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兰妡本以为依照甄玉瑾的个性她必会与贾柔鸾来一场硬碰硬的较量谁承想数日过去墨阳宫却一丝动静也无平静得异常可怕。
就在她觉得自己的耐心将要耗尽的时候墨阳宫总算遣了人来是伺候甄玉瑾的荷惜一张容长脸儿十分清秀稳当。
荷惜的声音同样平和“厉主子安好贵妃娘娘邀您往碧波殿一聚。”她特意咬重在碧波殿三字上,那是贾柔鸾的住所。
总算来了。厉兰妡微笑道:“烦请回禀你们娘娘,说我即刻就去。”
她回屋换了一身素净衣裳方带着兰妩和拥翠出门。
到了碧波殿门首,正巧见到甄玉瑾领着一众宫人迎头而来。甄玉瑾的态度格外亲热上前挽起厉兰妡的手:“妹妹,咱们进去吧。”
她也不命人通传径直闯入偏殿。乳母闻得动静忙跪下叩头“贵妃娘娘怎么来了?”
甄玉瑾看了身侧的厉兰妡一眼道:“厉才人思念公主本宫领她过来瞧瞧不可以么?”
贵妃自有贵妃的气场,乳母赔笑道:“自然无妨只是淑妃娘娘歇晌未醒,不如……”
晌午早就过了贾柔鸾却还在熟睡厉兰妡不禁暗暗纳罕。却听甄玉瑾道:“既然如此,就不必吵醒淑妃了,本宫和厉才人看看就走。”
她兀自跨进门槛,乳母也不敢拦着,厉兰妡也狐假虎威地跟在身后。
经过一番清洗和揩拭,婴儿比刚出世的时候白净了许多,脸孔也舒展了。只是不知怎的,看起来很没精神,耷拉着眼皮,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甄玉瑾看着襁褓,皱眉道:“你是怎么照顾这孩子的,怎么越养越没生气了?”
贵妃虽然严苛,却甚少发怒。乳母唬了一跳,正欲跪下回话,忽见贾柔鸾急匆匆自后头赶来,云鬓蓬乱,脸上的粉也不大匀,一看便是刚从榻上起来。她先向甄玉瑾笑了一笑,“姐姐怎么来了?”
甄玉瑾哼了一声,正眼也不瞧她,“原是厉才人思女心切,本宫所以陪她过来,谁知一见才知道,妹妹竟是这样照顾这孩子的,果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也用不着心疼是么?”
她这话说得厉害,贾柔鸾不禁红涨了脸,一时且摸不着头脑,“姐姐这叫什么话?自从小公主迁来我宫里,我哪一日不是好吃好喝地供着,金奴银婢地伺候着,远的不说,伺候小公主的人只怕比我身边的奴仆还多上许多呢!”
“那可奇了,妹妹既然这样精心,小公主为何这般模样?本宫自己不曾生养过,却也见过家中的幼弟,哪有小儿会是这样病恹恹的,说妹妹你不曾苛待她,明眼人也不信吧?”
“许是如今天气炎热,小公主懒怠动弹,”贾柔鸾不能对甄玉瑾发火,只有把气撒在乳娘头上,“本宫不是让你多抱抱公主吗,你怎么净会偷懒?”
乳母满腔委屈无处言说,只得将婴儿自襁褓中抱起,在怀中轻轻哄着。
仍是无用,婴儿的手脚扭动两下便停下来,小嘴也撅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脸容。
甄玉瑾看着不耐烦,扭头道:“瑞姑姑,您是积年的老人了,麻烦您来瞧瞧。”瑞姑姑在宫中已久,是与太后一辈的人物,曾参与照料过当今陛下与几位亲王,资历最是深厚。甄玉瑾带了她来,可见早有准备。
众人自动地分开一条道,但见一位面容端肃的老姑姑自人堆里出来,发髻梳得一丝不乱,看着便忠实可靠。她自乳母手中将婴儿接过,仔细端详了一回,拍了拍脸颊,又翻了翻眼皮,最终道:“小公主不是生病,是饿着了。”
贾柔鸾一喜,忙唤道:“原来如此,本宫这就命人喂她。”
瑞姑姑的下一句话就令她的心跌进冰窖里,“小公主看来总饿了数日之久,两腮下陷,面无血色,想来这几日乳母都没有好好喂养。看着没有神气,其实是因为精力不足的缘故。”
甄玉瑾一个眼色使过去,厉兰妡知机,上前便将孩子搂在怀里,一面哭诉道:“我可怜的孩子!是娘亲无能,没有好好护着你,才使你任人欺凌……娘对不起你,早知如此,娘拼死拼活也要将你留在身边……”
她的表演其实略显浮夸,不过在涕泗横流的脸颊和凄异的声音下,这点不足轻易就被掩盖住了。
这番话虽没有指名道姓,却句句戳在贾柔鸾头上。她不禁又羞又臊,劈头冲乳母道:“本宫不是命你们好好照料吗?你们究竟怎么办事的?”
乳母只能垂首,“小公主前些时还好好的,这几日不知怎么回事,定是不肯吃奶,而奴婢……奴婢最近乳汁也有所减少,所以……”
贾柔鸾气急交加,只恨不能跺脚,“你为什么不早来回禀呢?”
甄玉瑾冷眼旁观,“妹妹也别光骂下人,你自己还不是睡到这会儿才醒?你自己都不肯用心,难怪下人们个个偷懒了!”
贾柔鸾嗫喏着道:“妹妹这几日也不知怎的,总觉得神思倦怠,头脑中昏昏沉沉的,所以有所疏忽,姐姐请放心,以后……”
“没有以后了,”甄玉瑾斩截地切断她的话,“这是陛下唯一的孩子,岂能容你这样玩忽职守!小公主实在不适合妹妹抚养,妹妹还是退位让贤吧!”她抱着孩子便朝殿门走去。
贾柔鸾花容失色,忙追上去,“姐姐……”
甄玉瑾冷淡地回眸,“妹妹若是想向太后告状,就尽管去吧,不过我想,看到妹妹这般,太后也会很失望吧!”她撇下失魂落魄的贾柔鸾,扬长而去。
厉兰妡也跟出去,她们在碧波殿外分道扬镳。甄玉瑾冲她抬了抬下巴,“厉妹妹请回吧,本宫会替你照顾好小公主的。妹妹若实在思念得紧,尽管来墨阳宫探望,本宫诚心相迎。”
她与贾柔鸾都是一路货色,厉兰妡毫不意外。令她意外的是甄玉瑾这回采取的手段,她没有强取豪夺,而是令贾柔鸾处于理亏的地位,名正言顺地夺走孩子,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厉兰妡心念一动,示意兰妩和拥翠近身,低低地吩咐道:“拥翠,乳母的饮食都是由厨下单做的吧?你去悄悄儿的打探一下,这些日子伺候小公主的乳母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兰妩,劳烦你往太医院跑一遭,将吴太医请来,就说我要见他。”
两人依令而去,厉兰妡则站在原地出神:她从前竟小看甄玉瑾了,原来她并不是一个草包,想想也是,若她真的一无是处,如何能将贵妃之位坐稳这许久?看来,这宫中的日子竟越来越有趣了。
回到幽兰馆,吴太医已经候着了。天热,他流的汗更多,那件补服的圆领都快湿透了,黏在颈上,像一层褶皱的老皮。
厉兰妡闲闲饮着茶,装作没看出他的紧张,“吴大人不必担心,本宫只是找你问些事情,没有旁的。”
她这么一说,吴太医就更紧张了。不知怎的,他对这位主子总有些莫名的畏惧——也许因为深知她不是好人。当下他苦着脸道:“娘娘要问什么,尽管问吧。”
“本宫问你,碧波殿一向是由哪位太医值守?”
“是太医院副使赵大人。”
“原来如此,据闻太医院每次请脉的脉案都是要归档的,本宫想请你将赵大人这几日开的脉案借来一观,不知可不可以?”
这是要他去偷东西,吴太医唬了一跳,睁着眼道:“娘娘……”
厉兰妡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巧地道:“不要慌张,这件事虽然不大光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本宫又不叫你害人。”
她话虽如此说,摆明了不是好事。吴太医哪敢轻易应允,只得设法推辞:“娘娘,微臣实在无能……”
厉兰妡轻轻笑起来,眉眼几乎弯成一条弧线,“吴太医大概忘了去岁的事吧?还记得本宫当时有孕,你是怎么做的么?”她弯下腰,凑到吴太医耳畔轻轻道:“那可是欺君的大罪,当时既然能答应下来,今日这点小事为什么又拒绝呢?”
吴太医不禁扯了扯领口,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坐在他眼前的简直就是个魔鬼。
厉兰妡悠然往后一仰,“吴大人,须知一步错,步步错,您与我,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现在再想全身而退,不觉得太晚了么?”
好吧,她就是魔鬼。吴太医无法不受她胁迫——他还记得韦氏的下场,只得黯然垂首:“自当为主子效力。”
“吴大人果然识趣。”厉兰妡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大人放心,只要你效忠于本宫,本宫也不会薄待你——譬如说,不久后,你能获得太医院副使一职。”
吴太医惊愕地抬头,只见到她嘴角一抹神秘而隐约的微笑——眼前的女子算不上绝美,唯因邪恶显得颇为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