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想说的话。
她有,非说不可的话,必须对索索说。
爸爸妈妈死了……
大家死了……
而这一切,都只是源于自己的愚蠢和自私。
“……”
她不怪索索。
她不怪他。
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责怪着自己。
但是、但是,这样的感情始终压在心头,却躁动得好像要将她逼疯掉。
再怎么想忘记也忘不掉。
再怎么想忘掉也忘不了。
她……
她简直,快要疯了。
可是、
可是,没问题的。
如果是索索,如果是他的话——他是,一定会好好听自己说话的。
一定。
没错,一定……
他是索索啊。
他可是索索啊!
他可是就算误杀了我的家人,也还是愿意带我离开这儿的……男人啊。
他没有错。
他永远不会错。
永远不会——
……
…………
所以,原谅我。
请你——原谅我。
***
激情之后,米妮终于对索索说出了一切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什么都没有发生。
根本没有所谓的谋杀。
她只是开玩笑。
只是在欺骗。
她仅仅是——希望能被索索带走。
仅仅是希望像一件物品似的,被索索带出山去。
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不想再留在这儿了。
无论如何都不想——她只希望能改变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生活,她只希望在他的羽翼下取得女人应得的安惬。
一句句地诉说着。
一声声的倾诉着。
当说到痛心处,她甚至发出了低低地啜泣声。
不想这样的。
她跟本不想变成这样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些事,所有事,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
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索索。
索索……
是不是,你也这样觉得?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坏女孩,是个罪孽深重的坏女孩?
“……”
已经倾诉了。
已经将心里的痛通通发泄了。
最后,米妮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了这个她不得不依赖的男人。
不……
并非不得已,而是……她本来就想继续依靠他。
她相信索索会给自己支持。
她相信索索会安慰自己。
她相信……无比执拗、无比执着地,坚信着。
……
而她也的确等到了想要的东西。
长久的沉默后,男人给她的依旧是温暖的怀抱、
温柔的声音、
慈悲的话语:
“你没做错什么。”
“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会原谅你的……”
“所有人都会原谅你的……”
“我也会,原谅你……”
无比温柔、无比和煦的阳光,洒向了米妮的心田。
索索滋润着她的心灵,又仿佛将她被撕碎成片的灵魂重新拼接了起来。
我……
我,没错。
……他好温柔。
明明、明明一切都是我的错。
明明是我做错了。
大家,所有人——他们分明是因我而死。
他原谅我。
他说,他原谅我了……
“……”
真好。
真好……
在索索温暖的怀抱中,米妮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
觉得……
……
她猜,自己并不是喜欢他。
她猜这是爱。
她觉得,自己爱他。
她爱这个愿意无原则宠爱自己、原谅自己的男人。
从这种无原则的强大中,她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那是一种被完全掌控着的受支配的感觉。有了索索,她似乎什么都不需要了……不需要爸爸,不需要妈妈,也不需要任何自己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她只爱他,也只需要他。
她愿意……
她甚至认为,自己愿意为这个男人而死。
…………
然而,沉醉在爱与迷恋中的米妮,却看不到正拥抱着她的索索的眼睛。
男人的脸贴在女孩的侧颈边,轻轻摩挲,仿佛是传递着爱……但是,他的眼睛,却显得异常空洞、平静。
***
一夜过去了。
次日清晨,在醒来的时候,索索疲惫难言。
胳膊似乎不再是他的胳膊。
腿似乎不再是他的腿。
就连眼睛……
在盯向镜子里那个眼白中泛着血丝,眼眶边积着层厚厚黑底的自己时,他沉吟不语。
略微动了动嘴角……他笑了。
一声笑,连在后面的则是更难以控制的嘴角的痉挛。
是……笑么?
这感觉甚至不是悲伤。
不是悲伤…
不是悲伤……
但却,更不可能是喜悦。
“……”
他只得闭上眼睛,闭着眼,双手紧紧按在石制的漱洗池边……静静颤抖。
昨晚,是怎么睡着的?
他不知道昨天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他不知道……
不气。
没什么。
这没什么的……
是。
是、
这,完全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就算你杀了好人又能怎样?
就算你杀人这事,仅是源于一个小丫头一时兴起的欺骗又能怎样?
你杀了人。
你,只不过是杀了一群……诚挚的好人。
他的手。
他的手,紧攥着漱洗池的边缘不放。
手指狠狠扣着石头与水面的交接处,索索指甲不长,指头陷在水中,清澈的凉意带来了一分透彻肌骨的恐惧——他,不过是杀了一群……好人。
哈……
哈哈……
这算什么?
这、算是什么?
我杀人了。
杀人这种事对我这种人来说,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好啊……
好啊,索索。
从前至少还可以用“命运”当幌子,拿“时势”当由头,将“善恶”引为标准——现在?好啊——现在,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啦!
再也不用啦!
***
踏足交叉口的街道,在瞥向周遭那由各户居民妆点作淡红、淡青、淡蓝的彩色街道时,伍德轻声长叹。
“今天这是……”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听到了索索的低声轻语:“今年,也快结束了。”
“是啊……”
长叹之后,伍德沉默良久。
“老哥——你还在这儿再住一天吗?”
“……我?”伍德瞥向索索:“我还没决定。”
他面色复杂。
似是有心说话,却迟迟不发一语。
末了:“你明年有什么打算?”
……
可是,索索却仅是愣愣地垂眸盯着脚下的石板路。
周遭的欢声笑语,根本无法动摇他的恍惚与呆滞。
许久……
“谁知道呢?”他短促的喘了一声,这才继续缓声道:“反正,明年我一定还活着。至于再以后的事?以后……我不知道。”
“你一定要去北方吗?”
“我非去不可。”索索斩钉截铁的答了一句。
可是,当他若有所思地再度重复这句话时,声音中却又暗含了一丝不确切的感觉:“我非去不可……”
伍德仅是看着他。
过一会儿:“那咱们就在这儿分开吧。”
“珍重。”
“好啊……珍重。”这个词,伍德说得极不情愿。
立足于铺就着一层附着在碎石路上的硬实雪地上,男人遥望周遭,若有所思。
他仍在犹豫。
是继续和这个索索往北走?还是到王都去,争取一个貌似理想、实则难以实现的所谓锦绣前程?
又走了一段路,他逐渐落后于索索和那个女孩几步。几步的距离,或许并不远……但只要你的心离得够远,哪怕近在咫尺,也会相隔千山万水。
终于……
终于,伍德强按住心中的不安,又放纵开自己这渐趋老去的身体里那隐藏着的少年之心:
“索索——!”
一声嚷出,前面的人暂时停下了脚步。
他轻回过头来:“怎么?”
“……”伍德不言。
他仅是瞪着对方,身体也绷得极紧。
一会儿……
又一会儿……
直等到索索身边的姑娘慌张起来,周遭行人也略带一丝疑惑地瞥向这边时——那个索索,才似是经过慎重考虑地低声道:
“不行。”
他道:“对不起,真的不行——我还有事必须处理。”
“我可以帮你。”伍德坦诚道。
他踏前一步……
“……”
可是,那个站在原地的本该始终燃烧着的少年,却一言不发。
没有反对。
没有拒绝。
没有直接明说——但是,这个人的每一处动作、每一处神情,都明确表示着拒绝。
这令伍德愣在了当场。
他喃喃难语,刚刚踏出一步的脚,也近乎于怯懦地往回缩了一寸。
“珍重。”索索又将最初的话重复了一遍。
珍重……
好啊。
好啊……
珍重。
“……”
事已至此,伍德已经什么都不能再说了。
一个睿智的男人、狡猾的男人、残忍的男人、有野心的男人……有,雄心壮志的男人。
再明显不过的拒绝。
拒绝。
拒绝……
这就可以了。
已经足够了。
好了。
完全……足够了。
“……”
伍德知道自己本应再说点儿什么。
说点什么都好——临分别前,互相寒暄几句也好、随意调笑几句也好……只可惜,他实在是没有那种心情。
从这个男人脸上——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自以为是的贵族子弟们的表情。
好了。
哪怕没有你,我一样能往上爬。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你的帮助……今天,在这儿分开了,这不是我的损失…它将是你的。
轻轻地,伍德闭上了眼睛。
而后,他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
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让这个索索后悔。
伍德发誓,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个人,因今日之事而后悔。
(山不转水转。)
我们迟早会再次见面的。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