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永远没法互相理解。
这世上的理想家们呐,总期望人人友爱互助、人人彼此相爱。他们寄希望于一个完美的社会体系、政治架构,宣称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或是言说每个人都应处在适合他的社会地位之中——何等的愚蠢啊……
人与人,永远不可能相互理解。
倘若可以……将你的一切奉献给我,你来为我辛苦操劳一生一世。如何?
这是母亲与孩子的关系。
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别人的母亲,也并非每个人都是别人的孩子。
更进一步说,并非所有母亲都爱着她的孩子,也并非所有孩子都能享受到他母亲那无微不至的爱。
我的财富,始终是我的;我的权力,始终是我的。
只有在拥有这两项无与伦比的权柄时——我与芸芸众生才是真正平等的。
……
“……”
然而,索索讨厌这样的自己。
又做了两次,又冷静下来,在看向身边伏在他胸前,将小小的只有一丁点儿细茧的手溺爱般在他身上反复摩挲的米妮时……他思考,他犹豫,他哀伤。
如果我没给她两枚金币。
如果我不是她眼中的富豪。
如果我仅是一个穷鬼,一个乞儿。
如果我自始至终从未改变过——如果我自始至终只是个软弱的男孩。
她……
还有,她们……
“……”索索闭上了眼睛。
他将右胳膊轻轻放在脸上。略微一动,手臂上的肌肉便随之缓缓绷紧。
他重又睁开眼睛。
下身也再次有了反应。
“再做一次吧。”
他起身推开她,又在这个女孩重新以崇拜的目光看向自己时,将之轻推倒在了她那狭窄、干冷、坚硬的床铺上。
索索亲吻她的嘴唇,令自己的舌头与这个女孩的舌头交缠在一起。爱?不爱?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完全弄不懂什么是爱,什么又是羞耻了……他用金钱换回了米妮的崇拜,将虚伪的帷幕遮在两人之间,利用信息与信息间的不平等制造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神话——对米妮来说,索索·茶·艾尔米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啊,对,对了。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个和她有肌肤之亲的男人的完整姓名,说到底,她所看到的不过是……
权力。
财富。
名声。
女人所追求的,难道不也正是这三样东西吗?
渴望成为官员的妻子,渴望成为富商的妻子,渴望成为祭祀的妻子。
希望凭着自己的容貌、身材、运气攀升至更高的位置。
米妮动情地与他接吻,她完全沉醉在交欢的过程中,无法抽身逃出。女孩将胳膊牢牢环着索索的身子,她用光滑的肌肤反复磨蹭着他的体躯,又令湿热的口水沾在了索索的胸膛、锁骨、肩膀甚至是肚子与更下面的位置。在这种男人和女人相互“喜爱”、互相“溺爱”的过程中,索索的身体感受到了快乐,可是他的心……
他的心,始终感受不到爱。
真的很快乐——刺激着肌肤,刺激着灵魂,彼此相触仿佛能令整个世界都为之战栗不已。与欧丹、与朵拉、与梅雅、与美狄亚……每一次都好,哪一次都好——有某一次不是这样吗?有哪一次会不快乐吗?没有。结果,说到底,他只是顺从着身体、顺从着快乐,即便不是欧丹,不是朵拉,哪怕不是美狄亚——任何人都行。那个与他****,与他热吻,与他仿佛相爱着的异样个体……或许,无论她、他是谁……都无所谓。
终于,他温柔地闯进了她的身体。
两具身体的碰撞带来了汗水、带来了快乐、带来了恍惚,也带来了彷徨与沉沦。
仅仅是碰撞着。
也仅仅是摩擦着。
有……爱着么?
没有。
完全没有。
无论如何思考,无论如何犹豫,无论如何期待,无论如何感伤。
快乐带不来爱情。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曾相信过的那些爱情。
他开始怀疑欧丹。
开始怀疑朵拉。
开始怀疑美狄亚……
……
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过去。
他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假装正派,后悔为什么要自欺欺人——他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早点儿将黄金城的三个女人全部拿下,他甚至后悔为什么不趁着年轻,趁着自己欲求旺盛,趁着有金钱、有相貌、有能力……为什么不多**几个女人?为什么不多**几个男人?所谓的道德,所谓的荣辱,所谓的知耻,所谓的我…这一切当真重要吗?
人不比任何动物高尚。
愚蠢的活在世上,好似一只无耻的野兽;贪婪的吞食血肉,以生灵的哀嚎作为取乐的音符——最初,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因为,很弱。
但他变强了。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变强了。
可以杀掉任何一个胆敢违逆自己的人,可以伤害任何一个自己反感的人——再后来,他甚至可以为了自己想要的而伤害任何能够伤害的人。这一切,还有……这所有的一切,这些本该属于强者、属于更强者的东西啊——!看看这些人吧,看看那些,那些活在东方、活在波罗、活在每一寸土地上苟延残喘的人们吧!只要我想,就可用他们的生命积累我在美狄亚跟前的“信誉”;只要我想,就可用他们的人生换取我在迪达特人之中的“声望”。哪怕美狄亚死了,于我又有何干?!我有着一线……我,拥有着它。
哪怕美狄亚死了,我也还是能活的很好。
哪怕迪达特灭亡了,我也还是能活的很好。
哪怕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死绝了,哪怕他们得亲眼看着他们的妻女被****、钱财被瓜分、房屋被烧毁、土地被灌满盐水,哪怕他们需要被钉在木架上活活烧死、渴死、饿死……我也还是会活得非常滋润。
“……”
可是、
可是……
……
他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他甚至不明白都到了这种地步,自己还在想这些破烂事作甚!
他离开了美狄亚。
索索,抛弃了美狄亚。
或许是最后一个依赖着他、包容着他、喜欢着他、偏爱着他的女孩,或许是世上唯一一个向往光荣、向往理想、向往未来、向往最高尚英雄主义与最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的姑娘——人世间仅此一例的,完全没有常识、完全不求回报、完全投身梦想、完全爱着自己的……少女。
……他抛弃了她。
离开,甚至没留下一句话——就连一句道别的话,都不曾有、也不敢有。
弱者。
没来由的,他又想到了这个词句。
但什么样的人是真正的弱者?
我作孽,我复仇,我杀人,我背叛祖国,我伤害能看到的每一个人——人世间,或许再没有第二个人比我的破坏力更强、比我的伤害性更大。我操纵他们的命运,令他们连是谁杀了他们都不知道、令他们连如何活下去都不知道,我制造了迪达特人的远征,我引导攻破了城市,我诱使蛮族烧毁他们的房屋、烧毁他们的村田、****他们的妻子、毁坏他们的财产,如果真正的强者便是那种身居人上之人,我所做的一切,已足够令我高居众生之上。然而……
然而,力量已经不在这儿了。
手指感受不到力量。
手臂感受不到力量。
我的整个身体,没有力量。
我不是强者。
哪怕外表再怎么光鲜靓丽,哪怕金钱给了我虚伪的实力,哪怕经历给了我傲慢的勇气——但是,我……
我保护了什么?
我救赎了什么?
我创造了什么?
没有。
索索·茶·艾尔米在一个女人身上使劲儿,仅仅是做着每个人、任何一个人都会做、都能做的蠢事,作为一个女人的掌控者,甚至还是……欺骗来的女人的掌控者?
终于……在一阵激烈的冲刺中,他得到了躯壳的满足。
身体里的东西注入到了米妮的体内,象征着繁衍的种子被深耕细种,全数播撒到了泥土之中…等春天来到,胡乱洒下的种子或许会孕育幼苗,又或许不会。可是,真正象征着我、象征着伟大、象征着我的一切足以自豪的生命的一切……它们,在哪儿啊?
疲累地躺在女孩身上、还用手指按着坚硬得仿佛什么都没铺的床板的他,在米妮那一声轻过一声的喘息中,逐渐流光了生命的每一丝的坚韧。
他趴在女人的肚皮上。
他……趴在女人的肚皮上。
以后……
下半辈子……
将来的我……
“……”
渐渐地,他昏昏欲睡。
*
或许,他今后会在各种地方和各式各样的女人反复进行这种令人作呕的交易;或许,他今后会尝试各种从前没试过、也从不屑于理睬的生活方式。
他的人生。
这棵,名为索索·茶·艾尔米的树木的根。
……是时候让它朽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