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般绽放,如花般凋谢。
——《赫尔阿克》
***
索索沮丧地走出了帐篷。
帐外,辽阔苍穹上遍布点点星辰,豪迈的银河宛若一湾大江,携千万繁星浩浩而去……索索微抬头仰望远空。又过了片刻,他再度垂首看向地面,并在呆愣半晌后,将疲惫的目光投向了西方那更为遥远的星空。
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然而,很快地,他却摇了摇头。
没那个时间。
没那个功夫。
他不能让自己沉浸在悲伤中。他,索索·茶·艾尔米,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得做。
如此打定主意后,他动了动缩在毡袍下的双肩,又在尽可能令自己更舒服的前提下,缓步往来时的方式折返——与此同时,他也仔细思考起了自己刚才在公主殿下的帐篷里,究竟有没有说哪句错话——分析利弊,分析时局,再时刻向公主殿下致意,且随时不忘对她与她的父亲致以最高的尊敬与爱戴——凭感觉论,他觉着自己没做错什么。既然如此,那又为何……
(“你说得都很不错。但是,我不能接受。”)
(“我会按自己的步调评判你的谏言,一切的取决权,都是我的。”)
最后的最后,当下了一连串苦工,做了一连串分析后,美狄亚公主却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的请求。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索索苦思冥想。他本试图为公主殿下找一个幌子,例如“虽然不接受,但我还是会按照你说的办,只是功劳都该归我”……但是,自己本就在迪达特部族中没有发言权。她这样做,有必要吗?
“我嘴上说不接受,是因为我觉得你太过自大,我得先打击一下你。让你能被用得更顺手”——听上去很恰当。但问题是,这位公主当真只是有目的的考验自己吗?索索觉得,似乎不太像……
渐渐地,他加快了步子。
他的身影隐没入漆暗的深夜,而在寒风的急急侵袭中,透骨的寒意,渐趋紧锁到了整片聚落的每一处。
长冬渐浓。
……
另一方面,在目视着索索离开后,美狄亚也用裸着的双脚轻踢自己之前脱下的靴子,始始终终。
她微微轻舔着嘴唇。
两只原本放在矮桌上的手,也各自摆在了双腿上,一动不动。
她在想刚才的事。
就在不久前,索索还就坐在矮桌对面。她听他说了很多,从这次的劫掠到即将成为他妻子的朵拉,从接下来的进军到分析此次进军应有的利弊,从他家乡的小事到他对当前迪达特的看法,再到更多的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她、她很开心。
不过,也无所谓。
这些本就没什么好说的,该无所谓的事就是无所谓,该拒绝的事、也就是该拒绝。
是啊。
她否决了索索的建言。
没别的理由。
只是……单纯很不爽。
当然,这倒不是说她妒忌索索和朵拉大白天躲在帐篷里做那种事。唯一的问题是,她需要给自己找到一个答应索索,并向托利多陛下继续上报他言语的理由,可思前想后,她却不认为索索给出的利弊与自己能得到的利弊间,能达到一个很好的平衡。仅是如此……
如此想着,她微微移开视线,又将索索刚才坐过的墩子搬到自己身边,并开始用手微微摩挲那已经没有了他体温的硬面。
轻轻地、
缓缓地、
光滑的表面,甚至让人感觉不到曾有谁坐在这里。
“唉……”
她轻叹了一声。
而后,美狄亚将墩子推到一旁。
“进来。”
她已经听到了帐外响起的咳嗽声。
听声音,她猜对方应该是拖勒卡。
而当那人推开帐帘缓步走入时,他也的确正是那个她意想中的拖勒卡。这孩子刚闯进来,便一眼看到了美狄亚的裸足与她轻轻踢击着的靴子——他面色一窘,当时便要暂时规避出帐。但美狄亚却喝止住了他:
“停下!有什么事,你站在那儿说就好。”
拖勒卡止步。继而,向离得还远的美狄亚微微颔首:
“殿下。”
美狄亚静静地看着他。
此刻,她面色如常,就仿佛索索刚才从未触动她的心扉。
“殿下,阿诺伊为您准备了一些她家乡特制的米粉,说是用这个配上南方来的香料与辣椒,会很好吃。”
“……”
直到此刻,美狄亚才注意到拖勒卡手里拎着个装着些干条条的白花花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她稍稍蹙眉:“怎么吃?就这么直接吃?”
“阿诺伊说,这个需要先用水泡发,再直接丢到锅子里面煮。然后就可以往里面放香料与辣椒……”
“听着真麻烦。”
美狄亚又叹了口气:“那就留下吧。反正这儿能随时拿到香料的,也只有我一个——等到东西煮好了,我就把这个东西分你们些,由你拿回去随你们小两口品尝……”
“殿下,阿诺伊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美狄亚冷声道:“总之,这是我的意思。你懂了吗?”
“……”
她这话,愣是让拖勒卡半天没说出话来。
临了,这小子唯唯诺诺的应了几声,便道一句“告辞”……
他转身欲走。
然而,最后的最后,他却始终没能迈出离开的一步。
“殿下,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嗯?”美狄亚轻抬起了眉毛。
“对于索索,我们一帮人时常在一起谈论他。就是……公主殿下。对于他,我们该如何称呼?”
“还能怎么称呼。”
美狄亚朗声道:“不就是索索吗?”
她这话说完,便自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可是,当她准备穿上鞋回到矮榻旁脱衣睡觉时。蓦地回眸,却冷不防注意到拖勒卡仍站在帐门口,神情紧张,亦好似在等待自己接下来的说辞。
“又怎么了?”她不耐烦的问。
“殿下,我们眼睛都不瞎。托利多陛下曾教导过,说人的称呼应和他实际职务相符……”
“是。”美狄亚皱着眉:“陛下是说过。所以呢?”
“殿下……您也是拿刀的,平日里、大家都拿您当真正的男儿看待。”深呼吸一声后,拖勒卡缓声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就是、那个……很多人都看到了。我们都看到,那个索索他经常从您的帐篷这儿进进出出,刚才我准备来搅扰您时,也正巧看见他从这里出去——所以,我就想替大家问一句。我们究竟该称呼他什么?”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
话音未落。
突然,美狄亚懂得了他的意思。
“你是想说,我和他有一腿?!”她猝然一惊,继而大发雷霆:
“好你个拖勒卡!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美狄亚,像是那种不知羞耻的女子吗?!”
“您既然贵为公主殿下,那即便有那种需求,也没什么好说是不知羞耻的。”拖勒卡吓了一跳,但他还是保持了沉稳与平静:“我已经说过,您虽然是女性,但我们所有人都将殿下您当真正的男儿对待。殿下您年岁越来越大……”
“滚。”
美狄亚朝他生硬一指:“给我滚出去。”
“不,我得说。哪怕殿下您之后要叫人把我拖出去拿鞭子抽,我现在也必须把话说完!”
然而,拖勒卡的犟脾气的却涌了上来:
“殿下您得清楚,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您对族中的男人不感兴趣。但问题是,您不止对男人不感兴趣,就连对女人也不上心——虽说大家都是您的仆众,但就这样一直看着您孑然一身。愣是谁心里也不会好受!更别说,我们都敬您爱您,视您为迪达特唯一也最有才华的下一代托利多……”
“所以呢?”美狄亚越来越气了,她咚咚的敲起了桌子:“所以呢?!你想从你的狗嘴里,吐出哪种污蔑我的话?你难道是想说,我这经常和那个外邦人小子见面,就是为了搞那种贱****才做的事?呵……商队里那些****好歹还要钱。说吧!你现在是打算用哪种话污蔑我?!”
“……殿下。”
拖勒卡怕了。
毕竟,美狄亚是真生气了。
他慌忙道:“殿下、殿下,我不敢有这种意思。只是……再说,谁会拿您往那种方面想啊!您贵为公主,是下一代的迪达特托利多,又是多经历练的勇敢且值得信任的指挥官——您呐,已经比绝大多数男人都强了。所以说……您干嘛还,要拿那些谁都不会在意的家伙和自己比啊?”
“难道你这么一说,就是我X他,不是他X我喽?你想表达的,不就是我被那小子X了意思吗?”美狄亚讥讽道。
现在,她是真的很生气。
倘若拖勒卡不是她一手带出的部下,她现在兴许会将桌上的杯子直接摔向他的面颊。
“难道不是么?”
然则,拖勒卡却只是一脸的茫然:
“殿下您贵为公主。想要什么都能要,想拿什么都能拿,这世上除了您自己、还有谁是能强迫您的呢?”如此说过后,他最终下结论道:“您想如何,便能如何。即便您想用那个外邦人暖床,这也只是您自己的事——寻情人、找男人的事,这在咱们部族又不是头一例!且不说各部族中的一些个女性长者,但就是殿下您的祖母……”
“好啊。”美狄亚心思微动,但她却仍厉声道:“你这嘲笑,都准备说到我祖母头上来啦?!”
“不敢、不敢……”
拖勒卡又怂了。
美狄亚知道,这小子有一颗和他的英朗外表完全不符的随时准备后撤的心,不过……对于他,她倒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相比起他,反倒是他现在说的这番话,似乎更有利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