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旁的湖水还未融冰,并不见鱼。薄薄的冰碴伴着飘落的腊梅花瓣荡在湖面上。此刻已是清晨,些许温热的阳光射在湖面上,又是新的一日。
如意郡君带着穆清雨路过南市时,穆清雨忽然停了下来。
不远处便是她的“杏花春雨”。门庭零落,门扉上有斧子的痕迹,像被人砍过。这里不知何时,竟已经不再营业了。
是因为现在的璟王么?
她堪堪下马,抚着那铺子有些破损的门扉,暗叹了口气。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快些离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总有一****这铺子还会再开的。”如意郡君拉了缰绳低下头冲她小声道。
她翻身上马,再次回眸望了眼“杏花春雨”。
她对如意郡君说:“不知怎得,有些思念我那故友,不知他有没有回到故乡。对了,他会做一种芦荟胶,涂到脸上对皮肤很好。”
如意郡君举眸望着蒙蒙的天色,对她道:“我虽出身皇室,却生在江湖。江湖有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大抵说的便是你这种心情。虽然旧友离去是件难过的事,但你也要相信,有些人离开,一定还会再回来。”
七日后,南乐宫,飞鸾殿内。
穆清雨跪坐在席上,等着南乐王的召见。殿内昏暗,叫她昏昏欲睡。隔着窗棂透过不甚不明朗的光,映在乌金色的薄纱隔断之后南乐王的脸上。
她眨了眨眼睛,依稀看清了南乐王的容貌。
南乐王罗祁已经年过七旬,蓄着长长的髯。坐在高坐之上身子有些佝偻。和她想的有些不同的是,南乐王是一头灰白的头发,黝黑的眼睛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并不似罗萨里一般金发碧眼。
她坐得腿有些麻,微微挪动了一下,便听前方南乐王略显苍老的声音道:“我那小儿子将你带回来,竟不是为了儿女私情?本王还以为他会要你做太子妃,而不是封为我南乐的帝姬。”
穆清雨垂眸,恭恭敬敬的答道:“我能得太子赏识,已是大幸,又怎能奢求做太子妃呢?更何况,我已成婚,太子殿下心中又另有属意之人,那人并不是我。”
南乐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们南乐,从不在意这女子是否成婚,只要心意相通,便可另做婚配。但你说阿萨里有了属意之人?虽不知是谁,这却是件好事。”他自顾自的说了一句,又看着她的眸子对她道:“可你的身份,曾是大昭的皇后,做我南乐的帝姬,却有些不妥。”
穆清雨被他威严的目光瞧得有些难受,她平息了须臾,笑道:“这世上原没有什么妥与不妥,只有愿与不愿。”她抿唇自怀中掏出大昭的凤印:“这凤印只要还在我身上,大昭便难以立新后。”
“国家互通犹如生意,若是没有利可图这生意自然做不成。”穆清雨双眼含笑:“我若为帝姬,可保南乐百年无战争之忧。”
“你这女子好大的口气。”南乐王摸着髯笑道:“你难道可笃定,昭帝对你的心意么?”
“我笃定。”穆清雨笑意盈盈。
南乐王右手抚着茶杯的上盖,定定的瞧着她良久,终于露出一丝笑,他缓缓道:“倒有些意思,不过是个帝姬之位,本王便给你,瞧瞧你能将这天下变成何种模样。”
“我不想将这天下怎样。”穆清雨展颜笑道:“小女子心中所求,不过是能与昭帝相守罢了。这帝姬之位,能助我谋得心中所求。至于这天下变成什么样,那是昭帝的事。”
“说来本王青年时曾在大耀临幸过一女子,你是大耀人,便寻了这由头,封你为我南乐的清和帝姬罢。”南乐王道。
穆清雨在几个婢子的引导下,回到了自个儿在南乐临时的居所——瑶光殿。
南乐国土相较大昭与大耀就要小得多,大致与西陵相像。国土虽小,但南乐这两年兴宝马铁骑,正默默的在这一隅崛起。
穆清雨来到南乐城,便隐隐感受到了南乐隐藏的国力。大昭、大耀、和西陵重视互通贸易,南乐也同样在意,但南乐还有个先天优势,便是南乐城依靠着这里的茉茉山。
茉茉山中富含丰富的各类矿石,铜矿、铁矿犹多。
南乐城中,沿街尽是冶铁铺。匠人夜晚用用柴火把茉茉山中的矿物烧上一夜,第二天等火熄了,便用锤子去敲打,采出的矿砂经过一番淘洗冶炼,便成了制造铁骑及各种武器的天然原料。
穆清雨选择做南乐的帝姬,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这里丰富的矿石资源和冶炼冷兵器的技术。更何况有了这个身份,她让罗萨里帮他也才更名正言顺,行起事来也才容易得多。
瑶光殿是先祖定下的帝姬居室,因南乐王罗祁无女,故让她住在此地,对她这个帝姬身份,也算是名正言顺。但她也住不长久,等过几日,玉牒下来,她便会搬到宫外的公主府内去。
瑶光殿与凤台宫一样的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殿檐上挂着一串串铜制的小铃铛,风一吹便“叮当”作响。
殿外有一座小桥,汉白玉雕就的,刻着飞天的朱雀。小桥边植了柳树,柳树吐芽,透着新绿。
杏芙扶着腰站在小桥旁,冲穆清雨笑眯眯道:“小姐,您回来了。怎么样,事成了么?”
穆清雨点头道:“成了。”
因要做帝姬,杏芙便换了对她的称呼,穆清雨上前虚扶了她一把,两人便心照不宣的进了殿。
室内挂妃色轻纱帷帐,几个新派来的婢子正在收拾大殿。殿中央摞着几个鎏金箱子,是罗萨里送来的乔迁之礼。
她弯腰打开看了看,拿了一个玉葫芦坠子递给杏芙:“这个好,葫芦即福禄,送给你腹中的孩子。等你生了,再送个大礼。”
杏芙展颜:“谢谢小姐!”
穆清雨又翻动了几下,从中拿出了一把镶着黄宝石的弯刀,抽刀出鞘,刀刃锋利,闪着微微的银光。
她笑了笑,将弯刀拿在手里,指着剩下的东西对那些婢子道:“你们挑了自己喜欢的,都分了吧。”
那些婢子互相看了看,便雀跃着小步上前挑挑拣拣起来
待那些婢子离开,杏芙在旁边拉拉她,小声道:“小姐,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呢?”
穆清雨脱了外袍靠在殿内的太师椅上,一靠便躺成了葛优的北京瘫……
她举手揉了揉太阳穴:“不急,等三七的飞鸽传书来了再议。”
大昭宫,暖帘半卷。百城阁内,大监端了玉盘,盘中放了一张烫金的帖子。
大监握着浮尘,敛眸道:“皇上,西陵帝崩,太子郑琊将于下月登基。这是西陵将领于朗派快马传来的帖子。”
常珝接过帖子,随手放到了桌上,他笑着问道:“大监,璟王那边如何?”
“璟王倒没什么大事,只是昨日在军营中操练,郑将军手下原来的百夫长冲撞了他,他一气之下乱鞭将那百夫长打死了。”
常珝沉声道:“去暗中派人,优渥那百夫长的家人。”
常珝翻开那帖子,略过上面的字眼,吩咐道:“去把郑海叫过来,要他出使西陵,为新帝郑琊道贺一事,朕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唯”大监应道。
夜静无声,明月缓升。星辰若隐若现,闪烁着微弱的辉光。
百城阁的院子里,一张横切的大树呈圆形桌面,桌面光滑,显着岁月的痕迹。几墩断木被打磨的光滑可鉴,立于桌面四方。桌上珍馐美味,琳琅满目。酒水玉盏,精致华美。
常珝举手提壶,向杯盏中倒了酒,他将琉璃杯盏推到璟王面前弯唇道:“你我兄弟二人许久未共饮佳酿了,这是上好的黄酒,活血祛寒,通经活络。”
“听闻民间还用黄酒祛邪,多喝些也无妨。”常珝抬眼,看向璟王的双眸,缓道。
璟王打量着他,犀利如炬。他勾唇举了杯盏抬至额间,一个不经意,抖了袖子将那酒尽数洒到了地上。
璟王抚了衣袂,拿起一根箸子搔了搔头,挑眉看着那箸子上的云纹道:“皇兄,可是不巧,臣弟近来起了疹子,喝不得酒。这不手抖,酒也洒了。”
常珝未语,垂眸挽了宽大的袖子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他自顾自地举起那杯盏,就着月光,轻嘬了一小口。
他笑着对璟王道:“是好酒,不品有些可惜。”
璟王着了件紫色的常服,就着月色,映着他那张俊美的脸有些扭曲之色。
他轻咳,举著夹了一粒花生米:“皇兄,臣弟的王妃快要生产了,臣弟不能呆的太晚……您看?”
常珝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不紧不慢地品鉴起来,他看向他,说道:“哦?民间有古语云‘酒逢知己千杯少’,璟王身为朕的知己之人,还未说两句话,便要走么?”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唇边的笑意似乎粘着几缕酒香。
璟王站起身来,深深望了他一眼,再次拜别道:“王妃身子不爽利,臣弟要回了。”
“罢了,既然王妃身子不适,朕若再强留,倒显得有些不懂事了,”常珝轻笑:“照顾好王妃,太皇太后前些日子还起了好几个名字,就等着你的孩子出世。”
璟王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那臣弟便在这儿提前谢过太皇太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