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命运啊命运,为何我生为女人,而非男人
倘若你从未愚弄我
我将拥有何等的美名?
——《赫尔阿克君王》
***
事实上,英雄无论处在何种境地都是英雄,废物即便侥幸攀上高位也依旧是废物。从这种意义上说,美狄亚可谓真正的英雄,而索索觉得自己只是个愚蠢的废物。
说话的时候慷慨激昂,然后来了感觉,但却因为天气太冷而什么都没做,只是两人一同躺在长车里相互依偎——感受着女孩轻声的喘息,拥着她隐藏在厚实衣服下的曼妙体躯,他对自己是否真有资格拥有这一切感到怀疑……
“索索,我有对你说过那个塔沙克人的事吗?”
“你说过。”
“说了……多少?”
闻言,索索稍稍抬头。
他盯着美狄亚那陷入沉寂中的目光,过了片刻:“想说什么,就说吧。”
“……那好像是一个夏天。”美狄亚的声音略有些沉闷,她侧躺在长车的板子上,凌乱的辫发平稳的散在头后:“那次,我实在听够了托利多陛下……我父亲的唠叨,我想亲眼看看所谓的塔沙克人。然后,我看到了。”
“看到了?”
“……是啊,从前是怎么对你说的来着?忘记了。我,总归是看到过。塔沙克人,就那么一个。”
美狄亚从下面勉强将手拽上来,又轻轻放在嘴边啃动:“就那么一个。因为是驻扎了营地,所以被放在了帐篷里。旁边有人看着,他们不想让我进去,但你知道,我那时候是公主,我脾气上来了,谁都挡不住。”
她的呼吸越来越平缓:“那些人叫我小心,还说千万注意,不要与她靠的太近。最后,他们还是不放心,专门让一个人跟着我进去——我那时真觉得他们烦死了。我是公主,是公主!同龄的男的,没有一个打得过我!……然后,我就瞧见了那个女人。”
说到这时,美狄亚闭上了眼睛。
她抱着索索,索索也搂着她的腰。
“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还比我想象的要更漂亮。当时在我眼里,呵,她可真高,但仔细回想起来,也就差不多和那个跟我一起进来的人差不多高。我本以为她既然是个奴隶,而且还是那种意义上的奴隶,她本该很脏……可实际上呢?虽然她带着脚铐,两只手臂也牢牢的固定在帐篷的桩子上,但她整个人看起来却相当的……干净?”
“……为什么?”
“为什么?我才知道,原来她这个所谓的奴隶,当得其实相当惬意;确实有男人会来压她,但有的被她一脚踹翻、甚至是踹得摔断了骨头,有的却想搞就搞了。我那时也是好奇,想着和她聊一会儿天,她也就真的和我聊了…那个时候,她帐篷里的东西都是木头做成的特别平、特别缓的边角。那个人啊…啧,怎么说……”
说着说着,美狄亚轻声发笑:“我问了她一些部族中的事,我俩越聊越开心,我试图接近她,她也完全没有反对。后来,我摸到了她的胳膊——感觉不壮,完全不像是有肌肉或有力气的样子。然后,她的颧骨好像有点儿……低?差不多是这种样子,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显得奇怪。”
“颧骨低?”
“不,也不是低。总之……啧,我说不明白。”
美狄亚略微有些烦躁,但她却还是继续讲着故事:“跟她交谈,我大概知道了她是什么蛮尔穆部族的部众,还知道了她在战场上从马身上俯冲了出来,摔得胳膊脱了臼,这才让我们捉了个正着。我问她,你成了现在这种样子,会不会觉得我们可恨——你猜她怎么说?”
“她怎么说?”
“她说,这生活比她能想象到的惬意得多。有漂亮的男孩可以搞,虽说声音难听了点儿,但这样的生活她从前完全不敢想。”美狄亚说着说着,用手轻轻掩住了胸口:“毫无道德,对不对?我当时也很奇怪——你说,她为什么不像个真正的女人那样,稍微有一点廉耻之心?”
“……这世上,存在着这样的人?”索索稍稍皱起了眉头。
“是啊,是啊。我是亲眼看到了,我和她吃了点儿东西,还喝了点儿酒——那个时候,我还太小。完全喝不了许多,她倒是咕嘟咕嘟灌了不少。”
美狄亚睁开了眼睛:“那个时候,她说我反而像个塔沙克人。我觉得,这是赞美……”
“赞美?”
“谁愿意当个******迪达特人?”美狄亚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视线:“索索,你说。是个人,但凡是个人——谁愿意当******女人?谁愿意跟在男的屁股后面,给他放羊、给他缝皮、给他养些个流鼻涕的孩子,再他妈不知什么时候等着他被干掉了,你自己再换一个新的男人继续熬这种罪业?”
“……”索索沉默了。
“情愿也好,认命也好,反正,她那时候让我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活法。临到最后,她喝得醉醺醺的,跟我说她瞧上了经常来帐篷里和她搞在一起的一个小家伙——那个人我知道,在一帮孩子里,差不多是比较平庸的一个。我问她为什么瞧上了他,你猜她怎么说?长得好看,感觉良好。哈哈……”
美狄亚视线低垂,她咬了几下牙齿:“别人不知道,我反正是越来越理解她的感受了。是因为越来越大才变成这样的?不太明白,和我一起的别的女孩都不是这样,为什么只有我是这样?后来,后来……我算是想明白了。我和她们、他们都不一样,我差不多应该是个塔沙克人,或许我母亲也是塔沙克人…也说不定?人们都说塔沙克人没法生下其他民族的孩子,但男人和女人,这种事谁又能真的说得准?”
索索眨了眨眼睛。
塔沙克人,塔沙克人…所以说,这群遥远东方草原上的神秘部族,她们究竟是什么?在索索曾经的设想中,她们应当只由女性构成,将所有的男婴杀掉,再在长大后捉男人回去怀孕……可听美狄亚的意思,却又好像不是?
“她跟我说,只要有个东西就能带着那个人永远的逃出去。我问她,我说你就这么有信心?她好像是笑了,也好像是大笑。记不清楚……总之,我给了她我的小刀。告诉她你要是真有自己说得那么有本事,就逃出去试试。”
“然后呢?”
“然后?她真的逃了出去。茫茫的草原,她在那个她说的男孩过来时抓住了他,还亲自动手杀了两个站岗的战士。然后就骑着马,活像个骄傲恣肆的英雄般消失了。”
美狄亚越说越来劲儿,但话题的结尾却是一个小小的悲剧:“后来,我们继续往东的时候从商人们那儿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个女人,在带着一个少年试图蒙混通过边塞进城时,让人给发现了。他说那个人是真吓人,从士兵那儿抢了个刀,一连砍倒了四五个人,然后带着人想往外面跑,结果让人一箭射中。她看见自己逃不掉了,就先杀了身边中了几箭的少年,又自己个儿抬刀插了心脏——就这么,哧的一下。整个的都从胸口透了过去。”
说到最后,美狄亚整个人都是颤抖的。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感觉浪漫极了么?她成功逃了,又成功逃了,最后即便死了,也只能死在自己手里。我不说女人,你们男人——索索,在你们男人之中,有哪个能做到?”
她的话,将索索完全震慑在了当场。他反复咀嚼着美狄亚口中的那个塔沙克人……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种宛若古典战士的悲壮感,着实是令人心醉。
“她死了,可死得其所。相比起我们这些被要求必须向孩子们隐瞒她的事的迪达特人……”
美狄亚的话结束了。
她视线迷离,仿佛已再度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