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深沉的夜。
黑暗像一双扼住咽喉的大手，静静地、缓缓地……从每一个无声的角落，靠近。
（……）
萨尔玛已沉入梦乡，
欧丹却不曾。
……
……
她依旧不知道自己今天的选择是否正确。
她依旧读不懂萨尔玛的心。
“……”
但是，
有一点，至少是可以确定的。
（……）
她爱萨尔玛。
也爱索索。
她不想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她很贪婪。
她想同时拥有一切——无论它是轻松惬意的生活、迷人可靠的男友、温柔纤细的妹妹、豪爽有趣的朋友——她想拥有一切，想抓紧一切，更时刻渴求着……永不失去这一切。
【你太贪婪了。】
是啊。
她是，多么贪婪啊。
但是，
但是，这却是她个人的选择。
最初时，或许这选择中仍有迷信永秽的成分。但现如今，她却妄想着凭借个人的力量……去改变、创造、乃至保留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欧丹。】
【我会始终在你身边的。】
（是啊。）
是啊……
我知道。
正因为有你在，这许多年的岁月、许多年的苦难——我才没有沦陷其中，堕落、乃至于疯掉。
“这个…………”
她仰躺在床上。
眼睛，则盯着头顶的洁白、素朴的天花板。
“我一定不会让它从我手心流逝。”
这个是什么？
索索？
萨尔玛？
玛莎？
黄金城的一切？
亦或是构成现在的自己的点点滴滴？？
“……”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
在暗夜中，
白色天花板，也被阴影染成了阴沉的灰色。
灰色……
……
她，
她还能失去什么？
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曾想过即便失去、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那么现在——
在这个拥有一切，且连一切都显得重要非凡的瞬间——她，究竟能承受失去什么？
我的男人……
我的妹妹……
我的友人……
我的财富和权力……
……
这一切的一切，
所有的所有，
她都不想失去。
她很强，
她相信自己很强，
她坚信自己非常强！
所以…
……
所以，
即便路上布满荆棘，她也会、坚持走下去。
“……”
倘若什么都不失去，那当然最好。
（……）
但倘若当真要失去什么呢？
倘若当真要失去许多呢？
她……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
你以为自己不会被价值衡量。
你以为自己是无价之宝。
可惜，一切都只是——你以为。
……
在东方的奴隶市场上，一个没有疾病的健康索菲孩童的价格是——男童一银，女童八百铜。
一银和八百铜。
……这便是孩子生而为孩子的真正价值。
而同样在东方的奴隶市场上，一个没有疾病的健康索菲成年人的价格是——男人五银，女人八银。
五银和八银。
……这便是人生而为人的真正价值。
……
人。
人首先是动物，
其次才是人。
有些事是你不得不承认的，那便是在这个世界上，很多动物的生命，要远比人来得高贵。
无论它是商人的骡子，
农场主的牛，
亦或是贵族家的狗——
一个平民，天生就比不上它们的价值！
所以……
……
所以说，人这种东西，究竟有什么值得赞美的呢？
所以说……
为什么？
为什么即便身处梦境，我这种人竟然也……
我……
我这种人……
……
在一片明亮的氤氲中，
萨尔玛，俯伏在地。
而索索，却高高在上。
……
……
这里没有她的姐姐。
这里只有她，
也只有他。
倘若是从前的那些愚蠢的梦境；现在，这个男人恐怕早已开始对自己施以****了吧？
但是……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
……
他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外表怯懦、内心阴狠的狂傲帅哥。
他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貌似老实、实则谋求背叛的阴险小人。
他不是……
他不是那种，愿意驾驭她的男人。
“……”
她知道。
她是知道的。
她完全、完全、完全清楚这件事！
“姐夫……”
她听得到自己的声音。
也看得到对方的鞋子。
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也能品尝到存在于这个空间中的、属于这个男人的呼吸。
可是，
这毫无用处。
她或许能诱惑成千上万个男人。
她或许，能令许许多多的男人为她的身体着迷。
如有可能，
……她原本也有可能的。
原本，她也有将这个男人、给彻底拿捏在掌心的可能。
可是、
可是、
……
正如花花公子们所说：那些端庄典雅的禁欲妇人，反而更容易引起男人的征服欲。
征服。
他们想要的，是将一个深信爱情、并甘愿为爱情献出一切的女人征服。
……
可是，
能够征服的，永远是征服之路上的废品。
而那些没法征服的，
待到最后，
她反而，会反过来将你给彻底征服。
…
因为你知道自己永远得不到她。
因为你知道她的存在远比任何事物高尚。
因为你是个人，你知道自己不是个畜生，因为你想当人，因为你当不了人，你才想将那些端坐在“人”的位置上的畜生拖到同样是畜生的位置上——你想这么做。而你想这么做的理由，却仍始终是————
你，
想当一个人。
（索索。）
（索索，我……）
（看一看我啊！！）
（这里是我的梦吧？这里的确是我的梦吧！！）
她呼喊着，
呼喊着……
尽管、
尽管她的声音，永远也抵达不到他存在的方向。
（爱我啊！！）
（求求你，爱我啊！！！！）
（哪怕一刻也好，只要现在就好——将我当成姐姐。让梦里的我当一回我的姐姐——求求你，爱我！！告诉我，你爱我！！！！）
呼喊？
咆哮？
抑或是……哀求？
她并不觉得自己很可怜。
她并不会觉得自己很可怜！
她……
她只是……
她只是，想得到爱。
她只是，想像人一样活着。
她只是…
也只是……
她…………
“萨尔玛。”
她听到了。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听到了他的不是对姐姐，而是对萨尔玛的声音！！！
她……
她满怀希望的，
抬起头。
她希望、
渴望、
渴求——
她渴求得到他的爱。
她渴求能够从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存在。
然而、
然而……
“萨尔玛，我当然爱你啊。”
“我爱着你。”
“你是欧丹最重要的妹妹；对我来说，也像是我最重要的妹妹一样。”
“为什么要哭呢？”
“我会保护你的。”
“虽然我胆子很小，但为了欧丹、同样也是为了你——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这样的话听起来虽然很可笑……哈哈，说的也是啊。我明明只是个比你小的男人，充什么好汉，说什么保护你啊。”
（别说了……）
“但即便如此，”
（别说了…………）
“即便如此……”
（别说了…求你……）
“我也还是会竭力帮助你。毕竟，我爱你呀。”
（够了……）
……
……
求求你…………
够了……
……
……
……
在梦中，
即便身处梦境。
萨尔玛·薇娅，也始终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始终想象不出这个男人不喜欢姐姐，而喜欢自己的画面。
她始终想象不出这个男人不是处于责任，而是出于爱而和自己在一起的画面。
她……
她始终也得不到…………
始终也得不到！！！！！！！！！！！！！！
！！！
她得不到！！！！！
……
再然后，
再然后，融入身体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深深地疲倦。
她……
说到底，她什么都得不到。
说到底，她只是欧丹·薇娅的劣化版本。
说到底……
她……
她根本…………
啜泣。
啜泣。
即便在梦境中，她所能做的…也只是不断进行怯懦的哭泣。
她，
不是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