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仍执着于眼前的蝇营狗苟,他则早已将视线投向了更远方
——《维赫洛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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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出卡缪荒野,东方便是一片安详、寂静的好天地。
极目远眺,从脚尖处的雪一路绵延连绵向天空尽头的雪,灰白连接着灰白,严寒并不是一种寒冷、而是枯冷,明明掺杂着雪粒却还是透露着一丝干燥、僵硬氛围的风扑打向索索裸露在外的脸颊,它们在他的袍子脖颈处积了一层薄薄的白痕。过一会儿,只轻轻拍打几下,这些细细如沙的雪粒便簌簌滑落而下……
“……”
他深深的呼吸,宛若在吞吐耳旁那轰隆嗡鸣的风响。
将手按在前面的沙袋上,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往前动了动,想要按着这层沙墙翻身过去。
他没有成功。
雪又硬又滑,这里虽然有借力点,但皮靴与沙袋的袋身却构成了又一道润滑的防线。
踩上去、滑下来;踩上去、再滑下来。
于是,他最终放弃了尝试,而只是继续将视线迎着寒风投向那仿佛根本就不存在的更远处——灰蒙蒙的雪和风弥漫在荒野之中,更远的远处是连绵的群山与密林。他站在这儿,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奔赴索菲营地找新鲜的普通学生……仿佛,如此。
卡兹、卡兹——
终于,美狄亚来到了他的身后。
他不知道她此刻为何会来。
但是,这是完全没有必要深究的事——以美狄亚的性格,她任何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都是有可能的。
“大家都在喝,那帮人别的没多留,酒倒有的是。”
“……”索索回头看了她一会儿:“你怎么没喝?”
“我在想事情。”
她缓步走来,身上的袍子将除脸之外的部位盖得严严实实。
轻轻咳嗽一声后:“在这里驻扎两天,让他们到附近看看还有没有能拿走的东西。然后咱们就该回去了。”
“我很期待。”
“是啊,我也很期待。”说这话的时候,美狄亚明显言不由衷。
停顿一下后:“你会和我结婚的,对吧?”
“当然,我特别期待。”
“我就知道。”美狄亚倾身过来,她紧紧地将索索拥入怀中:“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嗯?”她怔了一下,身子稍微凝滞。片刻后才慨然笑道:“是啊、是啊……我是你的。”
话音落下,她重新将视线移向了远方的雪景——在那漫漫荡荡,犹若将整片天空完全遮蔽了的灰蒙蒙世界中,万事万物,仿佛都被隐藏在这戚廖的空气中。呼出的气息会被吹散、望向远方的视线会被冻结,唯有思想……在这个瞬间,唯有脑海中的思想是不受任何影响的。然而……
她静静地抿着嘴唇,好半天没有吭声。
***
该做的事都做了。
该想的事都想了。
然而,窗外依旧是漫天的雪花,也依旧是满目的霜白。
欧丹无聊地瞧着窗外,她先是坐着,过一会儿改成站着,又过一会儿就躺到了床上——可是,就算躺在床上也还是不满意,于是她便重又起身坐在了床边——啊,好无聊……
无聊死了。
无聊到爆。
可问题是,时间还是这个时间,日子也还是这个日子。她始终得继续按这个步调过。
吱嘎——
突然,门扉开启,西玛·福罗兰闪身闯进了屋子。
她站定身体,又眨了几下眼睛:“不出去转转吗?”
“现在?”欧丹讶异一声,她瞥向窗外,映入眼中的依旧是那弥漫的雪景。
“有个搭棚子的商人,就是那种前面两头驴,后边一辆车的商人。”西玛耐心地比划了几下:“上面装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想不想看看?”
“……”她犹豫了一会儿。
当然,只是一小会儿。
简单念叨几句后,她便从衣架上摘下了棉衣与女式长袍,当然,这袍子只是件连现在的西玛穿都嫌窄的小衣服……
“里面都有什么?”她问。
“吃的,玩的,还有一些动物毛皮做的大衣。”一边急促地说着,西玛一边悄悄往回瞄:“你的钱够不够?”
“放心吧,连你的那份也会付了的。”
欧丹叹了口气。说真的,这小丫头给人的感觉还真是——又懒又贪,她特别喜欢占别人便宜,但问题是这种小屁孩的心机却偏偏不会让人感到讨厌…可问题是,这姑娘在某种意义上又是在知道自己不会被人讨厌的情况下才摆出这样一副模样的。啊、哈…嘎啊,所以说这一切还真是……
“……”
不过,算啦。
这孩子是故作幼稚,实则成熟。且不说其他,至少她在这点上比故作成熟,实则幼稚的萨……
她愣住。
稍过片刻后,便眨了两下眼睛,继而又向西玛摆出笑容:“斯泰因也在吗?”
“没。”西玛小声道:“他也不知道勾搭到了哪儿来的索菲贵妇,现在好像是……”
“哈?”
“……总之,就是你想象的那样喽。”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他对女孩根本就没兴趣呢!”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他似乎是很喜欢一些雕塑啊、画作啊,最近经常会跑到外面去找类似的东西看。反正我听他说他找的方法就是——看见一个比较大的宅邸,就过去敲门或找管家,跟人随便说过几句,就直接被放进去了。”
“……啊。好吧,反正我也和他不怎么熟——他那张脸倒的确很容易被信任。所以呢?他一路走、一路看,就这样被某个贵妇人相中了吗?”
“前几天,在东边的奥斯尔宅不是举办过一场宴会吗?”
“嗯,这件事我知道。”停顿一下后:“他该不会连那儿都去了吧?”
“就是这样。我听他说,就是在宴会上有个贵妇人一直缠着他,还总是聊一些有的没的,像是食物啊、雕塑啊之类,然后他就跟人扯了一些平时大家都不喜欢听的故事。反正,那个人最后是邀请他到她门上当‘客人’喽。”
“呀!这不就是……”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西玛一脸黑线:“除了这样还能是哪样?那小子反正是跟着人逍遥快活去了,还跟我说等索索回来了可以去索菲找他——嘶嘶!这个渣滓,当初明明被拜托要照顾我的!结果他竟然自己跑啦!”
“你没想一起跟去嘛?”
“我想啊!不光想,还刻意跟他去见那个贵妇了呢!……本来想着求求人家,让她把咱俩也捎带着带走。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人看我,就跟看一条毒蛇或者脏东西似的,好像巴不得我能离斯泰因远点儿呢!”
“哈哈,那可真是……”欧丹被逗乐了。
简单地说,她其实也不是想象不出那时的场面……
“这可没什么好笑的。嫂子你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吧——别的地方我不知道,索菲人可都是这么回事儿!要是哪天哥哥回来了,可保不准他也被南边来的贵妇盯上。”
“……”
欧丹心说,那也得他回来才好……
对她而言,倘若索索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她有无数种方法将他牢牢地抓在身边……呃,大概?
说到底,这种事谁能有个把握呢?
相比起之前,她唯一的优点确定了自己永远不会变老。这对女人来说固然是一个好消息,下次搞不准也可以稀里糊涂地将他糊弄几下,然后假装漫不经心地将两人间的年纪缩短、缩短、再缩短……
当然。
如此想着,她略带一丝不悦的低下了头。
……那得等到他回来以后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