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在年轻时,都会产生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输了。叫空想
赢了,则是理想。
——《多事的乌鸦》 磕巴少尉(九昕)
***
阿尔巴帝国,顿拉行省,阿尼尔小镇。
清晨,朝阳高照。
微风在树林里旋成了一个旋儿,聆听着耳畔一声声轻灵的鸟鸣,阿米尔·阿尼尔·赫尔阿克骑着白驴漫步在林间小路上,对这种平和、宁静、安然的生活,他感到十分惬意。
“早上好,阿米尔先生!”
“早上好。”
“早上好,阿米尔先生!”
“你也好。”
……
在镇上,阿米尔是最受人尊重的神学家。
婚姻祭奠、喜事丧事——在阿尼尔,但凡有重要的事,人们总要邀请阿米尔到场;毕竟,早在十年前,阿米尔便已经是举世闻名的神学大师了。
“早上好,阿米尔先生!”
“你好。”
没有谁不尊重他。
没有谁不信任他。
“早上好,阿米尔先生!”
人们发自真心的信赖他。
曾经,公国的领主曾邀请他担任公国的神学教席;但他们的邀请,却被素来不慕名利的阿米尔给拒绝了。
“阿米尔先生,这是我家新酿的米酒。”
“谢谢,谢谢……”
听说,阿米尔先生甚至还是一位落魄的贵族!
有人说,他是索菲帝国被剥夺爵位的贵族后裔;也有人说,他的家族曾在数百年前卷入阿尔巴帝国的内部战争——但这些,谁知道呢!人们知道的,只是阿米尔先生是一位伟大的神学家、了不起的无冕骑士——这便足够了!
“…………”
今天,
镇上的人们,依旧在以憧憬的目光仰望着阿米尔先生。
这个镇子一向很少有新鲜事,阿米尔先生的存在,则是小镇能闻名全公国的第一要素。全仰仗他,来自周边地区的无数贵族、勋贵、领主家的孩子,纷纷涌入到了这个本不知名的小镇,并在这儿学习、生活、消费……
“有个学生,前天刚送我一串腊肠。”
阿米尔先生并不下马,但他却还是弯下腰,并从路过的镇民手中接过了提着绳索的酒壶。
“过些天,我切一些给你吧。”
……
……
平易近人的阿米尔先生,深得镇民们的热爱。
大家并不是没见过上流社会的大人物——就比方说城里的富户吧!听那些把粮运进城卖钱的自由农说,那些人看人,甚至那些人的手下看人——都是把眼睛抬着、也从不看着你说话的。
相比之下,阿米尔先生虽然不太喜欢和镇上的人接触,但相处下来,终究是个很和蔼的老人。
还有,他不仅会偶尔叫很多人在镇上买好多土产;在大家送东西给他时,甚至还会回礼呢!
就像今天这样——
一壶米酒并不值钱,所花费的,也不过是米消耗的价格;但学生们送给老师的腊肠,那可就不一般啦!听说在城里,那些由名厨师亲手加工的优质食品,甚至不允许贵族以外的家庭购买——贵族。这是什么概念?人一生能见到几个贵族?还有,听说贵族老爷们吃的是山里面的珍禽,喝的是海里面的蚌汁,穿的是金子做的神袍,家里面的摆设也至少是银质的桌椅!
……镇民们并不期待自己能过上贵族般的生活,但仰仗着阿米尔先生偶尔兴起时的善良,大家能偶尔品尝到贵族老爷们才能享受到的食物——这已经很不错啦!
***
在镇上走过一圈后,阿米尔夹着两串烙饼,肩上搭几匹长长的棉布,又在臂弯里拢几壶农家自酿的米酒。他晃晃悠悠,本就看着虚弱的驴子,则在临近他所开办的学园区时,踱得越来越缓慢了。
“呼……”
终于到了家门口。
人们总说阿米尔是很厉害的能人,但其实他不是。
大家都以为他有很深的神学造诣,但其实他没有。
其实,他对神学一窍不通;之所以会受索菲皇帝礼遇,也不过是因为早年研习过一些逗笑取巧的偏门把戏。
……
人们都觉得他是神学大师。可其实呢?其实,他在那群真正的索菲贵族们眼中,不过是个滑稽的骗子!
……
……
一个骗子。
……
可是,即便是骗子,他也深信自己拥有统治一个国家的天赋。
多年以来,他一直在依据“现实状况”来规划合理的通知形式、军队组织、行军路线、补给线、依据政治风向转变政策的多种方案、并最终将这一切导向在西科希-修巴地区建立一个新的完整的脱离索菲与阿尔巴人独立建国的国家的伟大构思——多年以来,他所思所想、所期盼、所奋斗的一切努力之目标……似乎都只是为了这个。
“……”
很不切实际,对吗?
在一个从未有过国家的地区建国。
在两个世界霸权之间建国。
在这段来之不易的漫长和平的间隙中,谋求战争。
……
怀揣着这个念头的阿米尔,甚至连他本人,都觉得年轻时候的自己简直是个疯子。
“咕,呼……”
站在门前,他叹息了一声。
他今年五十九岁,有一个比自己年轻近三十岁的妻子,还有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更何况,现如今他名利双收。在这个贫穷、落后的省份中,甚至没有比他这个骗子在神学造诣上更深的神学家——即便今后一直欺骗下去,他也能继续过这常人难以企及的生活。只是……
站在门口,
恍惚中,他惶然陷入深思。
(我这辈子,究竟都做过什么呢?)
(年轻时,我是个周游各国的“喜剧演员”。)
(中年时,我是个欺骗了家乡父老的神学骗子。)
(现在,我老了。)
(明年我就六十了。)
(可我这一辈子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等我死了,等我回归到神的灵魂中去时——我真的能无愧于本心吗?)
如此悲哀的想着,
他推开房门,
步履沉重。
吱嘎——
然后,迎面欢笑着扑过来的,是他的几个可爱的孩子。
再然后,笑语盈盈走来迎接的,是他的年轻美丽的妻子。
一切恍惚如常。
可敏锐如阿米尔,却立刻意识到有个人没在客厅。
“伊维他人呢?!”
伊维是他的学生。
那孩子家世显赫,身份高贵,脾性虽不活泼,却也不显得少年老成。
在他看来,伊维是一个有足够天赋、但却在为人处世上笨得令人发指的贵少爷。由于他在家中不是长子,无法承袭爵位,因此阿米尔便动了将他变成自己的情人,再在将来将自己的女儿发展为他的情妇的策略。为了这个,他甚至要求妻子在自己不在家时应尽量诱惑那个男孩与她发生关系——但看现在这个意思——哈?该不会,是那小子又钻进书房里看书了吧?
怀着这样的怀疑,他将质询的目光抛向妻子。
美丽的眸子略一流转。他的妻子用目光告诉他:你的那个学生总是那样——我也没办法。
“哼。”
阿米尔将今天带回家的东西统统撂到了地板上。
“我再去和他说说!”
如此闷斥着,阿米尔怀揣着满腔不满走向了自家书房。
……
时间是,一二零四年的深秋。
阿米尔并不能预测未来;的确,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将自己走遍世界的经验及对创造国家的构想传授给伊维。可更远的事……
是啊,
更久远的事,谁能猜到呢?