来。”
好象也不是为了这事。
佟嫣然攥着的拳头松开又攥紧。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总是很焦灼,坐立不安,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会有什么事情?
佟嫣然暗自嘲笑:武王殿下日夜守在身边,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啊,自已瞎操心些什么?
一番讥讽过后,那心,仍是隐隐的不安。
咣当!
一声脆响。
佟嫣然一惊,忙问:“什么东西打碎了?”
梅晴探头往外一看,顿时招手叫道:“珠儿快进来,这么大的雨,你搬那几盆花做什么?”
嘈杂声中传来珠儿喘气不匀的答话:“吊钟花刚盛开,雨这么大,我怕把花儿浇死了。”
“是人重要,还是花重要?快进来。”
“哎,谢谢梅晴姐姐,我马上就搬好了。”
梅晴唉了一声,缩回身道:“这妮子,被雨浇得精湿,就为了那几盆花儿。那吊钟花再好看还能比得过人么?她若被雨淋病了,吃药延医的,岂不遭罪?”
“看来也是爱花如痴的女子。”
想起前身,酷爱梅花成痴。自己附魂在她身上后,表面上虽继承了她的这种嗜好,背地里却嫌累赘。自己一现代女警,成天格斗训练看守女犯,似乎跟花儿、朵儿的无缘。
“与小姐有着同样的毛病,见到花儿便迈不开腿。”梅晴抿着嘴笑,顺手端过针匣子,拿出绣了一半的鞋面开始绣起活来。
佟嫣然轻啜了几口清香怡人的茶水,放下,扭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倾耳细听,除了雨声还是雨声。
便有些失望,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梅晴虽在专心致志地绣着鞋面上的浅黄腊梅,可她的心思全在佟嫣然的身上。见状,更是笑意盈盈,忍不住笑问了一句:“小姐莫不是盼着王爷?”
佟嫣然脸一红,伸手便打了梅晴一下:“我盼着他干嘛?我看是你想着他吧?”
“小姐就知道一昧的拿奴婢取笑……”梅晴一慌,心一乱,指尖上捻着的绣花针便斜斜地刺进指肚里。哎哟一声,指肚处已沁出鲜红的血珠来。
“怎么啦怎么啦?”佟嫣然忙问。
梅晴将手指噙在嘴里悄没声地吸了吸,嘴里却道:“没事没事,一只小蚊子飞进奴婢的眼睛里了。”
佟嫣然信了,说了句:“山里蚊子多,也毒,你别乱搓,赶紧拿干净的清水去冲洗下眼睛。”
哎。
梅晴趁机站起来出去。
还未到小厨房,远远的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梅晴走过去,贴窗一看,只见小火炉里坐着一只很精致的石锅子,锅子碗大的口用一张厚实的牛皮纸蒙严,里头的药汤发出咕咕的声音。
再一看,她怔忡住了,武王殿下斜倚在屋柱上,双眸微阖,脸上尽显憔悴疲惫之色。
是个石头人也有些心疼了。
这二十日里,武王殿下事必躬亲,日夜操心操劳,是个铁人也顶不住啊。
梅晴蹑脚提裙走过去,打算唤醒武王殿下,让他回屋去歇会儿,这里有她守着。
没想到,还没走进小厨房呢,武王殿下便猛地站起来,大喝了一声:“谁?”
梅晴吓了一跳,赶紧自报家门。
武王殿下松了一口气,苍白地笑了笑:“是你呀怎不守着你家小姐,跑到小厨房来做什么?可是她饿了?”
梅晴缓和了气息,笑着道:“才吃的早饭,小姐哪能就饿了?”
又羞羞窘窘地说:“王爷辛苦了,还是奴婢来瞧着罢?王爷放心,奴婢会一眼不眨地盯着,绝对不会出任何岔子。”
武王殿下摇了摇头:“不用,再过半时辰便好了,还是由本王自己守着吧。”
梅晴悄悄地偷看了武王殿下一眼,他眸底里的那鲜红的丝丝缕缕,让她着实吃惊不少。仅是一夜没见,武王殿下不仅形容苍暮萧瑟,连眼底里也布满红血丝!
梅晴知道,自己劝不动王爷,也没资格劝。
又随意说了两句,梅晴转身出了厨房。
回到上房,梅晴便将武王殿下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佟嫣然。未了道:“瞧王爷那付样子,难不成他一夜没睡?”
佟嫣然一听便急了,摸索着:“快,快带我去看看……。”
“小姐眼睛不方便,雨天路滑,还是别走动了。那药汤一会儿就得,想来武王爷也就快过来了。”
“你不扶我们过去?那好,我自己去!”
说着,佟嫣然便摸索着墙,跌跌撞撞往外走。
梅晴无奈,只得上前挽扶:“小祖宗,你慢点行不?”
到了小厨房,武王殿下正弯着腰用筷子在搅动药汤呢,见佟嫣然突然过来,顿时惊慌不已,将筷子一扔便冲过去,“小姑奶奶,你不在床上歇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淋了雨,伤了风怎么办?”
佟嫣然推开武王殿下的手,急急地说:“我又不是泥涅的,淋了点雨便会伤风感冒!你先让我看看,到底怎么啦?”
武王殿下一头雾水,不解地笑问:“你要看我?怎么看,又要看什么?”
佟嫣然这才想起,自己的眼睛还蒙着纱布呢。
她伸手便摸:“我以手代眼不可以啊?”
武王殿下一愣,顿时笑逐颜开,“可以可以,谁说不可以本王便跟谁急!”
眼见得两人像对刚成亲的小俩口,蜜里调油地打情骂俏,梅晴早就脸红耳赤地躲到外头去了。
佟嫣然却一脸正色道:“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说着,伸手在武王殿下的脸上摸了一把。
心情便有些沉重了。
武王殿下在她的记忆中,那是高冷清爽,丰颐广额。而此刻,颊骨高起,胡须拉茬,更让她揪心的是,武王殿下消瘦了许多。
佟嫣然这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如此亲昵地抚摸自己,武王殿下好开心啊,如同药锅子,扑腾个不停。他笑着说:“摸够了吧?该换上我了吧?”
“讨厌,你能不能正经些?”佟嫣然紧紧地问:“你的眼睛怎么啦,怎么都是红血丝?”
武王殿下往自己的脸上胡乱地摸了一把:“没怎么啊,左眼右眼不都在吗?红血丝?我没感觉啊,对了,你是怎么看见的?”
“梅晴说的,”佟嫣然突然声色俱厉地提高声调:“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那口气,就好象大理司在审贼人!
武王殿下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腾,直接往四筋八脉奔涌而去……。全身暖洋洋的。
见佟嫣然真心急了。
武王殿下便照实说了:“昨夜想是着凉了,肚子不舒服,往茅房里跑了十来次。如此一折腾,自然睡不好,可不就有了血丝了?这也再正常不过,你不必如此紧张,休息一两夜便能恢复。”
拉肚子了?
也是,这天气反复无常,白天还是闷热的很,睡在凉簟上还左右翻滚。夜里大雨一下,气温顿时变冷,半夜盖上条五六斤的被子还觉得冷意从缝隙中透进被窝里来……。这样的天气,最容易着凉感冒。感冒症状有很多,不同的体质会有不同的体症,发烧拉肚子也是其中之一。尤其是,体质虚弱的人更容易患上伤风时症。武王殿下日夜操劳,身体自然虚弱了下来。他这样,全是为了自己!
“没发烧吧?”佟嫣然真是心疼啊,鼻头处便有酸胀之意,说话声带着哽咽:“听话,快回屋歇着去。”
武王殿下扶着佟嫣然在小凳上坐下,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我仍铁打汉子,岂是一个小小的伤风就能打倒的?你放心罢,我强壮的很,一顿饭能吃下一头牛呢。”
“少来,还一头牛呢。”佟嫣然闻着冲鼻的药香味,道:“这是鲁院判开的药方子抓的药?”
“嗯,别人信不过,我只信他。当然,三小姐也在我信得过之例。”
“你这里没备下伤风感冒的药草?”
“不知道,我从不注意这些小事。”
佟嫣然便教导武王殿下:“别看感冒事小,可若是忽视了它,它便会作怪,引发其他的病发症。”
“听你说的头头是道,好象你也懂岐黄之术,”说到这,武王殿下猛然想起佟嫣然收拾四小姐佟如然之事来,便赶紧改口:“你和三小姐从小便在一处,潜移默化,你自然而然便懂了。”
佟嫣然抿着唇笑,事实哪是这样?自己上辈子学医出身,这些皮毛之术自然了然于胸。只是,这话那敢说出来?
若说出来,不信鬼神的武王殿下定然会将自己当成鬼魅看待了。
“赶紧回屋去,让苍鹰他们煮上几大壶滚水,一个劲地喝。然后,裹上厚被子躺床上去发汗。汗出来,感冒症状便会好许多。”
“是,本王遵命!”武王殿下拿起抹布,将石锅子端离炉子,将滚烫的药汤稳稳地倒进那只玉碗和小盅里。“侍候完五小姐服用完汤药后,我马上回屋歇着去。”
这还差不多。
佟嫣然吁出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