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镝划破长空。
雪盈满大地,遥遥望去,更远的地方是狂怒呼啸中的风与冰。
城墙上的守卫纷纷打起了精神。
他们紧张、甚至可说是惶恐的盯向远方。
马蹄声没在雪里,散在风中。
野蛮人又回来了。
……
索索在城中已住了几日。
每天都有人跟在附近,行动并没有受到限制,但无论去哪儿,在他身旁总有人紧紧相随。
这座城,不大。
要不了太久就能在城里走一遭。想绕个圈可能花的时间久些,但即便再久几个小时也肯定能转完。通过和监视自己的人交谈,索索得知自己那天看到的原本并不是这座城的市长,而是本地的戍卫长官。原本的市长在城外被暴民用石头砸死了,他担任代理市长则还不到三个月。
三个月。
戍卫长官。
对此,索索不由得微微叹息…哈因莱西人能有这样一位市长,还真是他们的福气。
倘若在平时,保不准他们还会在美狄亚过来前继续扯皮。美狄亚是不会给他们长时间争执的机会的,换言之,没有这位市长的话哈因莱西可能早就……
嗖————!
猝地。
空中划过一阵尖锐的响音,再然后,城市四角的大鼓与铜锣就都被敲响了。
索索神色一滞。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行,得回去了。”跟在他身边的男人面色沉稳,但他的声音却并不再像先前那样平和:“敌人来袭,跟我走!”
“……”索索愣愣的凝视着远方的天空。
片刻之后。
“我们去城上吧。”
“什么?!”
“……哪儿都躲不过,现在城上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气。”他解释道:“我好歹有些力气,站在上面射箭也好、调药也好,我想帮你们的忙。”
“……”男人审视地盯着索索。
他犹豫地动了动嘴唇,临了却只是沉重地回绝道:“不行,我不能让你上城墙。市长交代过,你一个人的命比一百个汉子的命更重要——等会儿,我会让人把门锁上。我自己会上城墙,你只要继续待着就是在给我们帮忙了。”
“但是!”
“……”男人不说话了。
他只是以行动证实着自身的要求——这个男人一边往旅馆的方向走,一边将沉重的视线往回压在了索索身上……索索,无法强求。
他只得跟着对方回了旅馆,又任由这人对旅馆老板交代几句后就锁上了门。
“……”
索索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走出几步,继而重重地仰躺在了床上。
***
“别害怕,他们上不来的。”
“没有工程塔、没有撞车、没有云梯,野蛮人死都别想爬上城头。”
官吏们彼此打着气,士兵们似乎也颇有信心。但无法否认的是,那宛若奔雷、宛若洪流的浩荡而至的蛮族骑兵实在是……令人胆寒。
“……”市长冷静地看着远方。
上一次,同样是大雪封路。严酷的天气促使野蛮人在尝试攻城前就离开了此处——那么这一回,在同样严寒的今天……他们又为什么会回到此处呢?
疑惑很快就迎来了结论。
野蛮人的铁骑在冲向城墙后,远远地躲着城墙上的士兵。这伙该死的蛮族并没有尝试攻城,而是站在士兵的弩箭与火油射不到、浇不到的地方兀自……背对城墙摆起了阵势?
这、
这究竟是……
然而很快,在遥远天际间的遥远之处,又一支军队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是、
是……
是,我们的军队!
城墙上霎时间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文明世界的军队。
帝国的军队。
面对在波罗境内横行的蛮族,文明世界终于要挥动重拳实施打击了!
……
当先头部队涌出地平线时,卫兵们在欢呼。
当随后的部队涌现出来时,欢呼声愈发热烈。
当所有军队在天底下连成一条线、一块饼的时候——即便是最冷漠的卫兵,也倾其所能的吼出了所能嚷出的最强音。
军队。
我们的军队!
蛮族人数众多,又骑着马。但我们的人数却至少是他们的两倍!三倍!
“啊啊!啊啊啊啊——!!”
“杀了他们!!杀光这帮野蛮人——!!”
人们歇斯底里的吼叫着。
长期以来的抑郁之情,在顷刻间得到了爆炸般的释放。
然而,面对这样的强军,蛮族却并未表现出崩溃之势。
他们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儿。
风雪昂扬,市长眼中映射出了雪海一般的色泽。
他……心情激昂。
但是,野蛮人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作战?
他对此仍有疑虑,毕竟,身为市长他最先需要考虑的是全城百姓的生命安全。蛮族在此处筑阵迎战的理由……莫非是,想要引城中守卫出城,再趁机攻入城市?
“……”
不。
应该不至于。
无论如何,迎战人数两、三倍于己的军队绝不可能如此儿戏。另一方面,哪怕城中守卫与民兵出城作战,城市也完全可以在敌人试图进城时及时将正门关上……
没问题的。
绝对没问题的。
绝对……
然而,空气中回响着的雪与风的撞击声,却仍叩问着他的心扉。
战役开始了。
野蛮人始终背对着这里——市长曾围剿过野蛮人,也曾在年轻时作为雇佣兵队长参加过数次东方公国间的战争。但他敢保证,从未有哪次,是蛮族敢如此倨傲地背城作战的——就连一次都没有!
……当然,与其这样讲倒不如说根本不可能有。
根本不可能有第二支军队、第二群人敢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面对着敌人、背对着敌人做这种事……这种疯子般的勾当,好听点儿说是把士兵逼上了绝路、让他们不得不拼死作战,可实际上却是将后背完全暴露给了敌人。只要自己率队在他们背后轻轻戳上一下……
只要,轻轻一下……
吼声震天,相比之下,刀剑撞击声与伤者的惨叫反倒显得不那么清楚了。
市长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紧抓着城墙的边缘——裹在皮手套中的四根手指连同断掉的食指一起静静地发着颤、打着颤、痛也连着痛……
“能赢?”
在风雪中,他反问了一声。
不是在问任何人,而仅仅是——叩问着自己的心灵。
无人作答。
风雪中回响着的,依然只有卫兵们欢呼雀跃及振奋激昂的心情与灵魂。
“打……”
刚张开嘴,声音便淹没在了狂风骤雪之间。
市长吞咽下了一口寒霜。
然而,他最终却还是鼓起了近十年来最大的勇气。
“打开城门,我亲自带队。从后面压过去,支援我们的友军。”
然而,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呢?
……
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