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惜看着门边呆立的主子不免有些担心:“娘娘桌上的饭菜快凉了要不您……”
甄贵妃仿佛才醒过神来切齿道:“你说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说要过来莫名其妙地问这么一句现在更好翻脸就走陛下魔怔了吗?”
荷惜审慎地道:“奴婢不知道陛下是否犯了魔怔但奴婢听得很清楚,陛下说要去幽兰馆,娘娘事情不是很明显了吗?”
是呀,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厉兰妡如此得宠,迟早会成为威胁。甄贵妃定一定神理了理腰间的流苏闲闲道:“太后这会子还没歇下吧?走咱们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七夜萧越在幽兰馆整整留宿了七夜。厉兰妡算着日子只觉一阵恍惚,在这段时日里她身旁每晚躺着一个男人,一个活人而他们却彼此相安无事这简直不科学。厉兰妡不知道自己该失望还是该高兴。
她空担了一个蛊惑圣上的虚名,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甚至可能给她带来风险——而最大的风险来自于太后。但凡做母亲的对儿子都有一种莫名的独占欲,当儿子深爱一个女人时,母亲可能就会陷入焦灼之中,这是为人父母的普遍心理。在他们看来,孩子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可以容许这块肉有自己的意识,却绝不容许这块肉落到别人的砧板上。
对于一个锦绣堆中的寡妇而言,这种感情尤其强烈。
慈颐宫终于来了旨意——太后要召见厉更衣。厉兰妡本来有点担心,事到临头反而镇定下来,太后是注重体面的贵妇人,总不可能当面吃了她。
年纪大的人总不喜欢晚辈打扮得太过素淡,显得丧气,更何况她起码算个主子。可是在当前的情况下,这套理论不大适用,皇帝日日留宿已经瞩目,若她还穿得花枝招展,岂不是有意炫耀?
厉兰妡思忖片刻,还是挑了一身浅藕色的荷叶裙,颜色不算抢眼,也不太暗,式样更是简单,如此中规中矩,太后该没话说了吧。
伺候太后的伏姑姑挑起帘子,厉兰妡猫着腰小心地进入内室。太后偎在窗边一张紫檀木宽椅上,嘴里一吸一吸地抽着水烟。
吸烟是不好的,水烟也不好。
厉兰妡当然不敢说这话,她只庆幸水烟的味道不算强烈,自己可以忍受得过。
太后将水烟袋放在身侧的矮桌上,磕了磕里头的结块,正眼也不看她,也不说一句话。
厉兰妡自请了安后,便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太后不发话,她当然不敢起来。这几个月的奴才生涯总算锻炼了她的膝盖,不然若换了一开始,厉兰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这许久。
约莫有半盏茶的时间,太后仿佛才瞧见她似的:“厉更衣?你来了。”一面嗔着伏姑姑道:“你也是,人来了也不提醒哀家一声。”
伏姑姑也觉得做得太过了,委婉地提醒道:“厉更衣刚才给您请安来着。”
“是吗?”太后拍着大腿道,“瞧我这耳力,越老越不中用了。”
敢情她比太皇太后还老?太皇太后都不曾装聋作哑,她反而惯会装模作样。厉兰妡心中暗讽,面上却一片恭敬:“太后娘娘说哪里话?您如今正值盛年,面貌瞧着比臣妾都年轻许多呢。”
“瞧你这张小嘴甜的!”太后和颜悦色地拉起她的手,“多少岁了?”
“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过了今岁就满十九了。”她的真实年龄远不止这些,亏得系统帮忙减低了几岁,不然她在这宫里都成老女了。
“真是好年华,生的也好,难怪皇帝这样喜欢你。”太后仍捉着她的手不放,好像她手心里有胶水似的。
“太后过誉了。”厉兰妡你来我往。
“哀家说的是实话,”太后亲热地道:“自那日太皇太后的寿宴上皇帝发了话,哀家一直有心见一见你,可惜你不肯来,哀家只好亲自请你过来。”
厉兰妡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惶恐:“臣妾卑微,不敢有辱太后尊眼。”
“什么辱没不辱没的,身份地位有什么要紧,身份再高贵,不得圣心有什么用?身为天子宫嫔,能得皇帝如此钟爱就是你的本事。”太后用一双老眼牢牢盯住她,“哀家倒是很想知道,皇帝和你是怎么认识的?”
“也没怎么,臣妾早前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时,略略见过几次,未曾深语。就连臣妾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哪怕如今臣妾伺候陛下有日,每每想起,犹觉得如在梦中。”
太后当然不相信,倘若她没有设法引诱,皇帝怎么会无缘无故看上她?不过小儿女的事,长辈当然不便深究。太后轻轻哼了一声,随意道:“太皇太后如今怎样?”
她问的当然是身体状况,厉兰妡却刻意曲解,及时地抓住机会道:“太皇太后很想念太后娘娘,恨不能常常见到,只是人老了身子欠佳,否则一定过来看望……”
太后脸红了,古来只有媳妇拜见婆婆的,哪有让婆婆亲自登门的道理——可见她平日的确去得不多。
太后镇定了脸色道:“请你转告太皇太后,说哀家明日便去看望,请她老人家放宽心胸,安心养病。”
厉兰妡应了声“是”,她看看太后有些乏了,料想她再无吩咐,于是恭敬地起身告退。
等她去后,贾淑妃才从屏风后闪身出来,“太后,您瞧见了吗?她不过是个更衣,就敢句句夹枪带棒的,现下您知道她的厉害了吧?”
太后轻嗤了一声,“你若有这份本事,如今早成皇后了,何至于还让一个甄玉瑾压在头上?”她看看贾柔鸾面有赧色,只得叹道:“罢了,你是哀家的姨侄女,哀家虽然器重你,奈何皇帝不喜欢你,你又不曾生个一儿半女,哀家也没法子。”
贾淑妃盈盈抬首,“太后,是臣妾无用,不能为您分忧,可是那厉更衣身份微贱,倘若她抢先诞下皇子,那么……”
太后冷冷地看着她:“亏你跟甄玉瑾一向水火不容,如今倒想到一处去了。”
贾淑妃一惊,“她也来过了?”
“比你来得还早。自然了,她不比你跟哀家亲厚,哀家只马马虎虎敷衍了她几句。”她所谓的敷衍当然是说一堆好听而没用的废话,能使甄玉瑾高高兴兴地离去,实质上却不曾答允甚么,“你两个难得这样志同道合,可见这个厉更衣的确是个威胁,可是有一句话哀家得提醒你,不管日后如何,你都不许逾越分寸,尤其不准伤害皇帝的骨肉,明白吗?”
这意思也即是说,既然厉兰妡还未怀上皇嗣,那么对她下手也无妨了。贾柔鸾听出这一层意思,高兴得几乎要飞起来。
太后再不看她,凝神望着窗外:“太皇太后自己不肯说,却借由一个小小更衣的口来转达,这个母后呀!”
她忽然笑起来,一种无奈的、苍凉的笑意。
厉兰妡经过御花园东边的一条小道,立马认出前方的身影是应婕妤,她立刻气喘吁吁地跟上去,“婕妤娘娘!”
应婕妤恍若没听见,头也不回,脚步反而加快。
厉兰妡冲到她跟前,匆匆跪下行礼:“嫔妾见过应婕妤。”
应婕妤旁边正是白白胖胖的琼枝,她尖酸地笑起来,“哟,这不是厉宫人嘛,哦,我倒忘了,如今成更衣了,是宫里的主子了!奴婢向厉主子请安。”她也装模作样地施了一礼。
厉兰妡神情惶然,“婕妤娘娘……”
应婕妤懒得瞧她,“你算是一飞冲天了,比我这个旧主还风光,还来找我做什么?存心炫耀么?”
“娘娘误解了,”厉兰妡的眼就像两汪蓄水池,总无干涸的时候,泪珠在眼里闪闪发亮,“今日这番局面,实在不是嫔妾的本意……”
这一回应婕妤不容易被打动,“不是你的本意?呵,你还真会得了便宜就卖乖呀,亏我从前那般好心待你,你倒好,一转眼就攀上高枝,还有脸说自己无辜?你敢说,今日之事并非出自你的设计?”
厉兰妡哽咽着道:“娘娘为何一定要这般看待我呢?是娘娘您将我留在兴陶馆,我也便尽兴侍奉太皇太后,娘娘是知道的,太皇太后秉性孤介,御下极严,我怎敢胡作非为?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陛下为何当初偏偏挑中我,引来许多繁难……”
应婕妤冷笑道:“听你的意思,陛下宠你,你反倒不大高兴。”
“嫔妾不敢说不高兴,只是不像娘娘以为的那样……”说话之间,厉兰妡有意无意地将手按在颈间。
应婕妤眼尖,早瞥见那里有一样闪光的物事,她轻轻撩上去:“这是什么?”
厉兰妡仓皇遮掩,却哪里掩得住,反而更加暴露出来,原来是一枚翠绿的玉坠子。她愈发手足无措,“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