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说。”
烛光萎靡。
米妮盘腿坐在大床上,她咧嘴嬉笑着。放眼周遭,宽阔的房间足有自家做饭烧灶的后厨那么大,但这儿却远比自家干净得多——既没有烟的呛味,也没有土薯煮熟时那种闻着就淡得让人倒胃口的香气,有的仅是在火烛微光中仿佛能将所有的光亮吸进去的显得泛黑、发棕的木板。墙壁是这种颜色,墙上则还挂着些她从前从没见过的特别好看的画儿,上面有山,有树,还有人,离得远了还能瞧见山路尽头处的袅袅炊烟……呵呵。
好漂亮的画儿。
什么都好,却不现实;可是,自己今天的际遇不也正像是画上的景色一般——美好,却不够现实吗?
“你究竟是做什么的呀?”
“我?”
仰躺着闭目养神的索索轻轻睁开眸子:“我不过是一个……小商人。”
稍微挪动一下,探手捏住米妮的大腿进而攀至她的膝盖并化指为掌后,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准备到西边进货。进了货,再往更西边卖……”
“外面真的很大吗?”
“……很大。”索索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少女光滑的脊背在烛光的映照中,折射出了一种泛着油汪的璀璨美感。
他稍稍抬动身体,又招呼她过来坐着,才试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一头躺在了米妮盘坐着的两腿之间。
“嘶……”她娇嗔一声:“好痒。”
“外面很大,非常的……广袤。”但索索却没在意她的声音。他仅是躺在女孩的身体间,头顶枕着她坚实的小腹,脊背则压着她的小腿与绵延至下的双脚:“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很多的景色,到处都是商队、站在路口,听见铃铛声就是商队回来了……回来了。”
心里想的明明是外面的世界,可一说出来,却又变成了那个狭窄、空虚的故乡。
他嘶地抽了一下鼻子。感觉稍有些冷,便抽手从旁边拽过棉被:“活着不算很累,但要是故意作弄自己,就特别累。不管是把这里的货运到那里,把这里的人带回那里,跟那里的走往哪里走……对生活满意就能活得很好,可要是永远都不满足……”
“那你呢?”米妮捧着他的脸,她低头盯着索索俊俏的脸颊:“你容易满足吗?”
“……”
索索哑然。
他看着这个姑娘,这一瞬,他仿佛从这个人身上瞧见了许多自己曾见过的气质与容颜。
过一会儿,他眨了几下眼,终究还是灿然笑道:“容易。”
他道:“我是那种,特别没野心、特别容易满足的人。”
停顿一下后:“要是能找个轻松的地方,找个老婆、生几个娃娃,随便开几亩荒地,种一些庄稼……”
说着说着,泪水盈满了眼眶。
索索闭上眼睛:
“养两条狗,弄一只猫。赶着牛往田头走,要是闲着无聊了…就骑上马,往这边儿、那边儿到处转转。哈……这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自在的了。”
“你根本不了解村子里的事。”
米妮故作姿态地撇了下嘴:“种田是那么容易的吗?且不说我,我家爸爸每天除了耕田、收拾农具、喂马以外,基本没什么时间作消遣;就算到了冬天,他也得赶着领人上山捕猎,不管多冷、哪怕手冻得僵死了,也还是得为你们这些过路人抓野兽、做毛皮。”
“哪儿是为了我们。”
闭着眼睛的索索咧嘴一笑:“他种田,多出来的粮食是为了卖钱;他捕猎,捕回来的鲜肉是为了卖钱。说到底……大家不过是为了自己。”
“我哪懂你说的这些。”
米妮稍微有点儿紧张,她继续轻抚着索索的脸蛋、脸颧:“我只知道,你们外面人活得更轻松。不用担心田里面收成不好,不用担心捕猎时撞见野蛮人,更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被山里面那些蛮子袭击了村落、烧光了房屋。”
“都是活。你看着似乎活得很轻松的那些…要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别人的绊脚石,他们也会成为猎物。那些城墙啊,看起来好像坚不可摧、好像永远都不可能攻破,可你说……”渐渐地,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小:“你说,这世上哪有攻不破的城墙呢?”
“什么是城墙?”米妮好奇道:“听爸爸说,外面的城墙好像是那种……嗯,用石头块垒起来,特别高、还特别厚的山一样的东西。真的吗?”
索索睁开了双眼。
他颇为惊异地盯着这个姑娘,片刻后,才眨眼轻声道:“是真的。”
紧接着,他问:“你住在山里,周围都是野蛮人,难道从来没见过城墙?”
“野蛮人算什么东西!”米妮略显得意的昂起头,她动了动胳膊,显出腋下那黄中泛红的浓密腋毛来:“说是野蛮人,其实就是一群穷鬼!总想着找机会抢劫村子,但我们村子地势特好!还有架在山路上的栅栏,只要随便一两个人站在那儿一拦,哪怕他们插了翅膀、也别想飞过去!”
“你们的村子……在这附近,你住的村子是比较富足的吧?”
“那当然啦!”米妮自豪道:“十里八乡的这些个村子,属我们那儿最富裕!只有我们村子的姑娘外面乐意娶,像是外边儿的,就算人长得再漂亮,曼铎山这儿的住户也保准看都不看她们一眼。最后她们就只能被骗进曼铎山,随便叫哪个老鸨骗着…呃……”
尽管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的米妮却蓦然噤声。
她颇为羞惭。
“你是说……唔,哦……”索索笑了。
他略略动了下身子,又抬起胳膊搭住米妮的肩膀:“你觉着你也是?”
笑了几声后,他安慰这姑娘道:“我又不是看你漂亮。我看中的,是你这活泼伶俐的气质——表面上看是我花钱要了你,可事实却是,我实在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才乐意跟你一起睡觉。”说到这儿,他起身,又一扭身体,令自己整个人直接压在了米妮身上。
亲吻了她的胸脯、锁骨,又进一步吻过女孩的脖颈后,他撑起身子定定地看着她:
“你既没有脂粉气,又没有那么廉价……”
“廉价?”米妮歪了下脑袋。
她较真地想了一会儿,这才小声问道:“都是拿钱做这个,有区别吗?”
“区别在于,她们不拿钱就活不下去,你却可以凭任何一种本事活下去。”索索压在她身上,却没有再做一次的意思。他只是安慰着这个姑娘,同时又心心念念起了欧丹、梅雅、朵拉等人的性格与她们那份炙热的感情:“就比方说我这笔钱。你拿了这些钱,准备做什么?”
“攒下来。”米妮眨了眨眼睛:“当然是攒下来啊。”
“嗯。那攒下来之后呢?”
“攒下来之后……唔,留下它,等到将来要嫁人的时候,就用这钱买点儿牲口,或者置办一下新家。”认真思考的米妮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虽说,我好像只能和村里的呆子们结婚。”
坦诚地说,索索很难理解这片地域的风俗。
然而,他却还是继续故作劝导道:“你可以嫁个好人家,现在的事影响不到你今后的人生。但你说的那些人却不一样,这便是不同。”
“哪能影响不到?”
米妮耿直地仰起脑袋:“你花钱买我,等我拿了钱回去,身价还能继续往上面涨哩!”
“呃……啊?”
“真的。”米妮坚定地盯着他,这可真……说真的,这还真让他有点儿哭笑不得。
“可是,为什么?”他问。
“你看,你给了我五个银币,最开始还给了俩,这就说明我在你看来值七个银币。”说到这儿,米妮洋洋得意地闭上眼睛,慢慢摇动身子:“七个银币,这说明我至少值……两头牛。”
“哈……”
索索被逗乐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一层……值两头牛?两头牛,竟然值得你自豪成这样?
莫名其妙。
难以理喻。
这样的习俗!这样的风俗!所以说,这可真是……
……
咦?
又气又笑的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份怪异下暗藏着的妥帖。
民俗。
这也是一种民俗。
既然伍德他自称是民俗学者,那么,倘若自己两个跟着这女孩一起回她们村子,是不是还能看到些更有趣、也更与外界不同的特殊民俗呢?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提起了兴趣。
“米妮。”他问:“按这种算法,你们那儿最值钱的姑娘值多少?”
“是我。”米妮骄傲地扬起脑袋。然而,她却很快便敏锐地察觉到了索索的(她自认为的)言外之意。霎时间,女孩提高了警惕:“你、你难道是想……”
“那,你知道的最值钱的姑娘又值多少?”索索追问道。
米妮右拳叉腰,她低声教训道:“你以为几个银币或者几十个银币就能把人买走?那、那可是犯罪!是要抓去大城市吊死的!”
“我没想买人。”
“那……二十个银币吧。说是六十多年前,最远的黑山村有个小女孩花七天时间拿到了这么多。”米妮警惕地盯着索索,她沉声道:“我可不会陪你七天!最多……呃,四天,不对!五天。”
她这提防的模样着实让人好笑。
只是看着她,索索这颗阴郁的心就好似好受了许多:
“你先陪我十天吧。”
“十天?七银?!”米妮惶恐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不能这样!最多……最多七天!”
“你没那么廉价。”
如此埋怨一句后,索索笑着转身从衣架上抓过自己的衣服。他自衣袋摸索一阵,最后从中捡出两枚金灿灿的钱币来,硬是蛮横地塞进了米妮的右手:“就这样罢。我不是光让你陪我,我还要带人进山——我们想到你们村子走走、看看,见识见识世面。如果你同意了,就把这钱收下。”
“两个铜币就想打发我?!”
米妮小小的脸蛋气成了红彤彤的颜色,她怨愤地盯了一眼手里的钱币…然而这重量、颜色,却好似是她从前从没有见过的……
“这是金的!”
索索且气且笑,他半卧在床上、伸手指着米妮手中那两枚沉甸甸的金属:“金币!相当于两百多个银币!二十银买你一天,我不小气吧?”
米妮猛吸了一口凉气。
旋即,她直接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