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年夏上了出租车后,詹斐君像梦游一般走回了中山南路,婉如家就在路边的王府花园小区。他平时也会在晚饭后沿着中山南路一直散步到三山街,然后再走回去。以前总觉得这条路特别长,走走便觉得累了。今天晚上怎么只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婉如家楼下呢。他该怎么跟婉如说起今天的事呢?婉如今天肯定要问了吧,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向她交代。是的,要跟她交代。上了年纪的人便有些怕自己的子女了。
果然婉如在等他吃饭。“爸,你没事吧?你手机怎么关机了?妈刚才给我打电话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她犹豫地说。
他才想起掏手机来,手机果然没电了。他把手上的书放下来,说:“下午去书城了。”
“嗯。见着没?”
“见着了。去喝了咖啡。她就回去了。”
“她现在好吗?”
“挺好的……离婚了。”
“啊?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詹斐君不说话。婉如便说:“快过来吃饭吧。”他看了一眼婉如,问:“施玮呢?”“他还要忙一会再回。我们先吃。”
“哦。我不饿,你先吃吧。”他说着往沙发里坐了下来。
“爸!”婉如从餐厅走过来,挨着他身边坐下。
沉默了半天。婉如终于说:“妈知不知道,有这个人?”
“你妈……我对不起啊!”他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她应该不知道吧。婉如,你怪不怪我?你跟婉兮要恨我了。哎……”
“我?我没有资格怪你,更何况,怪你什么呢。我只是担心我妈,她会受不了。你们相爱了一辈子,最起码在我眼里是这样。”婉如想着往日的种种,突然觉得幻灭,心里一阵发冷。
“婉如!我对你妈妈的感情和对你们的感情都是真的,这一点永远不要怀疑。未来也是!况且,过去这么多年的事情了,它什么也改变不了。早就过去了……以后,都不要提了吧。”
“真的过去了吗?自从看了那本该死的小说,你就每天这幅样子!茶饭不思,神情恍惚,总是在那发呆。好几次我跟你说话你都听不到。我真是!我为什么要拿那本该死的书给你啊!我情愿什么都不要知道!你现在让我怎么办!我妈知道了……杀了我!呜呜……”婉如掩面而泣。
詹斐君像个闯了祸的孩童一般,一下子不知所措。只好起身踱到房间里,逃避婉如的责问。婉如却追过来,“老爸!你到底想要怎样?不要说我妈,我已经受不了了!”婉如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执拗。以前詹斐君就害怕她钻进牛角尖来。
可是他知道他现在说什么婉如都会痛心,他选择什么也不说了。
“你不要这样。我去苏州找她,跟她见一面。就这样!”她愤怒地说。
年夏回苏州后就给简笛打电话,让她来苏州玩,说来了给她做水煮鱼。简笛很激动地说好。
简笛37岁时候一个人去西藏玩,遇见了陈布。比简笛小两岁,独立摄影师,在上海思南路有自己的工作室,叫陈布摄影工作室。从西藏回来一个多月,俩人就结婚了。陈布把工作室改名为布简。我的名字,你的姓氏。年夏嫉妒得大叫。一见钟情了不起啊!还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啊。
简笛就用鄙视的眼光说:“你一个住大别墅的总裁夫人嫉妒我这个糟糠之妻?我信你啊!”那一年绪言把家里的房子换成了别墅,而简笛和陈布在上海只有60平米的栖身之所。可是年夏觉得简笛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庆幸简笛没有向生活屈服,这让她觉得生活多少还有些希望。
简笛婚后第二年便生了女儿,年夏说谷雨时节哎真好听,就叫陈谷雨好了。谷雨还没满月的时候就被强行“嫁”给了世筠。年夏带着世筠去上海看她的时候,买了戒指让世筠拿了送了谷雨。
简笛一进门就抱怨:“余年夏,你说你一把岁数了,放着那么大别墅不住,要死要活地离婚。害得我现在到苏州都蹭不到别墅住!”年夏离婚后自己在金鸡湖边买了一套公寓,两室一厅,面积还不如简笛家大。
“行了吧你!还想不想吃水煮鱼了?”
“余年夏,你拿这个威胁我二十几年了!怪我自己,一直学不会!”简笛气急败坏地说。
年夏就得意地笑。
饭后年夏煮了一壶玫瑰花茶,端到阳台的木桌上,神情严肃起来。“天哪!我就知道你没这么贤惠!你又有事!你还能干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简笛记得这个表情,是年夏跟她说她离婚的时候。
“你稳住,每回出事的都是我。你倒比我还激动!”年夏轻蔑地看她一眼,又继续说,“我先提醒你,之后我说什么你都不许跳,也不许大叫。”
“我不喊。我现在心理素质都被你锻炼出来了。你那破体格去跑马拉松,你辞职开公司,你又离婚。你还想干嘛!”
“我上星期去南京了。签售会。”年夏平静地说。
“哦,我知道。就是离婚后写的那小说,瞒着绪言的。怎么了,被绪言发现了?”
“没有。我碰见他了。”
什么?谁?他?简笛从椅子上突然坐了起来。
“你坐下。行不行?”年夏瞥了她一眼。
“天哪,我以为十几年你早忘了。”
“一分钟都没忘。就在这。”年夏往心口指了指。
她起身去客厅取了烟回来。好让简笛消化几分钟。接着她点起烟,慢慢地说起南京见面的过程。末了,她摁掉烟头,绝望地说:“他跟我站在桥上的时候,我就想,要么我一头跳进秦淮河,要么他跟我走。你看,我没跳河。”
简笛惊呆了。两人沉默了好久。
“我已经虚度了十几年了。现在,他必须离婚。跟我走。”年夏坚定地说。
“你真的疯了。我劝不了。我只是心疼,好不容易绪言长大了,你该轻松些了。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吗?不折腾会死吗?”
“他身体看起来不太好。感觉经常吃药的样子。可是,我还是想跟他在一起啊。小满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能够跟他在一起待24小时,一整天的时光,我愿意付掉十年的生命。我当真这样想过。我是不是疯了,我现在还是这样想。我自己都害怕这样的念头。可我控制不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哎,我是说服不了你的。”
“不行!我一分钟也不想等了。他永远都是那样!温温吞吞,不愠不火!我现在就告诉他,你听着吧。”
她就打电话给他。他接了,说:“你这几天好吗?”依旧很平静。
“我不好!我十几年都不好!詹斐君,我不管你在不在听,我要说,如果我们之间有一百步,我可以向你走六十步的,呵,你是不是赚了。你好好想想吧!对了,简小满在我家,她说了她想见见你,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就这样。挂了!”
“余年夏,你够了!谈个恋爱还拉我当垫背!”
“我都嫉妒你十几年了,拉你当个垫背怎么了?”
“好,这个锅我替你背。”
几天后,走过来的却是婉如。她约年夏在金鸡湖李公堤见面,非要选书里写到的那家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