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仍在燃烧。
……
索索在市长府邸里的草药医生那儿领了药,又混着土蜂蜜一并服下。这草药稍有些苦,却不至于难以下咽……吃了之后,他感觉并不是很好受。胃有点儿胀气,腿好像也有点儿不那么听使唤,但总之——这些天一直困扰着他的咳嗽,总算是止住了。
“呕呜…”
他有点儿恶心。
虽然不咳了,但喉咙还是火辣辣的烫;过一会儿,连本就有些发胀的肚皮,也开始了一阵又一阵的痉挛。
“那个,真不好意思……”
被女仆小姐带回原处时,另外三人和那位颇为和善的伯爵大人,已经不在房间里面了。
偌大的华贵客厅中,只有那位胖乎乎的市长仍若有所思的饮着茶、品着甜食。
“……”
索索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位科纳穆城的最高长官。尽管没做过什么坏事,但冷不丁与大人物同处一室,他却还是有些心虚。
“市长大人,……我来迟了。”
“?”
市长抬起头来。
他瞧着索索,浑浊的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哦——原来是你。”
说话间,他又从盘中捏起块柿饼来:“该交代的,监察大人已经都交代过了;我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你年纪小,这次的事用不着太操心。具体要你们做什么,等那三人回来……你自己去问他们便好。”
一边说着,他一边默默地吃起了柿饼。
“……”索索站在房门口。
对方懒得理他,这令他不免得有些尴尬。
“那我就告辞了。”
“嗯。下去吧。”
市长随口应了一句,可正当索索准备赶紧离开这个气氛僵硬的房间时,他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啊,等等!”
这男人重又抬起头来。
他肥胖的脸上,很快便堆起了一层薄薄的褶子:“还有件事。”
吧唧了几下嘴,市长将还剩小半的柿饼放回盘子;而后,他便从那张盛放有甜品和茶水的矮桌上,将一枚十分醒目的淡蓝色绣花钱袋一手捞起,再随意丢向索索:“接着吧小可怜——你小子,还是个雏儿吧?”
索索茫然。
他不明白之前监察为什么会叫自己小可怜,就像他同样不懂市长为何要叫自己小可怜、而且还非得问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一般。
“市长……大人?”
“你不必慌。”市长翻动了几下腮帮,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不好男风。这个钱,是我代表科纳穆全体父老赠你的——此次情况比较严重。运气好你能在城里受人敬仰,运气不好就得为咱们国家慷慨赴死——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这种。撞上这档子事也不知是你的福气还是祸患,但总之…………别让自己的人生,有所遗憾。”
说到最后,他将那钱袋只一抛,便砸到了索索胸口。
“呀——!”索索叫了一声,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钱袋砸在他胸前,令他吃了重重一击,再然后……便顺势滑落,沉甸甸地坠在了地上。
“里面是六十银币,后天中午,你们几个就得顺着城门吊下去、到野蛮人的营帐里去。”
市长镇定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怜悯、期冀,以及一丝……令人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感觉。
“事若是成了,我会亲自授予你们勋章;若是败了,我会照顾好你们的家眷。”
他仿佛在用一种面对“烈士”的语气讲话。
这着实把索索吓了个不轻。顺着城门吊下去?后天?野蛮人??老天……这都什么鬼?!
“这两天你就待在我这儿。衣食住行,我都会安排妥当。”市长很胖,却不是那种胖到难堪的臃肿。他很壮实,也能给人以一种安心的感觉——但他此刻嘴里说的话,却实在没法令索索感到安心:“这些钱你拿着,用不着带回家里。附近有…咋,公家经营着的妓院,你尽管去。无论如何,把该玩的都玩了、该做的都做了,临行前再和父母家人们告个别…再,道个别……”
他仿佛陷入了遐思。
索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如今是真被吓了个半死!
“市、市长大人……”
“好了。”
话到此处,市长似是已不愿再谈。
“你们两个,带他出去吧。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一个人。”
侍立在索索身旁的两位女仆,连忙向市长施礼应允。
其中那个较矮小的,顺手弯下腰从索索脚下捞起那枚钱袋——然后,这两人便一推、一攘,顺势将仍处在恍惚状态的索索给半强迫着带出了房间。
……
……
房间中又只剩下了市长。
“呼……”
他快活极了。
市长是一个好人,至少他自以为自己是个好人。虽然,在金钱方面他比较贪婪、也相对吝啬——但对那些正在或将要为自己做事的人,他却从不吝于奖赏。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开罪外人无益无害,可因为一点小钱得罪那些值得拉拢的……却实在是愚人所为。
这次的事很危险。嗯,对,的确是这样——但绝达不到“死”的程度。
自己给小可怜钱是叫他享受。嗯,对,的确是这样——他就是这样希望的没错。
“…………”
然而,故意营造出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氛,却是他有意为之。
不止对他,包括另外三人在内,他也使出了同样的手段;呵,年轻人啊……年轻人总喜欢自以为是,也总爱挑战那些它们自认为危险的事。现如今,科纳穆安全得很,根据观察外面那群野蛮人也文明得很!可是,倘若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给他们,他又能如何往他们封闭、自矜的思维里灌输进“危机”的意识呢?这群孩子,在面对两位大人物描绘的两种不同的氛围时,他们只会更偏向于他们自己所认定的“真实”。而这,便正是市长希望他们认定的“真实”。
束手无策的市长。
决然赴死的青年。
而当他们自以为死里逃生时,试想想看,这群孩子是会更感激事先告诉他们没有危险、一切安全的监察,还是会感激事先便忧心忡忡、为他们铺垫好一切、给他们钱让他们尽可能享乐、且即便他们遇害也仍会帮助照顾他们父母的市长?
“年轻人,都喜欢当英雄,而不是棋子。”
心念及此,他不由得又端起茶杯、并轻吮了一口。
哦——
他会让他们成为拯救城市,且凭借“自身智勇”凯旋归来的英雄。当然如此。
如有可能,他甚至会在今后继续从这几个人中发展部下。在此之前,他对未来一直没能有个长期且长远的规划,可刚才监察阁下的话,却着实是给他提了个醒:这些孩子,无论家世如何、家境如何,作为留学帝国的学生,他们毕竟是当今这个时代最有可能帮自己攀上索菲这根高枝的“人才”。从前呐,他就是一直没想通这个道理。你说——你们国家的女王在人家索菲,你们国家的继承人在人家索菲,就连实际统治着你的国家的、也都是群索菲人的官僚……呵,总是自觉着别开天地,自以为和索菲没什么关联——你说,你个蠢货波罗人总自以为是个什么劲儿啊!
“唆————”
他轻吸了一口茶水。
今后,他决心从这方面入手。毕竟,即便是他,也不想一生只困在这小小的科纳穆,低贱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