柄,自行车内胎割的拉皮,牛皮子弹包。这是慢工出的细活,精致。这把精致的弹弓带起班上的一批弹弓手。我们的理想是:你竖好一根发丝,百步之内,我们把它射弯。这么说可能有些吹牛了,但大自然确实把我们培养成了不错的射手。
我们打麻雀,见到麻雀不安好心地在麦田边的草枝上伸头探脑,举起弹弓,拽细弓线,瞄准,一松手就是一条小命的跌落;我们打正埋头拱土豆地的家猪,是同时七八把弹弓一齐瞄准,射!泥团的子弹就在家猪殷实的屁股上奏起了一段可以让我们兴奋整整一个下午的乐曲;我们还打田七家的瓜梗,田七卖瓜给他的亲侄儿不光收钱还缺斤少两,我们就躲在田七的眼睛永远也“贼”不到的射程内,平均一天打“夭折”一只西瓜;我们也打蝉,如果哪个夏天的午后有人突然感觉我们那个小村安静了下来,那一准是我们的弹弓手打掉了村周围柳树上聒噪的所有的蝉。可家长和老师担心我们会闹出事端来。
担心的事还真来了。我们班里一个城里来的转校生不合群,这就不说了,他还用鼻孔哼我们:“哼!土老帽还在玩土弹弓,我们城里都打水枪了。”我们一直都为我们的弹弓而骄傲,他怎么可以讽刺我们的弹弓呢!于是,转校生在校园的水塔边洗脸时,放在水台上的眼镜“哗啦”一声响了。转校生抬头看到的是空镜架像秋千一样荡着……
当时的班主任许老师擒住了肇事者。于是,两把弹弓“喀嚓”一声毁于运足气的一折。“你们赔吧!”班主任扔下了破弹弓和这句话,把背影走得颤抖不已。
以前,许老师看到我们在校园里玩弹弓,他就一声不吭地盯着你看,只是看,我们就会皮笑肉不笑地把弹弓慢慢地收起来。鸟不尽,弓也得藏啊!
可这次,他的火烧起来了,一点余地都没留给我们。
弹弓遭遇灭顶之灾的两个小弹弓手,抹了一阵眼泪后就茫然无助地站着。
我说:“赔就赔。”
我们打麻雀卖。一只麻雀卖一毛。我们打听了两片镜片的价钱,知道我们必须打下200只麻雀。1988年的孩子是要强的,但缺少耐心。一个早晨,我们终于瞄准了一群正啄瘪谷子吃的鸡群。射击后,那一圈鸡拔地而起,我们的眼前腾起了一片红云。红云散尽,两只红公鸡翻着笨拙的跟头。这时许老师正站在他的自行车旁。“镜片早装上了,你们还作什么恶!”他气汹汹地说,“弹弓全交出来,交出来!”
当天晚上,我们就从学校的小食堂里伤心地闻到了橡胶的味道,牛皮的味道……
再看到许老师的时候,我们投给他的目光里就增加了恨意。这恨意被许老师看到,他也只是报之微笑,里面似乎有那么一点无奈与委屈。但年幼的我们,还是在他的微笑里慢慢平静了。毕竟,我们是闯了祸。那年月里不菲的20元镜片钱,也是许老师帮我们赔了。
我们哪里知道,许老师一直与爱人关系不好,他赔的20块钱还成了离婚的导火索。
没有了弹弓的乡下孩子精神上是贫瘠的。我们把寂寞全发泄在学习上了。失去了家庭的许老师对我们也更加不遗余力。那群玩弹弓的孩子后来升了初中读了高中,还有一部分进了大学。我们把1988年的弹弓都遗忘在了1988年。
谁会想到早已被我们忘记的小学时的班主任许老师,在我正读大学的时候给我寄来了一把刷上防腐桐油的弹弓,还有一封简短的信:这是你的1988年的弹弓。我每年都要上一次桐油,所以,弹弓是完好的,那是你们的童年,我很庆幸没有给烧掉,知道吗?小子,我只是向火里扔了一只旧拖鞋而已。
(刘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