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刚一进连队,连长何跃进便发现山里来的于文革最让人头疼。头一天连队会餐,三两大的馒头,他一个人竟然消灭了九个,最后他双手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全团战士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三蹭地挪出了食堂。当晚,同营房的战士便报告说于文革偷藏馒头。果然,班长从他的背包里搜出了五个馒头,连同他一起送到了何跃进的面前。何跃进看着馒头,许久才问他为什么,于文革吭哧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俺怕饿。”从此,于文革“饭桶”的绰号就在全连叫响了。
于文革从此彻底洗心革面,再没偷过食堂的一粒粮食。正当何跃进为他的进步感到兴奋时,他又出事儿了,还是偷,可这回却是偷了同班战友的裤子。何跃进把于文革叫到连部,桌子差点儿没拍碎:“你倒是长了能耐了,不偷吃的了,你开始偷穿的!部队发了好几套军装,你的那些军装呢?”
于文革低下了头,半天才嘟囔出一句话:“卖了。”
何跃进气得脸色发白,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老半天他一指于文革的鼻子:“你这样的兵我带不了,也不想带,我现在就去报告团部。”
于文革愣住了,突然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长,连长,你千万别把俺撵回去,那样俺娘会气死的。俺说实话,俺娘喜欢军装,俺就给她寄回去了……放心吧连长,我要是再偷你就毙了我。”
军人离不开战场,士兵常常与死亡相伴。这句话,很快就得到了验证。一场自卫反击战打响了,何跃进的连队被决定调往前线。就在何跃进宣布这一决定的那一刻,他发现于文革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果然,当晚深夜,何跃进刚刚走到于文革的营房附近,一个黑影便溜了出来。
于文革要逃!何跃进气得一咬牙,一个前扑跳过去,把于文革狠狠地扑倒,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你放开俺,俺不想死!”于文革声嘶力竭地喊着,“俺要是死了,俺五十多岁的老娘咋办呀!”
何跃进狠狠地给了于文革两个大耳光:“就你一个人有娘吗?那我告诉你,我娘也一个人,她今年已经60岁了!咱们是军人,站着要保护娘,倒下了也不能给娘抹黑。要都像你这样,那敌人早就打过来了。你放心,要是你光荣了,我就是你,你娘就是我娘。”
于文革眼里掠过一丝光,他紧紧地抓住何跃进的手:“连长,我谢谢你,这我就放心了,我是不是草包,咱战场上见。”
战争说开始就开始,第二天,何跃进的连队便调上了前线。根据指挥部的部署,他们偷偷在距敌人主峰前100米处潜伏了下来,只等进攻时间一到,他们便像一把尖刀直插敌人的心脏。由于担心于文革出现问题,何跃进便把他带在身边。潜伏很顺利,可到了傍晚,敌人突然打起了冷炮,一枚炮弹落在于文革的身旁爆炸了,一块弹片呼啸着飞向了于文革。于文革身子一颤,脸一下子就白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他抖着手掏出一枚手榴弹,狠狠地咬在嘴里,趴在那儿纹丝没动。很快,天黑了下来,进攻的时间到了,随着我军排山倒海的炮火覆盖了敌人的阵地后,尖刀连猛地发起了进攻。
何跃进一跃而起,猛地一提于文革的武装带,竟然把于文革提了起来。他一低头:于文革从腰部以下已经被炮弹齐齐切断。
何跃进放下于文革的尸体,红着眼睛大吼一声:“同志们,给于文革报仇,冲啊!”
战斗很顺利,十几分钟后,尖刀连拿下了主峰。可就在何跃进带领战士清理战场时,一个隐藏在山洞里的敌军伤兵开枪打中了他。
整个战斗胜利了,何跃进、于文革连同其他战士的遗体被搬运了回来。部队举行了追悼大会,何跃进的母亲被接到了连队。看着烈士们全部下葬后,何母抬起了头:“军长,明天我就走了,跃进给我的信里说要是文革走了,他就照顾文革的娘。可现在两个孩子都走了,我要去看看我那妹子。”
军长擦了擦眼睛:“老嫂子,于文革烈士的家太偏远,一时无法通知到,我们明天也派人去烈士家看看,那就一起去吧。”
第二天,一行人离开了部队,辗转多少天,终于来到了藏在大山深处的极为贫困的于文革的家乡。推开残破的门,大家走进了空无一物的烈士的家里。
“谁呀?”随着问话声,一个白发苍苍穿着军装的老太太摸扶着墙站了起来。
“大娘,我们是文革的战友,我们来看你来了。”看着眼前这个饱经风霜的烈士的母亲,众人不忍心把残酷的事实告诉她。
于母笑了:“那就赶快坐吧,俺这就去给你们做饭。”
老人一再坚持要做饭,最后众人把随身携带的食品拿了出来,和老人一起吃了一顿饭。众人这才知道老人的眼睛并没失明,只是由于这一段时间没接到于文革的来信,连思念带上火,现在只能微微辨出个人影。可让众人感到奇怪的是,整整一顿饭,老人竟然没问一句有关于文革的事儿。
吃完了饭,众人拿出了抚恤金:“大娘,我们要走了,这钱……”
“是抚恤金吧?”于母站了起来,“文革他是哪天走的?”
众人一愣:“大娘,你?”
于母的脸上淌下了两行清泪:“你们一来我就猜到出事了。见不着文革了,俺就把你们当成文革,就留你们吃顿饭。可这饭要让你们吃安心了,所以俺就假装不知道文革去了,谢谢你们了。”
战友们全都流下了眼泪,地方的干部连忙说道:“于大娘的生活,以后我们负责。”
于母急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文革这些年当兵,吃队伍上穿队伍上的。文革又给我寄回来衣裳,还寄回了好吃的,他说这都是队伍上让寄的,俺们娘俩没少给队伍添麻烦。俺自个儿能照顾自个儿,又给了这么多抚恤金,就不麻烦政府了。”
何母急忙走了过来:“老妹子,我儿子是文革的战友,我也一个人,打今儿以后我就跟你住一块儿,我照顾你。”
“你是何连长的娘吧?文革在信里可没少提到他呀。”于母紧紧握住何母的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在这儿又不习惯,俺不用人照顾,你还是回去吧。”
何母抓住于母的手:“老妹子,跃进是跟文革一块儿走的,他说要是他走了,就让我照顾你,我不能走,这可是孩子的心愿呀!”
于母流着泪摇了摇头:“谢谢你们了,可俺文革也给俺写了信,说这些年一直麻烦何连长了,要是他走了,让我说啥也不能再麻烦何连长了。你还是回去吧,这也是孩子的心愿呀!”
屋里的人全掉下了眼泪。
老半天,何母从包里捧出了一捧小红花:“老妹子,这花是两个孩子走的地方开的,要不这样,我回去也是孤单,我就先住在这儿,咱们把这花栽上,就当照看那两个永不分开的孩子了,行不?”
于母捧着花,眼泪又一次淌了下来,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何母便在于家住了下来,两个老人一起把红花栽了下去。
第二年,那红红的花开遍了两个老人的房前屋后,又开遍了整个村子,后来蔓延上了大山。两个老人给这些花儿取了个名字——战地花红。
身怀宝贝上战场,将军百战威名扬。山穷水尽终不弃,此宝献与委员长。
103师师长周铁全将军是在枪林弹雨中从班长、排长、连长一步步打到师长的位置上的,他作战勇猛、爱憎分明、以国为重、痛恨日寇,是众所周知的。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有一个宝贝从不离身,有人说是藏宝图,有人说“是蒋委员长的手谕”,可谁也没见过,所以周师长的宝贝就成了一个谜。
这一年春天,日寇集中六个师的兵力展开了大进攻,周铁全带领全师弟兄浴血奋战,但敌众我寡、孤立无援,在数倍于己的鬼子重兵的围困之下,最终只能分散突围。
周铁全把卫队长钟勇叫到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绸子小包:“全师万余将士殒命疆场,我怎忍心扔下众弟兄的尸骨独自突围逃生?这是我一直带在身上的宝贝,你一定要把它亲手交给委员长。”
钟勇一把把小包推回去:“师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千万不要想不开,我带着卫队保护你突围,你要重建103师,带领我们向鬼子讨还血债。”
“是呀,师长,你可不能放弃呀!103师的将来全指望你呢!”副官陈二高急得满眼是泪。
周铁全还要说什么,钟勇不由分说,和陈二高一左一右护着他,组织起卫队开始突围。血战。等周铁全突出了日寇的包围圈,身边只剩下了钟勇和陈二高两个人。三个人全带伤挂彩,在陈二高和钟勇的建议下,悄悄摸进了三崖山下小柳庄,来到了钟勇的表姑父莫占河家。莫占河是一个开明人士,急忙把周铁全他们三个人安顿好,弄上来热乎乎的饭菜,然后一个人去城里为他们弄药。
三个人端起饭碗刚吃几口,钟勇就觉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刚说一声“饭里有问题”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钟勇!”周铁全刚刚抱起钟勇,门就被一脚踹开,十几个人端着枪冲了进来。
周铁全刚一伸手,腰里的枪便被陈二高拽了下去,他不由得一愣:“陈二高,你投降了日本人?”
陈二高一笑:“周师长,不错,钟勇饭里的药是我下的,这些人也是我招来的,可他们不是日本人,他们是山里的绺子。今天我们合伙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要你的那个宝贝。你把宝贝交给我们,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咱们两不相干。要是不交,可别怪我们手狠。”
突然,枪响了,陈二高木头一样倒了下去。土匪们的枪也紧跟着响了起来,倒在地上凭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打死了陈二高的钟勇立刻被打成了蜂窝。
“快把宝贝交出来!”匪首刚上前一步,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枪声。一个在外面放哨的小土匪跟头把式地跑了进来:“大当家的,坏了,鬼子,好几十,已经把这房子围上了。”
莫占河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周铁全师长,识时务者为俊杰,皇军很敬重你,我已经把皇军请来了,你就赶紧投降皇军吧!要不然,你们全都要完蛋!”
匪首一愣,继而扯脖子喊了起来:“我是三崖山的绺子,我们投降皇军,我这就制服他!”
一声枪响,匪首摇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开枪的是土匪里年轻的二当家,他看着众土匪:“弟兄们,咱是中国人,宁可死也不能投降日本人当走狗,咱们跟鬼子干了!周师长,说实话,这次跟陈二高合作我们就是想弄钱买点儿武器,没想到你就是抗日英雄周铁全,刚才得罪了。我更没想到大当家的竟然是条狗,现在咱们的敌人都是日本鬼子,咱们一起杀出一条血路去,咱们一块儿抗日!”
“够汉子!”周铁全接过二当家递过的枪,和土匪们一起同鬼子对射了起来。
鬼子人多火力强再加上训练有素,土匪们很快便所剩无几。周铁全掏出黄绸包:“绝不能让这宝贝落到日本人的手里!”一口吞了下去。
突然,外边枪声骤然密集了起来,紧接着传来了鬼子的惨叫声,很快外面便恢复了平静。
“屋里还有人吗?我们是共产党游击队,周铁全师长还好吗?”屋外突然传来了焦急的喊话声。
共产党?游击队?周铁全和二当家的同时一惊,两个同时喊了出来:“好!”周铁全便昏了过去。
果然是游击队救了周铁全,他们急忙把他送进了八路军的后方医院,周铁全终于脱离了危险。
八路军师长在医院院长的陪同下亲自来看望周铁全,最后拿出了一件东西:“周将军,这就是从您肚子里取出来的那个宝贝,您为什么要把一颗普通的步枪子弹当宝贝呢?”
周铁全眼睛湿润了:“因为这颗子弹教育了我不要打内战,不要当亡国奴!”
那是1934年秋天,当红军主力开始长征时,当时正当连长的周铁全奉命带队四下搜寻捕杀红军伤员和散落战士。他在一个老山民的家中搜到了一个年仅十三岁的“红小鬼”。面对坚强不屈的“红小鬼”,周铁全挥了挥手,士兵们把他带出去准备枪毙。突然,那个“小鬼”开了口:“你们不要开枪了,你们用刀砍我的头吧!”周铁全一愣,问他为什么。“小鬼”怔怔地看着周铁全的眼睛说:“我不怕疼,你们用刀砍吧,省下那颗子弹留着打鬼子吧!”
周铁全说到这儿眼泪淌了下来:“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竟然连一个孩子都不如,鬼子已经杀进咱东三省了,可我们却还在杀自己的兄弟姐妹……我带的所有的人都哭了,我当时就把那个孩子放了,并把那颗子弹退了出来永远留在身边,它时刻警示我中国人绝不能打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