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副市长满意的点了点头,压着嗓音看向我道:“市建委的那个张萍,是跟你住在一起吧,你能不能想办法,从她哪拿到证据,帮我把何远君给搞掉?”
我脸色一变,沉声道:“薛市长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
他看了一眼金雷,示意金雷开口给我解释。
金雷点点头,不紧不慢的缓缓说道:“这届正印市长还有三个月就到任了,他年纪大了肯定要退,整个星海市被省委属意考察的接任人选,就两个,一个是你面前是薛市长,一个就是更年轻,学历更高的何远君了,这么说你懂了吧?”
我消化了一会,面无表情的点头,沉声道:“张萍是跟我在一起呢,但是她的主意谁都不要打,我是不会因为要扳倒谁,而把她逼出来做污点证人的,前一段被孙竟康抓了全家,圈禁在香港个把月,已经够难为她的了。”
薛副市长脸露失望之色,默默转动着酒杯,良久才又开口问我:“还有别的法子没,只要你能在三个月之内,搞掉何远君,哪怕不让他彻底坐牢和双规,只要能被组织上启动调查程序,我都承你这个人情。”
我目光闪动的暗暗琢磨,思考了几秒钟,就猛然抬头看向薛副市长:“我想知道,如果我替您扫清了障碍让你坐上了市长宝座,我能上您这条大船么?”
薛副市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有点意思,到时候你和小金就是我的左膀右臂啦,虽然你们不在体制内发展,可你们仍在星海经商混社会啊,上头有我镇着,很多事就都容易许多。”
我在心里暗暗咬牙,决定抓住这次机会,当下毫不犹豫的开口表态:“想搞倒何远君也不一定非要牵扯张萍出头,我们还有两个方向能入手的!”
薛副市长眉梢一挑,追问道:“你说来听听!”
我淡淡一笑,看了等着我继续说下去的薛副市长和金雷一眼,拿起桌面上的酒杯轻轻地抿着里面的酒。
酒是好酒,可是现在喝在嘴里却一点滋味都没有,因为我的注意力全不在上面。
何远君是什么人?那可是星海市平安区的区长,要是没点能量能在这个实权位置上一呆就是这么多年?就算姓何的只是一条蛇,能在同一个地界上盘上这么多年,人家也是实实在在的地头蛇。
我人虽然不在体制中,对里面弯弯绕绕、乱七八糟的关系和倾轧确实不太懂,但我只需要知道一点就够了。
能被薛副市长这个二把手放在强力竞争对手的位置上深深忌惮,甚至是不惜把他搞掉,何远君就绝对不简单。
连薛副市长都不敢掉以轻心的人物,在没有把里面的关系理清楚之前,我要是傻瓜一样冲上去冒充大头蟋蟀,说不得只有被人一脚踩死的份儿。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得罪的人一个比一个来头大,我要是想保住自己,保护我所关心的人,就不得不学会低调和谨慎。
至于怎么理清这里面盘根错节的关系,我当然不会傻到现场请教薛副市长,家里不是有个现成的“老师”么?我回去问问张萍,毕竟她也算是和何远君关系匪浅,对他的各种勾当了解得比别人深入一些。
脑子思索的同时,我唇边噙着一抹笑,轻轻转着手里的酒杯,看着光可鉴人的酒杯壁上自己的倒影,对自己此时高深莫测的表现略感满意。
薛副市长毕竟是场面上的人物,一直挺沉得住气,我不说话他也不追问,只是稍微扯了扯自己衬衫的领口,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在椅背上,也拿着桌子上的酒杯把玩。
过了一会儿,金雷有些耐不住,看看我又瞅瞅薛副市长,嘴里“啧”了一声。“王野,你说话啊!……哎呀真是憋死我了……”
薛副市长“呵呵”笑了两声。“金雷,不要着急,越是重要的事情就越是要深思熟虑,王野年纪轻轻就深得其中三味,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古人诚不我欺!……来来来,我们今天只喝酒吃饭,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
说完他率先站了起来,举起酒杯。“上次不算,这次我和王野才算是真正认识了。喝了这一杯,以后大家就都是朋友啦!”
金雷还是一头雾水,但看薛副市长都敬酒了,也就配合地站了起来,举起自己的杯子。
我笑了笑,起身,先把自己的酒杯满上,这才和他们碰了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薛副市长“哈哈”大笑地叫了一声“好!”一仰脖子也是喝得点滴不剩。
金雷陪着笑干了一杯,坐下来之前用眼神询问我:怎么回事?你有话倒是说啊!
“金雷,刚才我不是说了么?我们这次只谈风月趣事,只喝酒吃饭,别的一概不谈!”薛副市长笑着看了他一眼,抬手捞过酒瓶要给金雷把酒满上。
金雷唬得站了起来。“我自己来,自己来!”
薛副市长也不勉强,把酒瓶给了金雷。“也给王野满上……哦,对了,听说你身上有伤,怎么样?现在都好了,喝点酒不会有影响吧?”
从进来到现在,老子酒都喝了多少杯了,现在才记起来问我喝酒会不会有事?当官的果然都TM虚伪。
人家客气,我也就跟着虚应。“小伤,没事了!”
“年轻人果然身体恢复力惊人啊!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薛副市长抿着酒忆起了往昔。
这位副市长要是舍得放下架子,说话还是很风趣的,把当年自己苦逼的奋斗历程说得绘声绘色,笑中带泪,金雷也在一旁凑趣。
至于我,我的人生阅历其实没有他们那么精彩,但这几个月也过得够惊心动魄的,所以偶尔也能插上一两句。
一顿饭吃得也算是宾主尽欢,直到饭局结束,薛副市长果然都没有提起“如何搞垮何远君”这个话头。
见他讲究,我对这位副市长的观感也还不错。
薛副市长毕竟是大人物,不管在包房里多么平易近人,出了包房的那一刹那似乎又恢复了自己的社会身份。
“王野,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我很欣赏你!好好干,日后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上车离开之前,薛副市长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句话说的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
“借您吉言!”我打着哈哈。
金雷没有和薛副市长一起走,和我一起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车子离开。
直到车屁股都看不见了,金雷才拧着眉头问我:“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喝的不少,现在出来被风一吹,酒劲有些上头,脑子里飘飘然的。
“刚才怎么没把话说清楚?”
“我都没想清楚,怎么说清楚?”
“你涮我?”
“涮个屁!你又不是嫩牛肉,我涮你干嘛?”我没好气地拨开金雷要来拽我胳膊的手。“来之前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就酒桌上那一时半会的,你就让我想出一个毫无破绽的完美计划?看清楚,我是王野,不是特么的诸葛亮再世!……而且,你以为你们要对付的……那谁,是个简单角色?要是真这么简单,你们也就不会找上我了吧!”
我差点没把“何远君”这三个字说出来,总算没有彻底喝崩,咬着舌尖硬生生把人名换成了“那谁!”
金雷的脸色不太好看。“我们是信得过你才把这么总要的事情告诉你!……王野,我告你,这事你已经知道了,别以为可以轻松抽身。”
我“哈”了一声,摆摆手。“果然是宴无好宴。行了,你也用不着吓唬我。办法呢,我不是没有,但是事关重大,我得想清楚了再跟你们说。”
“多久?”
我想了想,不答反问。“正主儿刚才不是说还有三个月时间么?”
“绝壁不能有三个月,布置不用时间么?”
我无奈。“十天总有吧?我得去调查一下!你们也不想要个错漏百出的计划吧?”
车子把我送到小区都十一点多快十二点了。抬头看了看,家里灯火通明的,看来张萍和赵连贵两师徒都没睡,大概是担心我的安全,还在等着我呢!
不知道是因为酒劲被夜风激得上了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心里突然有点酸涩,眼睛也跟着有点发酸起来,就这么站在楼下没动,抬头朝上看着。
我十六岁背井离乡出来闯荡,一边打工一边到处张贴小广告寻找嫂子的下落,其中的辛酸只有自己知道。在一天一天麻木的苦熬中,“家”这个概念几乎成了记忆中的一层浮光掠影。
少年时在工地背砖头背得肩膀破皮发炎,捞沙石捞得双手水泡被磨破出黄水……去餐厅打工被顾客刁难的时候……不是不难受,也不是不委屈,也曾经懦弱地躲在床上心酸流泪。
可再苦也得忍着,因为我没有家了,没有人会关心我辛不辛苦,没有人在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的时候给我点上一盏温暖的灯火……
久而久之,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现在看到从落地窗透出来的灯光,我知道自己其实对温暖还是有所期待的,只是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才刻意隐藏真实地渴盼而已。
现在好了,这个城市里,终于也有一个地方可以被我称之为“家”了,也有人会在家里点燃一盏灯火等着我安全归来了。
心里、胸腔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撑得有点鼓鼓涨涨的,我慢慢吁了口气,正要抬脚往前走,身后响起了车门被打开又被大力关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