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这只母鸡比公鸡打鸣更准时,谁又会介意它做了它本不该做的事呢?
——《乔亚,你的腿……》
***
即便在行军途中,美狄亚偶尔也会带部下奔赴周遭劫掠。
在她看来,这群活蹦乱跳着的所谓“文明人”,无异于一只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绵羊——偶尔,也会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举起锄头来、打算反抗,他们的结局是悲惨的。对这些明明很弱小,却总想着反抗能主宰他们命运的强者的傲慢之辈,美狄亚总会给予其最恶毒的惩罚……她很擅长这个。
她会将反抗者打断腿丢在空地上,再令部下当着他们的面去强暴他们的妻女。
她会将铜币裹在他们锅中刚蒸出来的米饭里,强迫他们吃掉,直至其再也吃不下去只能乖乖等死为止。
当然,她不会浪费金子和银子。
金银价值不菲。
而相比起来,这些软弱得不像个男人、孱弱得不似个人类的“玩意儿”,却实在是低贱到不值一提。
……
美狄亚知道,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高高在上,驱使一切、奴役一切;另一种则低低在下,受一切驱使、亦承担一切奴役。
……这是世界的真理。
托利多陛下总喜欢说些无聊的事。
他总爱说,人与人除了灵魂有所区别外,便再无不同——他总爱说这种没人肯信的话。相比之下,美狄亚看到了什么?她看到男人们主宰草原,女人们主宰帐篷;她看到了大草原主宰人世,牧民们在天气骤变时只敢躲在帐篷中抱团取暖;她看到了男人远胜女人,却从不曾看过女人优于男人——她还看到了敌人。那些托利多陛下认为与草原上的儿女别无二致的,异于草原的敌人……
她会杀掉这些所谓的文明人,因为她很强大。
倘有可能,文明人也不会介意杀死她——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们很弱。
是的。
他们很弱。
相比之下,那些真正强大、也真正强悍得无可无敌奇卡人,他们又是对待他们口中的“野蛮人”的呢?
扶持起一支部落,将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击败,斩下勇士的头颅、掐断婴孩的气管、****妇女、屠杀牛羊,再带走一切可带走的、烧光毁光一切不能带走的——就像……草原上的人们曾对他们做过的那样。
而当扶持起来的部落足够强大,当他们强大得足以威胁奇卡时,奇卡便会遵照最初的方式,摧毁这支已经将奇卡看作是“挚友”的部落。
情谊?
忠诚?
人世间的道理?文明人与野蛮人都懂的公义?
迪达特托利多陛下相信这个…是啊,是啊,他总以为他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他,相信这些。他相信这些存在于他所阅读过的烂羊皮和商队酒僮言语中的所谓“真理”。他相信这一切,承认这一切……可然后呢?
所有人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在草原上,每一个依靠草原解决吃喝用度的人都知道,奇卡对他们的盟友、对这个以“文明”、“信义”著称的部族做了什么。
塔沙克人。
塔沙克人。
一方是塔沙克人,一群粗鲁野蛮到根本不像女人的女人;另一方是迪达特人,一群备受奇卡恩惠且知恩图报的“半文明人”。
奇卡做了怎样的选择?
它做了怎样的选择?!!
……啊,不。
是啊。
那根本就不是选择。
即便没有塔沙克人,也会有阿萨客人;即便没有阿萨客人,也会有麦莎科人。即便那群又野蛮又粗鲁又让人无法理解的人不是女人,也会有男人替代她们;即便没有男人替代,奇卡也自会找到更合适的人们——是老人?是小孩?甚至连人都不是??呵…奇卡根本不在乎那些,他们注重的只是迪达特。他们要迪达特死——这群该死的、背信弃义的、无耻的所谓的文明人……他们只想看到迪达特部族灭亡。
“……”
美狄亚信任自己的部众。
她知道,这群人仰仗着自己生存;她知道他们效忠于父亲,知道他们效忠于她,更知道他们愿意为迪达特托利多的家族而死。
在部族中,她很强大、非常强大,没有第二个女人能比美狄亚更强——没有。
“…………”
她不会同情这群所谓的“文明人”。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她不是这群懦弱、孱弱、软弱的无能之辈。
她不会同情这群所谓的“女人”。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她不是任人宰割、卑微、低贱的劣等牲畜。
……她甚至连女人都不是。
她是迪达特托利多唯一的继承人。
她拥有自己的下属,自己的部族,自己的军队,更拥有忠于自己的战士与妇孺。
“干完事都早点儿回来。”
她站在不远处,以不掺杂任何情感的目光瞥向前方——在那里,此次劫掠中隶属于她的几个勇士正拽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往角落里走。
那不是她。
尽管她和那个女人有着相同的性别,相似的年岁,甚至拥有相似形状的乳房——但她知道,那永远不会成为自己的命运:“我和其他人,不会等你们太久。”
她的话引发了友善的哄笑。
勇士们各自拍着胸脯,向他们宣誓捍卫的公主许下了毫无信誉可言的诺言。
(……)
他们爱戴她。
像每一个合适的迪达特托利多继承人那样,她备受他们喜爱。
……美狄亚还记着自己第一次带队劫掠时的经历。那时,没人听她的指挥;所有勇士都将她说过的话、下过的命令当耳旁风。没有谁肯主动将劫掠来的财货上缴给她,更不会有人记着在抬走某个异族姑娘时向他们的“队长”汇报去向——劫掠来的财货,这些人会带回到部族中统一交由托利多陛下分配。没谁敢拿走任何一份不属于他东西,没不会有谁敢挑战迪达特托利多的权威——即便,他们的托利多仍远在数十里、甚至数百里以外。
那时,她甚至隐隐约约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
她知道有人敢在背地里拿她开黄腔,更知道当时部族中所有年龄合适甚至不合适的未婚男人都殷殷希冀着“驸马”的位子,她知道那时每一个迪达特男人都想爬上她的床,从而由驽马一跃成为千里马…………可现在呢?
现在,没有人敢在背后议论美狄亚公主;或许有人敢非议迪达特托利多的决策,但没有人敢非议她——就连一个,都不会有。
现在,没有人会做当上迪达特驸马的美梦;或许他们敢在做梦时偶尔想想,但没有人敢试图美梦成真——就连一个,都不会有。
“……”
还有她的父亲。
她父亲将她看作孩子,看作不成器的顽童,甚至会将她看作是一个不合格的继承人。可以前他拿她当什么?一个女孩,一个不合格的“商品”,一个今后用以平衡部族矛盾的利器。当时啊,迪达特部族中的每个人都在做成为下一任迪达特托利多的美梦。可现在呢?他们只会将希望,寄托在当今迪达特托利多能再生个儿子这点上。呵呵…………
转身离去时,美狄亚嘴角掠过一丝弧度。
她知道自己会继承迪达特部族。
她知道自己天命所向、天生不凡,更知道自己能保护这些、拥有这些。
如此想着,她轻轻地昂起了头。
“一个,英雄……”
她渴望一位英雄。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女孩,会希望自己将来的丈夫不是一位英雄呢?
……
然而——
始终萦绕徘徊于脑海的,除了那个看似清楚、实则含混不清的“丈夫”的虚影外。她所知道、她所效仿、她所……竭力以塔沙克人为模板构筑的,自己的形象,却渐趋掩盖那个并不清楚的“男人”的幻影,并最终上浮到了表面。
一位英雄。
一位有着坚挺乳房、羸弱身形,没有胡须,却偏偏拥有一头杂乱辫发的英雄的形象,渐渐在她眼前定型。
(你能做到的)
幻影以熟悉的语调做出了坚定的发言,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闭上眼,仰头不看蓝天。却笑容满面。
……她穿过了虚影。
她向前行走,将这一切统统抛到了身后。
……
……
“我,已经是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