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的确很英俊。
但是,从他的衣着打扮来看,阿诺伊并不觉得对方会是赶来拯救自己的骑士。
(他也是……蛮族。)
宛若少女的恋爱般憧憬的心情,顷刻间消亡。
恐惧的情感再度涌上了她的心头——在意识到对方即便离得还远,也很可能透过自己掀开的窗帘瞧见自己几个时,她便赶忙拉上了车窗的布帘。
“怎么了?”
受了点伤的维娜面色苍白,她显然还沉浸在之前遭遇的厄运中、难以挣脱。
“没事的……只是——”
阿诺伊欲言又止。
说到底,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即便想说点儿安慰人的话——她又能说什么?
“这里很危险啊。”犹豫片刻,她只踟躇挤出了一句:“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
不知道。
她不知道。
此刻的她,既没有从此种命运中挣脱出去的能力,也没有从此种命运中挣脱出去的办法。
她们不知道外面有多少野蛮人。
车队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该停的时候,也自然会停下。说到底,她们三人不过是孱弱的少女——即便被蛮族抓住的是三个训练有素的骑士,面对此种情景恐怕也只能乖乖认命。她们…更准确的说,是阿诺伊自己。她虽然设想过许多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
“我们只能互相照顾彼此。”
临到末了,她只说得出这句毫无营养的废话。
逃走的办法?没有。消灭野蛮人的办法?没有。保证自己能活下去的办法?同样没有。
一念及此。
…一念及此,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生死未卜的家人们。
但是,虽然说是生死未卜…………可他们,一定早就死了吧?
那毕竟是野蛮人。
他们,毕竟是能残忍杀死阿布那的……
呕——
呕吐感涌上喉咙。
她竭力控制着这种令人恐惧、乃至于令人绝望的感情。
“哈,哈……”
她手拄着车窗边,止不住哆嗦的同时、也还在不停地喘息。
“对不起。”
她道:“真是抱歉,我……我本想,能再坚强一些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两个陌生女孩说这种话。
这样的话虽然很冷酷。但在从前的她眼中,那些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且总是热衷于与自己攀比的女孩子们——都是些虚伪的渣滓。
(……)
表面上装得像是个朋友,但背地里,却更热衷于拉拢起更多的所谓“朋友”来相互吹嘘及贬低。对女孩子的事,阿诺伊觉得还是同样身为女孩子的自己的想法更有说服力。毕竟,即便是那个挥拳殴打自己阿布那,在大难临头时至少也还会跑回来着她一起逃——至于那些平日里,与自己相处甚欢的女孩呢?呵……
同样遇到这种状况,她们能不在逃跑时故意绊自己一脚,已经算她们真拿她当朋友了。
正因如此,相比起女孩间的友情,阿诺伊才更憧憬那种能永远忠诚于一位女士的骑士;骑士这种说法,在东方公国并不是很流行。但总之,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本来就是找一个既英俊、又高大、又善解人意、又爱自己、又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男人做丈夫。她本来从不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得个和几个被强X了的落魄女人沦落到一处,她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是光辉灿烂,至少也是平坦无波的。她本以为……
“哈,嘎哈…啊……”
啜泣的声音,逐渐从她不争气的喉咙挤了出来。
她哭了。
首先是一两滴本打算竭力止住的泪水;然后,便是汹涌得难以抑制的悲痛。
她是在怜悯那个,为了救自己而惨遭蛮族杀害的阿布那吗?
她是在哀悼那些,很可能已经悲惨死去的自己的家人吗?
还是说……
还是说,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命运?
在这辆车上的三个女孩。
在这辆车上蜷缩着的、哭泣着的,三个被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她不想死啊!
她不想,不想,不想沦为人生的失败者啊!!!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将她们抓来的是什么野蛮人的上层人士,那又能怎样?
阿诺伊曾听说过的。
不止听过,她甚至见过——邻家的打扮花哨的被富翁包养了的大姐姐,本寄希望于一辈子依仗着那位富翁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结果呢??
她的确很漂亮。是啊!可是,那已经是她还年轻时候的事了。
她的确给富翁生了两个小孩。是啊!可是,她的孩子被富翁家抱走了,但她自己呢?
她只得到了被抛弃的命运。
也只得到了只能与那些她从前根本瞧不起的男人睡觉的资格。
更甚至的——后来,甚至连那种她从前瞧不上的男人,都变得更加瞧不上她了……
“……”
阿诺伊的牙齿在打颤。
她还是听过的——像是国王们虽然没有后宫,但却有许许多多数不清情妇的故事。她是知道的。
争宠……
三个,女孩。
她垂下眸子。稍片刻,便又将呆滞的目光扫向了另两个仍在哭泣的女孩。
维娜比她漂亮。
丝妮娜则比她们年轻。
“……”
更重要的,则是在那个不知名“贵人”的禁宫中,很可能还有更多的女孩。
到了那时……
等到了,那个时候……
恐惧。
惊惧。
畏惧。
多种负面感情,迅速控制了她的整个身心——“等到那时,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和很多女人一起向一个男人争宠?
和很多女人一起争相为一个男人生孩子?
为了,一个人的宠爱;更为了,未来的自己肚子里孩子的命运。她难道就必须……
——!
想到这儿,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太可怕了。
她根本不敢想。
更何况,她是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女孩。即便刚才从窗口望见的那个令她“稍有”好感的野蛮人就是她未来必须服侍的夫婿,此刻的她也根本没有取悦对方的办法。在容貌上,她有优于其它人的长处么?没有!在性格上,她有优于其它人的闪光点么?同样没有!!
她只能……
她似乎只能……
……
就在这时,突然,马车的门帘被人从外掀开了。
“咿呀——!!!”
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丝妮娜,在哭泣的余隙率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
野蛮人的话语。
虽然似乎是很温柔的声音,但是——阿诺伊听到的,却依旧是属于野蛮人的语调。
“……”
她惊恐地缩到了车厢更里侧。
这个男人,这个……
帘外的阳光渐趋由刺眼转向和缓。渐渐地,她看清了对方面容。
……
他是她曾错误产生过憧憬心情的那个男人。
他很高大,有一头凌乱却很整齐的乱发;这个人的表情有些冷,但瞧他那看丝妮娜的表情……却似乎不是那种欲望外露的蛮族。相反,从他嘴角微微泛起的苦涩笑容中,阿诺伊似乎读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至少看得还准!毕竟,她好歹也是在作为理发师的爸爸身边长大的女孩,察言观色的本事虽不太娴熟,但好歹也拿捏得准分寸。
“#……&;;%¥@#¥%?”
男人又问了一句。
没有谁能听懂。
他的确是野蛮人——纯粹的野蛮人,一个纯纯粹粹的蛮族,且还是一个不会说文明世界住民语言的……
“泥闷,果篮系谭普彤怕?”(泥闷,果然是听不懂吧?)
然而——
一瞬间,他却仿若说出了另外一种语言。
“茄芽德咔谈噗通,飒马咔他哈拉塔葡挞……”(草原上的话听不懂,萨满教的话也听不懂……)
“……”
阿诺伊愣住了。
虽然只是一点,但她似乎感觉……
他的话似乎……
……
“我能听懂!”
在对方叹息着放下布帘前,她猛向前一窜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此刻,她说的已不再是东方公国北部地区盛行的语言,而变成了她从爸爸那儿学来的“西部语言”。
“……”
在她喊出这句话,又做出这种动作时,对方的表情明显一滞。
这一次她终于明白了。
这个男人绝不是那种无知无智的野蛮人。恰恰相反!这个人,他不仅能听,甚至会说文明世界的语言。只不过……
(……)
她竭力搂住了男人的胳膊,就好像对她来说,对方已经成了这世上最后一根自己仍抓得住的稻草。
……
他刚才最后说的那两句,是索菲人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