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说罢,铜杵一挥,一阵旋风过后,那母子俩及两个家奴才如梦初醒,互相看时已无人样,便又羞又气,又不敢发作,遂相扶相拥,狼狈而去。
此时,何知县带着捕快匆匆赶来,想要抓人。一看和尚,他却早就认识,原来是人称济公活佛的风颠禅师教训了他们母子,便吓得连连作揖,不敢吱声。只听风颠对着他说:
养不教,父之过,纵子行凶父有责。
从今不把儿严管,身败名裂遭天祸。
何知县只好连连点头作揖说:“感谢风颠大师,下官知错了……”然后悻悻而去。
围观众人得知站在眼前的就是久已闻名的风颠和尚,便纷纷跪地,口称:“感谢活佛惩罚恶少……”待大家抬头看时,风颠早无踪影,眼前只有长长的柳树枝条在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后来听说是那个卖唱的盲老头首先在大柳树上挂了块红布,并烧香叩拜,感谢当日风颠和尚除恶扬善之恩。再后来,当地民众谁家有了灾难,便求大树帮忙。渐渐地人们把那棵大树当作神树,上面挂满了红布,并四时烧香供奉。
再说凉州有个林差官。他听金夫人由于信佛行善,风颠才治好了她的不治之症,又听说永昌知县的公子由于作恶多端,受到风颠的惩罚,于是善心大发,便找到风颠请进府中,对风颠说:“大师,弟子有一心愿,想捐献褐布五十丈,请大师送给穷人。”风颠说:“善哉,善哉!多谢施主!”风颠将褐布送到裁缝马妇人家,请她将褐布做成大小不等的衣服。马妇人问:“风大师,你做这么多衣服何用?”风颠将林差官的心愿说了,马妇人说:“既然林差官行善,我婆子也不收工钱,并且捐舍棉布两匹,缝些裤子,你拿去一起济贫吧。”风颠双手合十,口称:“阿弥陀佛。”
不多日衣裤做好,那时天气已冷,风颠唤来一群孩童将衣服运到三官庙中,并张贴告示说:“十月寒衣节,奉请饥寒客,送件裤和衣,权且遮身体。”同时又拿出自己募化积攒的钱财,买来几百斤米面及一些牛羊肉,煮成荤粥欲放舍三日。
第三天,粥米、衣裤即将散尽,突然庙外呼啦啦冲进四五十条汉子要吃、要衣。风颠忙问何故,只见那一群汉子齐齐跪下,向风颠哭诉。原来有一位辛老板靠他老丈人的势力在城外开办了一个花炮作坊,前两天作坊失火,火药爆炸,死了十几位雇工,许多人受伤致残,辛老板却不管人们死活,卷了钱财连夜逃往省城躲藏。人们得不到赔偿,雇工得不到工钱,回不了家,守了两天,饥寒难忍。听说城内三官庙放舍,便跑来找口饭吃,或讨些盘缠。
风颠知道,这辛老板叫辛铧,因其满脸麻子,人们又叫他“麻辛铧”。辛铧因其岳父柳银台在省城做官,后台很硬,所以心狠手辣“叶子麻”,工人们都叫他“麻叶子”,他自己还以为人们尊称他“麻爷子”,整天还乐得屁颠屁颠。
风颠看到这些人一个个脸黑、衣烂,委实可怜,便让僧人先给他们喝口热面汤。这些人大多数是甘州人,据他们讲,甘州有个高镇台,名叫高林。那高镇台贪赃枉法,欺压百姓,强抢民女,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百姓生活很苦,纷纷四散,跑到外地谋生,所以不管活苦活累,只要能多挣几个钱就玩命去干。
风颠找到镇台府,将此情况讲给金镇台听。那金镇台感激风颠治好了老母之疾,遂从官库中拨银五十两、棉衣五十套,交给风颠赈济。风颠见有了东西,便高高兴兴登堂说法。他诙谐地唱道:“狮子、老虎跳跃,惹得圣凡都到,张口龇牙要吃,大象一口吞掉。”说罢,又对大家讲:“金镇台行善慈悲,拨银五十两,棉衣五十套,一人一套衣,每人一两银,领上后赶快回家与父母妻子团圆去吧。三官庙不是长住之地,五十张口,山僧也供养不起。”说完叫僧人点清人数,一共四十八人,每人领到衣服和银子之后,有的准备返身回家,有几个人却忽然跪地痛哭。
一个念过书的后生大声说:“堂堂七尺男,出门大半年,无衣又无钱,回家无颜面,自愿剃落发,天天随风颠。”风颠问:“你等为生死出家,还是为饥寒出家?”有的说“为生死出家”,有的说“为度日出家”,有的还说不上为何出家。风颠见状哑然失笑。他看到人们不知出家的目的,不知念佛之艰难,遂喝住大家静下来听他讲讲何为出家。
风颠拈香三炷,朗声开讲。他说:“出家是件生死大事,切勿视为儿戏。出家乃大丈夫所为,非将相达官能为也。出家修道者十分辛苦而成道者凤毛麟角。出家并非不劳而食,坐享其成。倘若感情用事,图一时之利己,过后又难耐清贫疾苦,感到枯燥无味,往往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风颠顿了顿又说:“出家之人冻死不灰心,饿死不叛佛。出家人吃十方饭,受十方供,安心修道,信念不动。出家人若不发奋修道,刻苦诵经,只贪图依佛吃饭,靠佛穿衣,其因果报应是不可思议的。所谓‘施主一粒米,看似须弥山,吃了不修道,披毛戴角还’,就是警告那些糊涂僧侣的。诸位须想清楚了,要想真正出家,就要有忍性和耐心,不怕饥寒冷热,还要舍得一切身外之物,无欲无私,才能真心修行。如果执着身外之物,一点看不破、丢不下,趁早别出家。山僧所言,哪位施主听懂了、想清了、红尘看破了,请往前跪。如果为了吃饭度日请施主趁早退后,速速回家,不可出尔反尔。”
一席话,声音朗朗,言真意切,听得一些人傻了眼,一些人变了色,连那些僧人、沙弥也一个个口称“阿弥陀佛”,不停跪拜。其中四个雇工听了风颠讲禅,心中云雾拨开,心想自己孤身一人,无亲无挂,于是上前拜倒在地,口称决心已定,请大师剃度。
风颠高兴,举起剃刀,再对四位志坚者说:“出家人的生活是简单、知足、节俭;出家人的情感是平静、平常、祥和。不克制六根,会危害清净;不了解经典,会危害修行;不专心倾听,是智慧的障碍;缺乏观察、观照,是通向涅盘的障碍。你等可要听清、记牢了。”四位齐言:“谨记师父教诲。”于是风颠便为此四人剃了头,发了僧衣,就在三官庙住,然后回身叫其余人等速速回家,免得家人期盼。于是剩余四十四名雇工和听讲观闹的人们纷纷散去。待众人散尽之后,风颠正襟危坐,又对寺内僧人和新收弟子道:
我教元开无量门,就中念佛最为尊。
应融妄念归真念,总摄诸根为一根。
不用三祗修福慧,但将六字出乾坤。
如来金口无虚语,历历明文出真经。
凉州城雷居士、张居士等四五家商铺掌柜听说风颠收徒,主动到三官庙施舍衣帽,支持风颠济世度人。
风颠平日无事,领上众弟子到城外拾白骨、埋死尸。在一堆白骨前,风颠手执火把,高声诵唱:“骨山、骨山,累劫含冤,山僧发火。化作青莲。”众弟子齐诵:“阿弥陀佛。”
眼看新春将至,风颠欲西行甘州,故前来秦剧班与张麒和众戏子道别。不料张麒夫妇坚留不放,那些出娼从良的艺人更是强行挽留,还有那一百多孤儿的新父、干娘统统前来挽留。风颠说:“出家人四海为家,度年如日。不为繁闹所动,不为饥寒所惧。你等今后要一心向善,多做好事,绝勿犯恶。”张麒说:“大师放心,弟子今生绝不作恶,时时以大师真言为指南。”那张玉贵与汪玉玲表示要在家里供奉风颠牌位,时时诵佛,求佛祖保佑恩人早成大道。风颠合十称谢。
有人问:“大师此去,何时再见?”风颠日:“本就无来去,相会何定期。尔等存善念,山僧定有知。”说罢如清风一般飘然西去。
风颠离开凉州,驾着铜杵“金龙”,当日就到甘州。晚饭时,风颠进了护国寺,看到寺内人员混杂,乱七八糟,他拉住一位小僧问道:“寺庙从来无人骚扰,如今官差横行,骡马践踏,婊子陪酒,优伶高唱,公开赌博,却是何因?”那小僧道:“你是外地和尚,切勿胡言乱语。若叫主持听见,轻则赶你出寺,重则拉你见官。”风颠将小僧拉到静处,给他二两银子,叫他但说不妨。小僧见了银子,壮了胆子,遂悄声说:“我只告诉你,你可别乱讲害了我。”风颠说:“我不害你,快讲。”小僧说:“我们主持名叫汪横,此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他靠姐夫高镇台将寺里原主持觉圆长老赶走,并将护国寺改为旅店馆舍,日日赚钱,从不诵经念佛,把一个护国寺变成一个‘快活寺’。”风颠说:“难道主持就不怕官府追查么?”小僧道:“追查什么?那高镇台月月从寺中拿钱,不但对寺中之事视而不见,而且训斥告状之人不许胡乱污蔑寺院,谁还敢告?”风颠说:“那高镇台是否名叫高林?”小僧说:“正是高林,师父如何得知?”风颠说:“高林是我干儿子,你去吧。”那小僧听了大吃一惊,匆匆离去。
风颠来到院中高声叫骂道:
野兽之中狮子为先,护国宝刹猪狗同眠。
狗仔主持昧心赚钱,扫尽淫心看我风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